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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回与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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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叔”,眼前的小女孩不过五六岁的年纪,披散着的头发下一张睡眼惺忪的小脸还没他的巴掌大,此时正茫然地看着他。很奇怪,他清楚的知道小女孩在看着他,可她的脸就像被虚化了一样,让他看不清。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在不停的颤抖,整个人被各种情绪捆在原地,动弹不得。
就在片刻前他在窗外亲眼看到和尚用这把刀划过她爸爸的喉咙,随后像疯了一样不停地砍。他踉跄着跑进去,几乎吐了出来,鲜血喷洒了他一胳膊,现在还在粘嗒嗒的往下淌。
“这孙子刚好下楼喝水。”和尚抹了一把脸,声音带着恨意。
身后传来一声尖叫,那个女人出现在楼梯的拐角处。
穆远江还未来得及阻止,和尚已经手起刀落。
“她是无辜的!”
和尚双眼似蒙了一层霾,手中滴血的刀有些颤抖,他低吼:“江子!她看到我们的脸了!况且,你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也该死!”
穆远江未置可否,只是顺着女人最后爬的方向鬼使神差地上了楼。
小女孩发现了他滴血的手又看了看他的脸,虽然她还不通世事,但人似乎对死亡有天然的恐惧,那张稚嫩的小脸开始蓄满惧意,眼泪涌上眼眶的同时,开始撕心裂肺的喊妈妈。
他心头涌上一丝悲哀,方才他上楼时,那个女人的身体还尚有余温,而她的小崽儿却已失去了庇护。
“你他娘的在干什么?忘了她老子把你踩在泥里的时候了?”一个嘶哑似恶魔般的声音响起。
刚要动手,前方突然传来扣动扳机的声音,砰!
他的心随着枪声骤然紧缩,子弹正中他前额,这次被血洒满的是前方举着枪的小女孩,他离她太近了。
倒下的片刻,他下意识的避开她,眼瞳透过血色看到她的嘴唇开合,狞笑着吐出一句话:“叔叔,你得给我爸妈偿命啊”。
愤怒、不敢置信、害怕,种种情绪在他的胸腔没头绪的冲撞,越来越快,直到他承受不来。
“不!”,他猛然睁开了眼,眼前怼着一张脸,眼神阴亵。
”江子,醒醒!你个孬种又做噩梦了,瞧你那点出息!“话音未落,两巴掌朝他左右开弓招呼了过来。
”给你小子清醒清醒,都什么时候了还睡得着觉!警察已经开始盘查了,这最后一晚上给老子警着点!“
穆远江忍着怒气挥掉他的手。不知道为什么,他总是做这个梦。
分明那天他们上楼时,那个小丫头背对着他们正在熟睡,他跟和尚交换了眼神,两人就悄悄地掩上门到别处寻找了。再说了,五六岁的孩子尚不通人事,就算看到了也不会记得他们的样貌,更遑论报仇了。
面前这个身高近两米,操着一口浓重口音的壮汉是和尚,和尚是他的诨名。至于他真名是啥,以前是做啥的,住哪儿,穆远江统统不清楚。
一个月前的那天,刚下过瓢泼大雨,雨点大到砸的人生疼,老屋前的路也因此变得泥泞不堪。
天刚放晴,他寻思着去集上买点烧饼填填肚子。谁知刚出家门就被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嗞了一身泥水,周公子连车都没下,只打了个手势,就下来四五个手持铁棍的混子,一顿拳打脚踢后,一伙人扬长而去,熟练的就像抽一支烟,徒留下被踩在泥水窝里的他。
不论开心生气,只要周公子情绪到位了,随时就给他来上这么一顿。
他砸吧着嘴,吐了口血沫,挣扎着从泥水里爬起来,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壮实男人站在离他不到五米处,眼里透着阴狠。
穆远江并没打算动弹,反正跑不了,也逃不过。他抹了把脸,冷笑道:”怎么?周公子今天打算伺候老子两顿炒肉?“
那个汉子下一秒开口,声音嘶哑:”你真是个孬种!光嘴上逞能,就算是只家养的狗也知道反咬了。“
这就是故事的开头,这个汉子就是和尚。
和尚在身上摸索了一阵,从夹克内兜里掏出来一个用手绢包的四四方方的物什扔到他身上,他打开的时候,心忽然失重,晃悠着飘来荡去,怎么也着不了地。手绢上安静躺着三张护照和伪造的身份证件,两男一女。
他努力压住心神,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可以啊,和尚,有路子!”
和尚瞥了他一眼,忽然就笑了:“咱先逃出去,等事情过去了,你想回来再回来看看。”
穆远江忙掩饰道:“嘿!出去潇洒去,谁还愿意回这破地方,也就是爹娘的坟头子够着点惦记。”说完话音一转,扯出那个女人的护照:“这是你姘头?看着比我大不了几岁呀!”
