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爱》旧湖

2、“丑八怪”

　　周六下午，雨停了。周绵开车前往林观影所在小区，在楼下给她发了条微信。

　　等待时她摸出一管粉嫩的唇釉对着车镜补妆。齐直的刘海遮住大半眉骨，将一双眼突显得更加浑圆明亮。瞥见林观影的身影时微微睁大，饱满的卧蚕鼓起，遮不住的神采飞扬。

　　“林观影！这里这里！”

　　今天虽是阴天，风力却不容小觑。林观影自知抵抗力差，自觉地套上厚实的卫衣和棉服，戴了个冷帽，出门前给大福留了足够的狗粮，怕回来得晚，顺手把客厅的辅助灯全都打开。

　　路旁的树恰好摇曳，猛地落下几滴雨水，精准地洒在她的后脖颈，顺着背脊滑落，凉得她一哆嗦，抬手将卫衣帽子往上扯了扯。

　　一上车周绵就凑过来，亮晶晶的嘴唇勾着坏笑，从后座拿起一个盒子：“呐，快看看！”

　　林观影不紧不慢地打开。

　　盒子里是各种小巧的防身器具。她拿出里面看起来最普通的钢笔，旋转几下笔盖，就露出一截短而锋利的刀片。

　　林观影捏着笔皱眉：“这不行，太危险了，容易误伤。”

　　她将笔盖重新拧紧放回去。

　　周绵又拿出一个粉色瓶装的防狼喷雾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就这个吧，防狼喷雾，遇到坏人喷一下，保准辣得他痛不欲生。”

　　林观影伸手推拒，浅笑说：“哪有那么恐怖，这些你留着，待会儿乖乖在外面等我，我尽量快一点，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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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溪景园坐落在市中心附近一处大型人工湖边，几艘小船静立水上。往后别墅群立，独门独院自带泳池、坐拥湖景，既离商业区不远，也能独享一份清净，绿化建设和安全防卫更是优质高效，自然价格不菲。

　　周绵在林观影下车走了几步后又叫住她，嘱咐她要是有什么事就给她发消息或者报警。

　　林观影瘦薄的身体站在那儿似乎要被风吹动。

　　她笑着给她比了个ok的手势。

　　阴沉的天气里，笑容让她整个人像是环绕了一圈光粒。

　　林观影先去安保处登记核实了信息，后沿着一路茂密的花坛往深处走。

　　直到看见一处熟悉的院墙上交错攀附的紫藤，她放慢脚步。

　　秋冬已让它的枝条衰颓干虬，盘旋延伸在栅栏间，大约许久没人打理，已不复往日春夏季节满目繁花。林观影仍记得它全盛时清幽摄人的美，每日每夜引来其他住户的驻足。

　　那时她会和陆宗烨趁着日光和煦，坐在院内木亭子下的圆桌旁，托起下巴看陆父和外公下棋。

　　紫色爬满亭顶，从木板的缝隙低垂下来，绰约的影子映在她身上。一旦在亭子里打瞌睡，花朵就会落得满裙都是。陆宗烨则偷偷在一旁拍下几张照片，然后捏起她裙子上的小花，轻轻挠她的鼻子和耳垂。

　　有时被她发现也不急着躲，对上她带着薄怒和雾气的眼神，肆意地将花别在她耳边，一边说着“真漂亮”，一边勾唇揉乱她发顶，用只有他们能听见的气音说：“好了，现在林观影是丑八怪了。”

　　在她绕圈追着他跑时，不免会被陆父一声呵斥。外公则闷声吃他几子。

　　胜负已定，陆父无从下手，无奈叹气道：“爸，您这招也太狠。”

　　外公哼出声：“我孙女被你骂的时候，也没见你嫌凶。”

　　想到这里，林观影鼻子一酸。

　　算了，以后……

　　没有以后了。

　　她平复心情，按了门铃。保姆给她开了门。

　　“观、观影？”

　　赵姨自林观影出生就来做了保姆，待林观影像亲生女儿一样疼惜。那些事发生后，林观影一直没回来过。此时赵姨眼里的惊愕慢慢化成泪水盈满干瘪的眼眶，满头银灰毫不掩饰她的年华流逝，以及林观影离开这几年间的孤寂。

　　赵姨用手背擦了擦眼睛，刚想扶上她的手臂，犹豫着又收回，慈爱温柔地说：“快、快进来。”

