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Gebura

9、朝南十年（九）

　　北苍，辛焚城。
　　萧瑟的荒凉大街上弥漫着一股腐烂的腥臭味，这是辛焚城以南的蛇窟独有的气味。空气混杂着烟草、腐肉和鲜血的铁腥气。在这片蛇窟里游走的人都是北苍中身居黑暗和污秽里的盗贼和恶徒，那些亡命天涯的罪人通常要么被发配到此地要么是主动选择融入这片污秽当中，久而久之，这就成了北苍臭名昭著的犯罪乐土了。
　　蛇窟的一处破酒馆里头。头上裹着白头巾的老板是个浓眉大眼的彪形大汉，手里淘着酒缸里酿酒的原料，一边翻动一边查看着缸里的情况。
　　便在这时，简陋的木门忽然传来一声清脆的铃声而洞然大开，橘黄色的夕阳暖光争先恐后涌入这座昏暗的酒馆里，卷起了狂舞的尘埃。
　　一个黑色的身影站在门外头，浑身罩在黑斗篷里，低垂着头看不清容貌。紧接着他便走了进来，顺手带上了破旧的小木门，原本亮堂些的酒馆顿时又黯淡了下去。他轻轻伸出一根手指，凌空一点向四周，只听见唰地一声，墙壁上一圈的灯盏全部被一缕幽火点燃，刹那间光芒大作，耀红了整个室内。
　　做完这些，那人才把头上的斗篷取下来，露出了一张清秀姣好的白净脸蛋，头发扎成了几缕几缕的脏辫垂在肩头，乍一看给人一种分不清雌雄的模糊感。那张脸蛋上双颊簇聚着殷红的血丝，想必是一路赶来，被这北苍极寒的气候给冻着了。
　　老板停下手里的活计，嘶哑着声音问道：“楚允洲？什么事这么急？”
　　那人微微喘着气，一开口是富有磁性的男性嗓音，“北胥帝后那女人差我过来问你，她那边已经让苍之禹带着铁骑部署好了，你这边一切都准备就绪了吗？”
　　“急什么。”老板继续翻着酒缸，“几天前苍之禹就来过了，我已经把苍之禹的铁骑兵全部隐匿起来了。现在整个辛焚城都在我和毕衔麟的耳目之中，只要我一个信号，毕衔麟就能立马把那些铁骑兵神不知鬼不觉地运送到不屠城外出现。”
　　“听说你前几日抓到了一只‘影雀’？”楚允洲问。
　　“不长眼的东西而已。”老板冷笑一声，“他进入辛焚城的那一刻就已经被我察觉了，还自以为藏匿得不错，想进来查探苍之禹的位置，当然是什么都没有查到。如今人已经落到我手里了。”
　　“你把他杀了？”
　　“这不，酿酒呢！”老板幽幽地笑着，此时那墙壁上的灯火摇晃了一下，片刻的光芒照亮了那个巨大的酒缸缸底。在那一瞬间，楚允洲看见了一整具融化了血肉和脏器的男性尸体冰冷的躺在里头。
　　楚允洲：“……”
　　老板:“怎么？吓着你了？”
　　“那倒不是。”楚允洲翻了翻白眼，“只是你这样也太浪费了吧。我还想抓他的生魂来好好利用一下呢，你怎么就把人杀了。”
　　老板努了努嘴道：“地窖里还有一个呢，我没杀，不过也快了，半死不活地吊了那么久，你要是还想要就拿去。我这一个酿酒够了。”
　　楚允洲立刻双眼放光，“真的？我这就去抓。”
　　不待老板说话，楚允洲便立刻风风火火地绕过老板跑向了酒馆背后的地窖里。片刻后，一阵铁甲擦地的沉重闷响响起，楚允洲又风风火火地把一个血肉模糊的影雀拖了上来，扔在了地上。
　　这个影雀还吊着一口气，不过也是濒死的边缘了。浑身的漆黑轻铠全部都碎裂了，脸也塌进去半张，鲜血从甲缝里涌出来，不一会就浸湿了酒馆的地板。
　　楚允洲踢了踢，“喂，别死啊，我还留着你有用呢！”看了一会又啧啧啧道：“我说你也下手太狠了吧，这都不成人样了我还怎么用啊！”
　　“你不是只要魂魄么？”
　　楚允洲嫌弃道：“你个肌肉发达的蠢东西，果然杀荒一脉的人都是头脑一根筋！你知不知道我用的灵荒术法中有一种叫‘控魇’的。我能提炼他的生魂出来，把他变成我的傀儡后再塞回他的身体里，这样就能制造出一个真正听话的‘活人’来。你都把他身体糟蹋成这样了我怎么用啊！”
