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爱》旧湖

1、“很恶心”

　　一张伞面就能撑起一整个暴雨天。

　　嘉槐市步入又一年初冬，满目萧索纷扰，湿凉的秋雨打过，连同呼出的雾气一同反刍着萎靡之意。

　　林观影下了班从影楼往家里走，撑着把透明的伞，身形影影绰绰。

　　有个同事探身问她要不要搭顺风车，她浅笑着摆手拒绝。

　　驼色大衣在傍晚骤降的气温下显得单薄，林观影抱起双臂，整个脑袋往围巾里缩，长发搭在胸前，偶尔被风吹得翻起一层碎发，纷纷贴上精致的侧脸。

　　人行道一侧的梧桐树凋落颓败，干枯的叶子蜷缩着坠在伞面，她抬眼时，一阵风又将它们悉数刮散。

　　快到小区楼下，林观影脚步一顿，看见一辆熟悉的黑色奥迪。

　　窄亮的车身朦胧停在雨中，主驾驶的车窗降了一条窄缝，灰白的烟雾从中漫出，顷刻被浇散。

　　雨刷器没开，雨水冲刷着车前玻璃，聚拢成一条条歪歪扭扭的细流。

　　不知道是这个月的第几回。

　　林观影心知没法避开，索性微抿着唇走过去，屈起指节敲了窗。

　　几乎是同时，车窗缓缓下降，一张轮廓硬朗的脸转过来，车内浓郁的烟草味散出。

　　男人的眼角似乎被烟熏得泛红，和她对视时有一瞬间的湿润，再看去已经如常。一边盯着她，一边捏着未燃尽的烟在烟缸按灭，旁边几截烟头零散地沾着烟灰。

　　雨伞将两人拉出一段生硬的距离。

　　林观影在心里根据烟头数量算了下时间，两个小时，只会多不会少。

　　“以后别再过来了。”她将之前几次徘徊在心里的话直接出口。

　　他们之间真的不宜再有多余的干扰。

　　林观影干脆冷漠的语气让陆宗烨一滞。他微微侧出上身，笔挺的西装生出褶皱。

　　“今天妈出差回来了，特意从玉膳楼买了几样你爱吃的菜，让我来接你回家。”

　　雨往窗沿和他脸上扑打，发胶喷出的利落的背头已经滑下几绺湿发，与他从前工作时正经从容的样子相比，实在仓皇。

　　大概是刚开完长会议就过来等，烟也从那时没停过，开口不免声音嘶哑，显得狼狈可怜。

　　林观影已经对陆宗烨这些招数免疫，也不回答，沉默地和他对峙，只等他自觉离开。

　　陆宗烨苦笑着，似乎不打算放过：“你房间桌上的相机放了很久了，我给你换个新的，你有没有喜欢的？”

　　说完低咳一声，雨水已将他的西装肩颈处淋湿大片。

　　“不用。”林观影冷冷看他，“这周我会回去把东西都清空。”

　　胃里漫上一阵酸楚，林观影握着伞柄的手不自觉紧了紧。

　　劣风胡乱往围巾、衣领和袖口钻，冷气入体，她整个人开始发颤。

　　眼睫沉重地扑合几秒，再次扇动，神情更加冷硬。

　　“哥。”

　　“你们这样，我会觉得，很恶心。”

　　-
　　关上门，玄关的感应灯亮起。

　　林观影感觉周身的温度都在迅速冷却，她脱力地滑坐在地板上，收拢的雨伞晕湿了衣角，潮湿向客厅蔓延，眼眶开始发烫。

　　大福听到动静从沙发跳下，摇着毛茸茸的尾巴在她腿边又转又嗅。

　　察觉到她情绪不高，又乖乖坐在她面前吐舌，露出专属萨摩耶的天使笑容，伸爪搭上她的膝盖，温暖抚慰。

　　林观影拍拍它的头。

　　房子是租的，面积不大，天气晴朗时采光很好，装潢设计简约干净，离市中心也近。林观影从大三就开始租，陆续添了不少家具，看起来也挺温馨。

　　落地窗外，浓黑的乌云从远处压过来，沉重的雨砸在玻璃上砰砰响，风声肆虐叫嚣，引起她一瞬的耳鸣。

　　几十秒后，耳鸣逐渐消失，短促的微信铃声变得响亮。

　　手机页面显示是周绵，她按了接听，撑着地站起，走到餐桌前拎起水壶倒水，大福悠悠地跟在她身后。

　　电话那头传来周绵的声音： “这爱情片我期待好久好久了，这周你不是双休吗？人家刚失恋没人陪很可怜的，求你陪我看，看完我请你吃饭！”

　　林观影喝了口水，入口温凉。

　　“周末……”她想到和陆宗烨的对话，叹了口气，“周末我得先回一趟溪景园。”

　　转身去厨房重新烧一壶水，等水开需要几分钟，她索性靠在流理台听电话。

　　周绵听到“溪景园”默了几秒，语气变得蔫蔫的：“好吧……那人又来骚扰你了？”

　　“骚扰”两个字被她咬得愠怒。

　　“没事，让他走了。这次我就回去拿点儿东西。”

　　“几点去？我送你，你一个人别又受欺负了。电影蹲不到首映也没关系，换个场次咱们改天再去，但那个地方跟龙潭虎穴似的……我都怕你被吞得不吐骨头……”