　　换了拖鞋，林观影打量着四周。

　　布置、装饰、甚至酒柜旁的身高尺，一切如旧。

　　心脏被紧攥了一下。

　　赵姨给她端了杯茶水，看她站在客厅环视，忍不住开口：“夫人一直叫我不要添置新物，每周都要打扫你的房间，他们忙，回来不到两三天又要出差，倒是小烨回得频繁……”

　　林观影转身端过杯子抿了一口，神色不明。

　　赵姨继续道：“他每回回来就待在楼上，要么自己关在房间里抽烟，我开门时那烟味儿都熏得我睁不开眼，要么就是坐在你房间，摆弄你没带走的东西。他可不敢在你房里抽，就是坐着，有时坐到半夜，又出门走了。”

　　见林观影不说话，她又小心翼翼问：“这次回来……还要走？”

　　“嗯，我拿些东西就走。”

　　“好……好吧……跟我来观影，你的东西都好好留着呢……”话音逐渐滞涩，上楼时的背影又佝偻几分。

　　赵姨给她开个门就下楼了。

　　林观影独自看着这间空旷整洁的屋子，忽然没了什么情绪，默了几秒就开始收拾东西。

　　书桌上只有一台相机和一只半臂长的小狗玩偶。

　　相机是她在大学用第一份奖学金和攒下来的生活费买的，只当兴趣用；玩偶是陆宗烨在大一学期末送她的18岁生日礼物，林观影此前已经快集齐一整套系列，就差那一只，听说当时已经绝版，陆宗烨瞒着她托人从国外以高出了不知多少倍的价格运回来。

　　在她生日聚会当天轻飘飘扔给她后，插着兜，笑得又坏又欠揍：“接好了，接不住你就是狗。”

　　不知情的同龄人打趣他：“唉，你妹成年礼物你就送这个？没别的东西让我们开开眼了？”

　　陆宗烨一笑置之“你懂个屁”，手指在裤兜里摩挲了几下。遥遥看着她穿着一身紫色绸缎连衣裙，身形轻盈，处在朋友的环绕间笑靥瞩目，爱不释手地将玩偶搂入怀。

　　林观影揉了揉玩偶的脸，还是将它放回原位。

　　一缕陌生的香忽然袭来，她下意识紧绷身体。

　　转身，空无一人。

　　她细微地松口气，循着香味走，香槟色的公主床随季节变换铺上了一层厚软的绒被，床头支着小桌，一盏金属镂空香薰炉盘旋一圈香雾，和旁边几枝玫瑰的香味交融，更添清柔。

　　艳红的花瓣滚着水珠，看起来经常换新。

　　周绵发来消息问她情况。

　　她回了句没事，不再四处看，径直绕到衣橱前找出一条长裙，正是外公在世时她常爱穿着在院里玩闹的那条，做工精美，白纱细腻，是外公送她的最后一份礼物。

　　她取出包装袋，细致地将裙子叠好放进去。再把相机的系带挂在脖子上，在毛茸茸的地毯上走过，掀开半圆式阳台的珠帘。风大，将床边帘缦吹得不停翻卷，她把用来通风的小窗关好，再路过书桌、茶几、床和沙发，在门口时停了片刻，没回头，轻关上门。

　　看见赵姨在厨房里，林观影便没和她打招呼，换上鞋走了。

　　她太了解这里的每一个人。厨房哪有什么可忙的，无非是赵姨不忍分别。

　　听到院门关上的声音，赵姨无声抹了浑泪，攥着围裙的手控制不住发抖，一步一顿来到门前。

　　枯瘪不堪的紫藤在风里也变得瑟瑟摇颤，一副死气沉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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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绵在车里张望着，看见林观影时，握着方向盘长呼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没被吃掉。

　　林观影坐进车时浑身沾着湿冷的空气，周绵闻到湿润的玫瑰味。

　　“好香啊。”说完启动车，把空调暖气打开。

　　车内温暖起来。

　　香味变得浓厚干燥。

　　林观影一愣，低头在衣服和发尾闻了闻，果然是在房间沾染上的。

　　她将袋子放在脚边，摘下相机搁在腿上，一手扶着。

　　开了点车窗，等待香味徐徐散出，撑着下巴看路边闪过的模糊景色。

　　黑色冷帽将她的轮廓衬得凉薄，长发遮住大半张脸，从周绵的方向只能看见她挺立的鼻尖。

　　似有所感，直觉她心情不佳，周绵一路上都没再说话。

　　直到买票进了影院入座，荧屏开始放广告时，周绵实在憋不住了，捧着一桶爆米花靠在林观影肩膀上。

　　刘海软软斜下来。

　　她委屈巴巴问：“林观影，你如果难过的话我也会难过的，你舍得我难过吗？”

