《离亭向数》从言

11、惊蛰（一）

　　Chapter 11

　　程仰辀是个工作狂，为工作通宵达旦的情况不在少数，极度缺乏睡眠，为维持身体机能正常运转，熬完大夜后，他总会花半天时间补眠，可往往并不能真正进入深度睡眠，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很多年。
　　他咨询过医生，也谨遵医嘱服用药物，效果并不乐观。

　　周数发现他睡眠不好还是两人同住一间房后。

　　她有起夜的习惯，怕吵醒程仰辀，她的动作一直都很轻，也不大开灯，只借着手机微弱的光线一路摸黑到厕所。
　　去的时候原本一切如常，回来时床头小灯却被打开，被子也掀开一角，背对她的男人几乎听不见呼吸声。

　　周数绕过床尾走到她睡觉的那侧，便看见本该在睡觉的人此时睁着眼看向窗户的方向，一言不发。

　　“怎么不睡？我吵醒你了？”
　　周数顺着他的视线看了眼紧闭的窗帘，然后在床上平躺下来，扯过自己的被子盖上。

　　程仰辀摇头，平静出声：“没有。想起了一些事，头疼。”

　　周数张了张口，欲出口的问句变成了陈述句：“睡觉吧。”

　　程仰辀没说话，反手关上床头灯，房间内重新陷入黑暗。

　　周数起初以为只是单那一天失眠，可一连好几天，程仰辀都是如此，有时还能听见他拉开抽屉打开瓶瓶瓶罐罐的声音。

　　“你睡眠不好？”周数翻身与他相对。
　　不好到吃药甚至不用水就着吃。

　　闻言，程仰辀神情一滞，缓缓点头，“有点。”

　　周数沉默片刻，想了想说：“过来。”

　　程仰辀不明所以地看她，周数又重复道：“你过来。”

　　没等他动作，周数就伸出手拉他的手腕，拇指按在他手腕腕横纹的位置，一边给他按摩一边说：“闭眼。”

　　程仰辀照做，漆黑的夜里只余周数浅淡的呼吸声，以及偶尔传来的她手臂与被套布料摩擦的声音。

　　过了会儿，他无声睁眼，漆黑的眼眸在夜里迸发出异样的光芒，仔细地描摹周数的轮廓，他看不清周数脸上是何表情，一切都像做梦一样，如果不是手腕偶尔传来的酸痛的话。
　　这方法似乎真有点管用，没持续五分钟他就已经有了困意。

　　“数数。”程仰辀眼皮耷拉着，睡去前唤了她一声。

　　周数闭眼仰躺，闻声应道：“怎么？”

　　身旁的程仰辀却不说话，她扭头微微朝他的方向靠了靠，凝神细听，身旁的人呼吸均匀，睡着了。

　　她正要回到自己的位置，程仰辀原本放松的手腕突然反手扣住她的，“别动了。”

　　周数一凛，保持着方才的姿势没有继续下一步，程仰辀的手渐渐松去力道，她慢慢收回手，没敢再动。

　　翌日一早，窗外光线强烈，透过窗帘在房间内投下影影绰绰的光亮。

　　周数被窗外的蝉鸣吵醒，她睁眼便看见男人凸起的喉结，近在咫尺，往下看去，男人的手自然地自颈下绕至肩膀揽住她，她则靠躺在他的胸膛，隔着胸腔聆听独属于他的心跳。

　　沉稳有力。

　　周数心跳一滞，虚虚地颤了颤眼睫，裸露在被子外光洁的小腿无意识缩了下。

　　“程仰辀。”她轻声道。

　　“……”
　　男人动了动，却没有睁眼，只“嗯”了声，显然没有完全清醒。

　　周数哪管其他，轻轻推了推，“你松开。”

　　这三个字如同一记响雷炸在程仰辀耳边，他骤然掀开眼皮，低眸看去——

　　就见周数被他搂在怀里，此刻正仰头与他对视，他眼神有些失焦，在她脸颊停留一瞬，而后逐渐下移至她粉嫩的双唇。

　　周数有睡前涂润唇膏的习惯，所以早晨醒来并不显得干涩。
　　上下嘴唇一碰，便成了完整的句子：“你打算什么时候松手？”

　　程仰辀回神，这才抽回手，声音低哑：“抱歉，冒犯了。”

　　“没关系。”
　　周数掀开被子起身，逃也似的奔进卫生间关上门，靠在门上缓了许久。

　　*

　　“要我说啊，你就不该赌气仓促结婚。多大的人了，”杨烟热完身，双手屈肘撑在瑜伽垫上，作平板支撑状，“阿姨催婚是催婚，可她没有真把你推出去不是？不喜欢应付应付，面子上过得去即可，现在倒好，身不由己，数数你糊涂啊。”

　　“我说的是这个事吗？”周数平缓吐气，慢慢道，“你别老偏题行不行，协议也签了，说这个没意思。”