　　一想起以前的事，周绵就气得心脏疼。

　　林观影听着她的话，眉头舒展地笑出来，一双狐狸眼潋滟上扬，与山根眼角之间的一颗小痣平分丽色，明媚澄亮。

　　连带着语调都变得娇俏：“你都陪我闯虎穴了我哪敢推辞？去溪景园拿完东西就去，票我来买。”

　　-
　　连着几天晚上暴雨如注，偶尔的雷光闪过，大福被吓得钻进她怀里。

　　林观影刚处理完手头的几组摄影后期制作，工作群里又发了一份新文件，十几个冗长的婚礼跟拍，两天就得完成剪辑，她和同事商量着分组完成。快速看完三四段，她发现这些婚礼的风格内容大都相似，如果要剪出各自的故事感和节奏，不光费时也费脑。

　　林观影摘下眼镜，盘腿往后展了展手臂，打开音响播放舒缓的英文歌，闭眼靠在沙发上，手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大福。

　　适时放空脑袋才能存入更多灵感。

　　微信响起。

　　周绵：明天什么时候去那儿？我要好好准备一下。

　　林观影：下午两点？那个时候应该没人在。

　　林观影：嗯…这还需要准备什么吗？

　　周绵：嘿嘿，我买了一套防身神器，明天你挑几个塞包里带着，万一遇到啥事儿就使出来！

　　林观影：……

　　周绵：不许发点点点！明天不见不散！

　　又回了几个工作消息，林观影刷了会儿朋友圈。她的列表好友不多，几乎都是联系比较密切的同事同学好友，几下一划就能翻到前两天的内容。

　　她忽然注意到一张裂纹酒杯的照片，没有配文，定位嘉槐市中心一处“TOP&HOT酒吧”。点开大图时杯身的纹理显得更深，透明的酒水从缝隙漫出勾挂在杯壁，被灯光映得色彩斑澜，很别致。后面虚掉的背景隐约露出一截戴着金表的男人手腕。

　　她退出图片看了眼备注：唐樾从。

　　林观影一怔，他不是几年前就出国了吗？什么时候加的他？

　　仔细回想了一下大一和他有过接触的时刻，寥寥无几，她肯定不会主动加不熟的人。

　　眉头一蹙。

　　或许是自己忘了，现在总不能无缘无故随便删人，只好先在列表里放着。

　　不知不觉已经快八点，林观影准备再剪会儿视频。

　　家里开了暖气，沙发旁立着一个落地金属钓鱼灯，此时她只穿了件条纹毛衣裙，裹着纤瘦玲珑的身体。一侧长发被别在耳后，卸了妆，素净的眉眼在浅黄光晕的笼罩下，温暖又柔和。

　　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来回移动，林观影按照自己的构思和客户的需求排版制作并配乐。

　　粗略完成一版，仔细看一遍又不满意，盯着电脑重新编辑调整。

　　上周她给大福网购了几件舒适可爱的衣服和配饰，这会儿大福正系着只粉色花边的口水巾，戴着两只配套的蝴蝶结卡子，百无聊赖地绕着客厅玩玩具。

　　忽然响起一阵敲门声，对门阿姨牵着条毛色匀亮的边牧，见到林观影开门就笑问：“小影啊，大福在家吧？”

　　听到自己的名字，大福火速抛下玩具跑过来摇尾巴。

　　边牧冲它叫了两声。

　　两狗缠闹在一块。

　　阿姨眼角堆着几道皱纹：“这几天下雨真是烦人嘞，带我家幺幺出门遛弯儿都不行，给它急得在家打转，我正好想着大福也在家，”她往客厅看一眼，“你在工作吧？害，让大福到我家来，我老伴儿在看电视，随他们闹腾！”

　　林观影看见大福不断摆动的毛茸尾巴，笑答：“那就麻烦叔叔阿姨了，等晚点儿我去接它。”

　　“行嘞，小影你忙啊。”

　　阿姨招手叫大福，拿钥匙开了门，两条狗立马轻车熟路冲进去玩闹。

　　阿姨回家看见老伴，坐过去拍他：“你看大福那头上蝴蝶结，真是好看，改天我也给幺幺买一对。”

　　老伴：“那怎么行？幺幺是堂堂男子汉，怎么能戴那些东西。”

　　阿姨白他一眼：“那你不也把幺幺的窝弄得粉嫩死了，比你闺女房间还粉……”

　　老伴：……

　　阿姨又拍一下他：“哎，你说说，小影那么漂亮的孩子，长得跟明星似的，人又温柔有礼貌，怎么就没对象呢？我看她每天就忙着工作，女孩子一个人在外没个人体贴照顾怎么行哦……”

　　老伴交叠起手臂枕在脑后，悠悠开口：“你不就是想给人介绍吗？”

　　阿姨：“嘿，这可是你提的，哎你跟我说说，得找个什么样儿的……”

　　她在一个几百号人的相亲群里翻照片：“你帮我看两眼，这个怎么样？哎哟，皮肤不好啊，算了算了……”

　　“这个个子矮了点……”

　　“啧，这怎么一个月才三千工资……”

　　老伴嘀咕道：“你到时候给咱闺女找对象不得把自己眼睛挑花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