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随笔》春衫袖冷

35、迷梦（九）

　　白子画立在青桐树后，白麻衣依旧一尘不染，他的神情沉静如冰雪，眼睛漆黑如深潭，却仿佛涌动着无尽的波澜，心湖早就不复平静，翻滚着一片惊涛骇浪。几个时辰过去了，小徒儿一直没有回来，午饭也没有做，他有些担心她想不开，出来好不容易才觅到她的身影，正要招呼她，却见她寻着琴声去见了墨冰仙。

　　不由自主地尾随着她，隐身于树后，却再也没想到墨冰仙三言两语，几曲琴音，就解开了小骨的心结。早上自己苦口婆心地说了那么多，小骨还是想不通，却没想到墨冰仙这么轻易就说服了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墨冰仙对小骨有这么大的影响力了，连自己这个辛苦教导她，和她朝夕相处几年的师父都比不上！

　　她还叫他“墨大哥”！墨冰仙的年龄比自己还大一倍，她居然叫他大哥！而墨冰仙居然也毫不尴尬地应之不疑！

　　婉转的琴声隐约传来，素白的衣角在清风中轻轻飞舞，舔舐着腰间所佩的横霜剑，白子画手按剑柄，双眉轻蹙，手上已微微暴出青筋。

　　察觉到自己心底弥漫的凛冽杀机，白子画不可置信地倒抽了口气，放松了剑柄，不由向后退了一步。他这是怎么了？他又入魔了么？墨冰仙前几天才救了他们师徒两人，而且他刚才能够劝服小骨，让她打消救小月的念头，无论为了六界，还是为了小骨，自己都应该更感激他才是。

　　可是，为何他心底感到如此不安？为何他想拔剑斩向墨冰仙？左臂突然传来一阵锥心刺骨的疼痛，白子画用力地抓住手腕，冷汗大颗大颗地滚滚而落。这又是怎么回事？他挽起衣袖，前几日才显出的淡淡红痕，如今颜色已经变得深了，乍看上去，一片殷红，让人触目惊心。

　　不可能！这不可能！强自按下心中的震惊，白子画深深吸了口气，稳定了下自己的心绪，向木屋走去，快到木屋了，却又拐了个弯，又行向林子深处。直到入夜，他才回到木屋，桌上摆好了晚饭，已经凉了，却并未动过。小徒儿趴在桌边，嘴唇微微嘟着，已经睡着了。心中不禁涌起怜意，这几日，她一直在辛苦照顾自己，想必也是很疲累了。

　　轻轻一叹，白子画把花千骨抱回她的房间，轻轻把她放在榻上，为她盖好被子。手已经不自觉地在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长发，她的脸颊。刚要离开，袖子已经被小徒儿拉住了，只听她喃喃地叫了声“师父”，在梦中露出了笑颜。她柔软的红唇微微张着，娇艳如含苞待放的桃花，如此引人遐思，素白容颜上的眼睛微微红肿着，更加惹人怜爱。白子画伸出修长白皙的右手，轻柔地抚过她的双眸，又抚向她的红唇，轻轻一触，却又急忙撤回，手却落在自己的左臂上。

　　他仰首向天，微微苦笑，目中充满了自嘲，原来，自己竟然也爱上了她，爱上了自己的徒弟。左臂上的，的确是绝情池水留下的疤痕。他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师兄泼在他身上的时候半点感觉都没有，最近几日才发现现出道淡淡的红印，今日疤痕竟变得更深。

　　目光落在小徒儿的脸上，轻柔如水，却带着一份决然。但是，小骨，这份爱是错的。你还小，分不清爱与孺慕之情，师父从来不怪你。错的是师父，一日为师，终生为父，我怎可对你生出这种龌龊的心思？过去对你的所有关怀与爱护，护短与包庇，因为这份爱，全都变得肮脏和可耻了。此时此刻，师父惟有借慧剑，尽力斩断对你的爱意。我永远不会告诉你，你也永远不会知道，师父曾经......爱过你。因为你一旦知道，师父便再也无颜留在你身边，陪伴你，照顾你......

　　......

　　花千骨又一次伫立在绝情殿后山塔室门外，绵绵的雨丝悄无声息地从天空飘洒而落，缠绵如情人间的私语，落在她的发上，身上。师父说了大约闭关半个月，但今天已经是他闭关的第十八天了，却还没有出关。她也担心师父是否出事了，但师叔早上还来看过，安慰她说塔室的气机平稳，叫她不用担心。

　　不知过了多久，花千骨才感到身上传来的浓重湿意和几分寒意，原来自己的头发衣衫几乎全被打湿了，轻轻叹了口气，又留恋地向塔室门口看了一眼，才转身向绝情殿走去。瘦削的双肩似乎弱不胜衣，脚步虽然轻盈，却又似乎无比地沉重凝滞。师父闭关时，桃花才是零星的花骨朵儿，如今小径周围的花枝上，到处缀满了欲燃的艳色桃花，在春雨的爱抚下，把枝条压得低低的。不经意地擦过一枝斜出横逸的花枝，两朵桃花先后从枝头坠落，和着雨丝落在地面上。不远处，一双燕子从天空斜斜飞过，不一会儿，便投在屋檐下，消失不见。

　　白子画手掐指诀，终于睁开双眸，从入定中醒来，环顾四周，原来自己还在绝情殿的塔室之中。周身充盈着浩瀚的仙力，再也没有在梦境之中，周身法力被压制的感觉。向窗棂瞥去，室外一片黑暗，已经是入夜时分。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目光却微微一凝。不远处的空中，盘旋飘浮着的不归砚，正微微闪着奇异的幽光。原本在墟鼎中的不归砚怎么自己出来了？他伸手轻轻一招，不归砚已经落入他掌中。

　　白子画微微沉吟，不归砚不仅能够把人送到任何一个空间，甚至可以把人送到任何一个时间节点。难道，自己并不是入梦，而是被不归砚送回了从前？但如果是这样的话，为何回到从前的自己没有往后的记忆？但如果是入梦，为何梦中的一切，都历历在目，如此的清晰，仿佛是真实发生的事？

　　把不归砚收入墟鼎，白子画打开室门，淅沥的雨声和着风声传入耳中，桃花的芬芳也沁入鼻中，原来桃花都已经盛开了。他微微掐指，自己比预定出关的日期晚三日，那傻丫头肯定又开始担心了吧。

　　微微一叹，白子画步入雨中，周身笼罩着一层光幕，雨点儿绕着光幕洒下，不能碰触他分毫，行在小径上，他的脚步快捷而从容，宛如一幅优雅的水墨画。桃花枝被雨水压得更低，不时有桃花落在地上，发出细碎的声音，明日，只怕会落红满径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