和尚点上烟,深吸一口:“跟我有几年了,烟街柳巷里常年泡着的女人,没亲没故的,愿意跟就跟着吧。”
“咱俩那事儿,她也知道?”穆远江有些紧张。
“放心,这枪就是特意让她弄得。一条船上的人,这船翻了谁也活不成。”和尚吐了口烟,眼里透着算计,穆远江不由得浑身打了个寒战。
“行了,江子,收拾东西去吧。”
穆远江没有动弹,他盯着和尚问了句:“周克家里找到的那些文件,你打算怎么用?”
“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你只需要看着周家倒台,替你家报了仇就行了。”
和尚站在窗前,望向前面的夜景,眼底有浓的揉不开的眷恋,过了片刻,他才道:“活了半辈子的地方啊!要不是姓周的这家狗东西,也不至于......”
穆远江支棱着耳朵,他虽不说不问,但心里也是好奇的,到底什么深仇大恨让他走了这条路。
等了片刻就听到和尚发出了一声叹息,道:“算了,都过去了。明天早上五点蛇头来接应,从姓周的鳖孙那儿拿的钱,够咱潇洒半辈子了。从此天高海阔,前尘往事都随风去吧!”
穆远江也循着和尚的目光望了出去,街上张灯结彩,人人奔走相告,欢呼雀跃。墙上贴满了五颜六色的横幅,窗前的大喇叭正播着最新消息:“今日,经过四个小时的激烈辩论,最终确定:中国政府将于1999年12月20日对澳门恢复行使主权!”
穆远江听得入迷。
恍惚间,他看到一个眉眼和他几乎一模一样,气质却截然相反的少年。他如墨般的黑发搭在好看眉眼间,穿着蓝加白的校服,清爽又干净。阳光把他的脸庞染成了金色,衬得他整个人像穿过指缝的暖阳一样柔软安静。
他此时正远远地跑过来,眼瞳中充斥着激动和兴奋,微微喘着粗气,道:“澳门终于也要回归了,我就知道老师不会骗我们,我们的祖国有这个能力!爸妈一定也很开心,咱俩快去告诉他们!”
片刻,他似乎发现了什么,神色慢慢变得哀伤气恼起来,与穆远江四目相对:“你为什么要选那条路?为什么不想想我和爸妈?”
良久,那个少年终于缓和下来,眼神逐渐变得温柔,其中掺着丝丝缕缕的无可奈何:“你怎么这么傻?不知道活着的人最重要这个道理吗?好了,虽然你又做错事了,但是没关系的,改了就行了。你放心的往前走,不管到哪儿,我和爸妈都会保护你!”
穆远江听着听着就湿了眼眶,他忍不住伸手向前一抓,目光所及之处却只剩了自己的手,空落落的前方嘲笑着他的妄念。
但他坚信,即使是妄念,那些话也是真的。于是他周身又开始漾出了勇气。
窗外喇叭开始播放去年火遍大街小巷的那首歌:“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看一看,这世界并非那么凄凉。我们要飞到那遥远地方望一望,这世界还是一片的光亮。”
这里的一切悲欢将如过眼云烟,在此后很长久的时间里,与离家的浪子不再相关。
和尚昨晚回来没多久接着又出去了,他总是很忙。穆远江几乎一夜没睡,缩在墙角耷拉着脑袋想事情。
凌晨两点和尚回来了,与他同来的还有一个女人。三十岁上下,个头不高,画着夸张的妆容,身材倒是不错。
穆远江不咸不淡的打量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
那个女人也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发出一串惊呼:“哎,你是江子吧?和尚可没跟我说过你这么帅气,跟港剧里的男演员似的!”
和尚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眉:“别吆喝,是不是生怕警察找不到人!”随后对着穆远江介绍到:“她叫何露浓,喊她露姐就行。”
穆远江心想:这名字还算风雅,只是放在她身上,成天揉碎在一群肮脏猥琐的狎妓恩客口中,真是浪费了。虽这样想着,还是挂上笑脸,朝何露浓道:“露姐,我是穆远江。”
方才被和尚呵斥过,何露浓也不敢再吆喝,只得趁和尚不注意,朝穆远江挤眉弄眼的卖弄了一下风情。穆远江心中有些好笑,权当没看见,点燃了一支烟,又坐回墙角。
蛇头比约定的时间早到了一个半小时,是一个带着宽檐太阳帽的男人,年纪不大,脸晒得黝黑,开着一辆有些破旧的130轻卡。
和尚递给了他支烟,他连忙接过来,笑眯眯的客套道:“哎,谢谢哥,抽完这烟,咱就赶紧走。昨儿夜里刚收到消息,条子今天要布网哩。我这不着急忙慌的就过来了,怕误了哥你的事儿!”
和尚闻言,沉默了一瞬,纠正道:“是警察。”
那人似想到什么,有些尴尬,忙改口:“哎,哥,是警察,警察要布网了!”
和尚猛吸了几口,一支烟转眼就烧了大半根,回道:“这可得抓紧,谢谢兄弟了!你慢慢抽着,我和我弟先把东西放车上。”
收拾妥当后,他们就趁着月色匆忙南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