　　林观影看她一眼，周绵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样子实在可怜。

　　她轻笑一声，从周绵手中拿了一块爆米花递在她嘴边。

　　“干什么？你哄我啊？”周绵气鼓鼓地避开她的手。

　　林观影又伸过去，她才一口咬住，直起身，跟她对视，借着昏暗的光线试图捉摸她的表情。

　　“你不难过啦？”

　　“你刚才都那样说了，我怎么敢？”林观影压着音，凑在她耳畔。

　　周绵扭头看眼后排：“周围都是小情侣，你注意点哦，别让人…误会咱俩谈恋爱。”

　　林观影故意逗她：“哦，你嫌弃我——”

　　“哪有！”周绵急着反驳，“要不是我看透男人的本性却依然天杀的笔直，你早就被我拐进被窝了！”

　　林观影眉眼弯弯，适时“嘘”了声，示意她看电影。

　　电影全程两个半小时，林观影做视频到凌晨，中午也没午睡，看不到一半就开始哈欠连天。

　　瞥眼周绵，见她沉浸在男女主甜蜜的暧昧拉扯里，连吃爆米花的动作都像开了慢速，压根不分给她一个眼神。林观影坦然，扯了扯卫衣领口，找到一个舒适的角度靠着，阖眼眯了会。

　　被周绵叫醒时彩蛋已经快结束，抬头对上周绵一脸的荡漾。

　　“天呐男女主的cp我磕了！他俩太甜了，刚才有一个接吻的镜头超级唯美，呜呜呜呜……”

　　林观影还没缓过神，睡眼惺忪，被周绵拉着手臂直晃，让她看微博上网友截取的浪漫十足的电影画面。

　　林观影表达了诚恳的欣赏后带着她穿过一排座位。

　　周绵跟着她，低头不停在微博某评论区敲字，咬着嘴唇努力憋起“姨母笑”。

　　散场的人流不少，林观影不时回头拉一下周绵，挤在人群里一个没留神，在楼梯转角趔趄了下，忽地往前面一个高个男生的后背撞上去，她下意识屈起胳膊在身前避挡，闷哼一声。

　　闭眼的一瞬视野黑暗，耳鸣声低响，唯独触觉和嗅觉格外强烈。

　　一只有力的右手几乎是瞬间就反握住她的腰。

　　前人身体小幅度前倾后站稳，缓了会儿，掌心张开挪至她腰间，几乎覆盖住那截细腰，再微微用力将她向自己的后背拢，小臂贴在她身侧收紧。

　　隔着好几层衣服，她甚至能感受到这只手传来的温度。

　　额头触感是柔软的针织毛衣，这人的后背宽阔结实，鼻尖撞上去有些疼，随之是一股淡淡的木调香。

　　林观影在几秒后睁开眼，心脏仍砰砰跳得剧烈。

　　男生的手在察觉到她站稳后礼貌收回，微不可见地侧了一下脸，似乎在用余光确定她有没有事。

　　他也戴一顶冷帽，后脖绕了圈黑绳，不知道坠着什么饰品。全身穿黑，脱下来的冲锋衣外套被他搭在左臂，整个人比她高不少，看上去很挺拔，气质出众，在这种突发状况下也很冷静，几秒间不动声色地避免一场意外。

　　男生侧头时两人还离得很近，林观影看见他的刘海被帽檐压得露出一圈，碎发浅浅地盖住眼睛，往下是高挺的鼻梁与长睫。

　　等他转回头就再看不见。

　　男生身边一个朋友扭头看她一眼，顿时露出一抹惊诧之色，但也立马收回，和他一起继续往下。

　　直到他们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林观影敛去视线。

　　周绵在她旁边已经呆滞了两分钟，手机还停留在电影的微博超话页面。身边的人群绕过她们打量。

　　林观影以为她被吓到，刚要安慰，下一秒，周绵的目光才转圜落到她脸上，表情依旧呆滞，喃喃道：“你刚才撞到的…好像是个…超、级、大、帅、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