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荒》Gebura

10、朝南十年（士）

　　白浪村。
　　李庭铭一袭素衣，挽起袖子正在潺潺流水的清溪河畔洗着双手，那双手掌上满是通红的茧子，粗糙得变了样，甚至有些地方被擦破了皮，正在渗出鲜血。
　　李庭铭吃痛地嘶嘶倒吸凉气，小心翼翼地擦洗着。而后从腰间拿出小巧的瓷瓶，从中倒出些许药粉，以细布条缠绕起来。
　　这些天来，白先生自打到了村里，便成为了他们几个伴当的教书先生。李庭铭却不同，不仅白天要进学府受书，夜晚还要秉灯夜烛，在李公尚为白先生所设的府所中听其讲授帝王之学。
　　不仅如此，在平日无须上学府的时候，白先生还会让其前往演武场，由白先生亲自教导武学。
　　从小在乡村长大的李庭铭，虽说有着李公尚早年走南闯北得来的不少武学真典，但到底没有人教导，只能自行学习，照猫画虎地得个一二精髓。如今白先生亲自教导，全都是李庭铭闻所未闻的招式，且不说有白先生指点，进步如神。
　　虽说如此，但白先生的训练强度也不是李庭铭能够吃得消的，他的严厉在这几十日间便已令白浪村的孩童闻风丧胆。李庭铭尤其叫苦连天，被训练得身心俱疲，夜晚回到房中倒头便睡，不到辰时便被白先生叫醒。
　　“嘶——这白先生下手可真狠。”李庭铭暗暗腹诽，手上全是握刀握出来的伤痕。
　　就在李庭铭还在偷懒端详自己受伤的右手时，忽然感到背后被人轻轻拍了一下。李庭铭登即吓得魂飞魄散，迅速回头，正撞上个凑近的人脸，大叫一声，往后跌了去，踉跄了几步，在溪水里扑腾几下才站稳了。
　　定睛一看，是个身着广袖云纹黑罗裙，挽着一束长发的美丽女子，容貌妖冶而不施粉黛，轻笑着看着他，眸眼之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魅惑和诡谲。特别是她那双眼睛，那双有着摄魂夺魄的眼睛，乌黑的眼瞳中隐隐透着金光，一时间让李庭铭呆住。
　　“怎么？看傻了？”女孩笑道，声音虽清澈，但……却是男性。
　　李庭铭这才回过神来，不由惊出一身冷汗。此人并非白浪村之人，但是却能悄无声息地从他背后出现，让他毫无发觉。修习武学已久的李庭铭已有一种直觉，第一眼便认为眼前之人很危险。
　　“你……你……你是谁？”
　　“我？嗯……我想想，我没有名字诶，要不你帮我取一个？”眼前的女孩笑道。
　　溪水之声延绵不绝，静静流淌，清澈得能够见到河底摇摆的水草和倏忽游动的鱼虾。李庭铭忽然脑海里便想起了“弱水三千，只取一瓢”这句话，不由脱口而出：“三千？”
　　“嗯……好名字。”三千笑道：“那从今以后我就叫三千了。”
　　“你还没回答我呢，你是谁？”李庭铭不由对眼前神秘出现的人有些好奇。
　　“我？我啊，你现在可能理解不了。”三千好像很苦恼地想着，“我来自八荒。”
　　闻言，李庭铭顿时翻了个白眼。八荒是他们的世界，四海八荒，天海九州，都属于八荒。这话对于李庭铭而言无异于说，我是人一样，或者说自己来自人间。
　　“看吧，你果然不能理解。”三千无奈道：“嗯，你好像还没有知道世界的真相。”
　　“你在说什么？”李庭铭不解。
　　“太笨了。”三千嗤笑一声。
　　李庭铭顿时大怒，“我有白先生，我日夜秉烛，先生授我圣贤书，教我帝王策，我博闻天下事。更有甚者，我修习武学，研读秘术，先生都说我有才，你怎么一上来便骂我笨？”
　　“哈哈哈哈。”三千拊掌大笑：“逗你的。我说你笨呀，是因为你虽知这俗世凡尘的天下事，却不懂得这所谓八荒真正的意义在何处。但，白先生迟早会同你说，以后，你总会知晓一切。”
　　三千上前抚摸他的脸颊，李庭铭一时被扑面而来的灼热气息所魇住，愣了神，没有反应过来。
　　三千道：“我会在你身边，看着你，成为天下之主，你是这片大地，这片人间真正的人帝。”
　　李庭铭顿时腾红了脸，支支吾吾地后退数步，差点又跌进河里。
　　“我教你秘术，你想不想？”三千笑道，收回了手。
　　李庭铭闻言顿时两眼放光，“真的？”
　　李庭铭这人，说到底这般少年心气，比起圣贤之道，帝学之问，想来更加喜欢舞刀弄枪。而且尤其是李公尚当初外走白浪村，其实原本是想为了替村中的孩童寻找懂得法术修行的秘术师。
　　在八荒，有秘术师，擅长通天地造化变鬼神之业的奇诡神术，他们以人身结缘众神，以灵魂聆听来自八荒的真理之音，参山河表里时流转变，观日月星辰斗转，悟得象中象外，天地之理。
　　如今天地乱世，局势变幻莫测，唯有习得秘术，才能于这八荒立足。
　　然而，秘术修习非所有人皆可，全系于一个“缘”字。若无缘无天分，无论如何去参那日月山河之象，也无所进展。
　　白先生来历神秘，对自己的出身缄默不语，想必有什么难处。但仍然能从其一言一行当中看得出其博学广记，武学全才。然而虽是如此，李庭铭在其指导下的秘术修习也进展困难，可见秘术修行之难。
　　如今三千自言能够帮李庭铭修习秘术，怎能不令他兴奋不已。
　　然而下一刻，李庭铭又回过神来，不由疑惑地打量着三千。且不说博学如此的白先生都难以协助他修习秘术之道，眼前这个神秘出现的人又到底是什么身份，如此豪言壮语能够教导他，毕竟，他的年纪，似乎和自己差不多。
　　然而不知为何，望着三千盈盈笑意的双眼，他似乎莫名地对他感到信任和亲近。那双妖魅的眼睛有魔力。
　　“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你？”李庭铭问道。
　　三千闻言，道：“只要你有空闲，当你来到这里，我就会出现。不过——”他话锋一转，“我的事情，要对所有人保密哦，否则，我就不来找你了。”
　　“这有什么。”李庭铭自信地拍了拍胸脯，“我说到做到，那么我们明天不见不散！”
　　他欢快地吹起哨声来，眉宇间神采飞扬，他纵身一跃，踏过了河岸，少年的身影就此消失在山野之间。
　　三千笑意盈盈地望着少年的背影隐没于天光下，而后忽然脸色一沉，嘴角勾起似是而非的笑意，像是嘲讽又像是冷笑。他转过身，看向远方苍穹万里云壁之外的青空蓝野，那里什么也没有，遥远之外，穹宇之遥，那空若无物之处。
　　三千冷笑一声：“这么快就追到这里来了吗？也罢，还有时间，我现在惹不起你，先躲你一会儿。”
　　话落的一瞬间，一阵山风卷着草屑飞来，他翻飞的衣袖在眨眼间消失在了山野当中。

　　空寂无人的山野这么寂静了几息之间，间有鸟鸣清越阵阵，树影绰绰，蝉鸣隐约，水流在石头间叮咚作响。
　　恍然间，在三千原本站立的位置，猛然有一道极细的光线闪电般击中，当即融化出一个深坑，发烫的岩土边缘变成了焦炭，一时间山林鸟兽大作，扑扑振翼轰然而起，四散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