　　她纠结的难道不是自己差点屡次三番越了界么？
　　“你经验丰富，替我分析分析。”

　　周数与杨烟一见面，便将这些日子来发生的事挑重点叙述了一遍，原本是按例到拳馆，但杨烟身体不适，周数便向教练请了假，随她老地方练瑜伽。

　　撑了两分钟，杨烟起身换了个姿势，道：“我问你，你排斥与他的接触吗？”

　　周数凝神想了想，摇头，“这倒是没有。”

　　“那不就完了。”杨烟双手高举过头顶，“又不排斥肢体接触，又在接触时脸红心跳，这不是对他有好感是什么？”

　　好感？
　　周数起身，和她做了个相同的动作，道：“这就叫有好感了？”

　　杨烟奇怪地看她一眼，“那不然呢？青春期就该懂的知识还需要我再教你一遍不？”

　　“不是，他什么都没做我就对他有好感？”周数道。

　　“多新鲜。”杨烟调整了下身体的位置，继续，“江醒时不也什么都没做你就喜欢了整个青春期？”
　　说完，杨烟自觉说错话，下意识看向她。

　　提到这个人，周数眉上染了几分伤感，只是没持续多久，便匿去了踪迹。

　　她敛了敛神色，平静道：“怎么又说这个，都过去了。”

　　“对不起数数，没有下次了。”

　　周数摇了摇头，“继续说。”

　　杨烟继续手臂的动作，清了清嗓子：“有好感很正常，别的不说，毕竟程仰辀那么大张俊脸天天在你面前晃悠，能不产生好感么？”

　　“不过这里我得插一句，你也是厉害，朝夕相处这么久，竟然只是产生了点好感，换做别人怕是早就把持不住了。”

　　“……”

　　“回归正题。”杨烟收回动作，坐在垫子上喝了口水，“不想节外生枝的话，减少接触不就好了。”

　　周数换了姿势，拉伸侧腰，“她姐最近在我们家，减少接触不太可能。”

　　“谁告诉你减少接触就是不跟他接触？”
　　“减少单独相处时暧昧发生的可能，现在明白了没？”

　　周数长长地“啊”了一声，似是恍然大悟，“我懂了。”

　　于是当晚回去，周数便提出两人分开睡的建议。

　　“为什么？”程仰辀不解，“按照协议——”

　　“协议上也没说关起门来还要唱夫妻恩爱的戏码吧？”周数不答反问。

　　程仰辀沉吟片刻，试探问道：“是我昨晚……”

　　“不是。”周数很快否认，“是我的问题，冒犯到你了。”

　　“没有冒犯。”程仰辀道，语气真挚，“昨晚你为我按摩后，我睡得很好，可不可以——”
　　再替我按几次？

　　周数抬手制止，然后将手腕亮在他面前，另只手拇指按上腕横纹处，“这里，按摩五分钟即可。”
　　演示完又道：“你自己也可以，不需要别人替你。”

　　一点不给他机会。

　　程仰辀张了张口，还欲再说点什么挽留，周数却不再听他继续讲下去，转身将床上的被子、枕头抱到沙发上放好，“接下来我都会睡在这里，直到你姐离开。”

　　“砰——”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重物砸向地面的声音。

　　周数身形一顿，忙走过去开门，长廊上空无一人，她重新关上门。

　　“有人？”程仰辀收起手机问。

　　“没。”周数摇头，“大概是我听错了。”

　　“你睡床。”程仰辀不由分说，把她的被子枕头放回床上，又将自己的抱到沙发上，“我睡这里。”

　　“也行。”周数斟酌了一下，想了个公平的法子，“不能委屈你一直睡沙发，毕竟这是你家，咱俩一人一天，就这么着，别再让来让去浪费大家时间，你说是不是，程总？”

　　程仰辀只得点头，“好。”

　　话音刚落，门口便响起敲门声，紧接着有人说话，是林蓼月的声音：“小蘅，数数，你们睡了吗？”

　　二人俱是一怔。

　　周数压低声音问：“怎么回事？”

　　程仰辀摇了摇头，指着沙发上的被子枕头道：“先收起来，我出去看看。”

　　周数照做，等人将东西藏好，程仰辀则打开门，“姐，怎么了？”

　　林蓼月朝他身后的周数点头，“打扰你们了，数数。”

　　“不会。”周数抬脚走到程仰辀身边，十分自然地伸手搂住他的腰，“是发生什么事了么，姐姐？”

　　“也不是什么大事，”林蓼月不好意思地笑笑，斟酌了下开口，“我房间被子刚刚不小心被我洒了水。新的我没找见，想问问你们房间有没有多余的……”

　　周数不动声色地揪住程仰辀睡衣衣角，面上挂着关心得体的笑：“有的。”

　　“老公，衣柜里有新的被子，你去拿来给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