　　“我怎么知道！”老板不爽道，“你们灵荒的术法不是能操控人的精神的吗，怎么那么麻烦！”
　　“谁跟你说的？活人的意志和灵魂力量太强了是无法操控的，除非把他的灵魂的灵荒力量先掌控了，才能真正做到操控人的精神。否则灵荒术法对活人的意识干涉很有限，同样会受到对方体内的灵荒力量的排斥，就算一时压制了，也指不定哪天就会被反噬。”
　　楚允洲啧啧地嫌弃道，“我不管你给我重新造一个身体出来。”
　　“杀荒术法里没有造身体的术法。”
　　楚允洲：“……算了，我自个儿修吧。”
　　老板：“亏你还是启玄之血的灵荒之血，区区施展灵荒术法都这么墨迹，你能不能行？”
　　楚允州怒道：“山岺雄！灵荒术法对灵魂的操作的精细程度怎么是你们杀荒术能比的？比起这个，你还是先关心怎么应对外面的诸侯联军吧！”
　　老板伸直了身板，拿起手边的脏布匹随意擦了擦沾满了血肉的粗糙巨掌，冷笑道：“区区凡人，不值一提。我听说各国的镇国名将都来了？正好，试试刀。”
　　楚允州不答，而是从身后拿出别在腰带上的一柄长灯，灯笼造型奇特，四面玲珑，材质似琉璃似白纸，尾垂明黄流苏。诡异的咒文缠绕在灯面各处，包围住烛盏中心荧光惑惑的幽火，散发着不详的气息。
　　他以双指捻起咒型，长灯在影雀死寂的尸体上来回映照，幽暗的灯光映开他破碎可怖的脸庞和千疮百孔的身躯，自上而下，从颅顶至四肢逡巡游走，幽火幢幢如同魅影，最终停留在心房之所。
　　转瞬之隙，煌煌辉光自影雀尸体上如初生朝日般迸发，仿佛游走于四肢百骸的神经脉络、交错复杂的血管、器官，都在透出令人作呕的狰狞血光，如同缕缕气息飘逸而起，进入那长灯之中，在烛盏上方凝聚，腾升起乌黑的气雾缭绕不绝。
　　他围绕着尸体一边恣意地放声歌唱，手中的灯盏像是随意地点化四遭，“引魂灯，黄泉路，生魂死魂莫要停~前尘欲，后世愿，往生彼岸勿行前——天之苍苍，地之茫茫，苍生幻魇，魂散四方！”
　　长灯骤然间剧烈地挣扎跳动起来，发出锐利骇人的尖啸，黑雾化作长龙如风暴般呼啸而起，而后冲向地面上的影雀尸体。在那黑雾进入的一瞬间，已经死去的影雀男人赫然睁开死气缭绕的双眼，苍白的皮肤毫无血色，青筋暴起，而后像是忍受着莫大的痛苦一般惨叫出声，刺破了辛焚城寂静的黑夜，在长达数刻的惨叫声中，那尸身缓缓从地面腾升而起，站立了起来。
　　待黑雾完全注入了尸身体内，影雀男人停止了叫喊，浑浊的眼珠子茫然地转动了起来。
　　“呵——”山岺雄抱臂倚靠在一旁，笑道：“血肉重塑，死魂复生，这就是‘灵荒之术’吗？”
　　“世间万物的形体轮廓皆由灵魂的态状而决定。”楚允州收起长灯，得意道：“所谓肉身白骨，不过是质料。若是能改变灵魂，自然可以重塑血肉。而这死魂复生之法，则是我‘灵荒之术’独门之道所在。”
　　“不过，”楚允州话锋一转，“他并非是活了过来。人死不可复生，这是八荒世界铁血的定律，万物皆守恒。我只是控制了他的灵魂将他变成了傀儡罢了，能够借助灵魂复苏死者的，恐怕唯有神明。”
　　“你我生来皆是有幸，能够得到‘神之血’的眷顾。”楚允州缓缓道：“我们不是那凡间朝生暮死的蜉蝣，亦不是那妄图接近众神的庸碌众生，也不是自命不凡的无耻狂徒。我们是真正的神之子，是八荒在这片人间的代言人，是八荒真理的传达者，这八荒术法便是证明。”
　　“我不需要你再给我复述一遍‘启玄之血’的宗旨。”山岺雄不耐烦道：“百连横有没有新的指示？”
　　“还没有。”楚允州走到傀儡影雀跟前，笑道：“至少北苍战场已经全权交给你我二人了。”
　　“去。”楚允州对着傀儡道：“回到彧西联军的营地去，为我办一件事。”
　　死僵的影雀无声地点了点头，木然无神的双眼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