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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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的建议。”洛曼恩说，“我想我会考虑的。”
“我喜欢跟你打交道，有时就像是在做生意。”约翰说，他的表情带着微笑，充满期待，“你会认真考虑的。”
“你是怎么做到几乎快要让我言听计从的？”洛曼恩嗤笑道，她说这些话，纯粹是顺着约翰的意思。
“我是他妈的约翰·谢尔比。”约翰再一次呷了一大口酒。
“谦虚点，我还没得到我应得的。”
“我会和盘托出，只是现在没到时间。”
“诚实的商人。”洛曼恩愉快地答应，端起酒杯，她注意到汤米的杯子几乎还是满的，他戴有戒指的那根手指搭在香槟杯的杯壁上，他似乎并没有心情喝酒。她很久没从别人身上得到这种感觉，一种联系，近似于像是亲缘般之间的链接，她确实喜欢和约翰做交易，那是一种愉快且利益颇丰的经历，比起紧巴巴地坐在汤米办公室里的维多利亚式老沙发上喝着传统英式下午茶，她还是更喜欢约翰的风格，为人聪明，办事周详可靠，至少对于约翰这样充满活力的年轻人，洛曼恩知道该怎么应付。
约翰正和格蕾丝谈论起医疗中心的工作趣事，他们放声大笑起来，格蕾丝手上套着一副半透明式的丝绸手套，上面攥着一层鹅黄色的蕾丝布条，缀上一些蓝光旖丽的碎石头，洛曼恩敏锐地注意到手套下面的无名指戴着一圈细小发光澄亮的细环。洛曼恩开口道，“抱歉，我去一趟卫生间。”
洛曼恩抵达盥洗室时浓郁的香波味刺激着她的嗅觉，她感到恶心，一种紧张填充着她的躯体，让她的身体绷紧，返回的途中她穿过狭长的走廊，几幅单调的沙滩画挂在灰色的墙壁上，相框里反射着天花板白炽灯微弱的光。汤米·谢尔比在门廊的尽头倚靠着墙壁，环抱着手臂，他那样的表情在日常中很少见，警惕地盯着她，好像洛曼恩是他们之中做错事的那一个。
“晚上好。”在她靠近的时候听见汤米招呼道。
“我还以为你准备一晚上不跟我讲话。”洛曼恩早已等这一声问候多时，就像过去一小时里的每一分钟一样，以至于声音响起的那一刻她露出戏谑的眼神。
“你没告诉我你要来。”汤米心烦意乱地伸手摸了摸褐色的短发，它们被留得很整齐，让他看起来干练又精神。
“我起先不知道你会在。”洛曼恩如实说。
“所以你原本打算和约翰约会？”
这算是什么问题？他为什么会这样假想。“不，为什么？我知道这是聚会。”她问，显然有些一头雾水。
“你是和约翰一起来的。“
洛曼恩彻底糊涂了，这是显而易见的事实，她不喜欢自己像是晕头转向的苍蝇样一直被困盹在问题里，他不希望她来吗？还是说约翰，他并不希望约翰同她一起来？她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想说些什么？汤米。”洛曼恩问，脑子里两三次闪过摆脱这一毫无意义的对话的念头。
接下来的片刻，两人都没说话。汤米盯着洛曼恩，神情既困惑又谨慎，似乎在斟酌着用词。
“我没明白你的意思。”洛曼恩说，“你带着和格蕾丝一样的戒指。”
洛曼恩开口时就开始因为自己不得体的语气而后悔。但为什么一定要在意呢？洛曼恩在对话里接下去不可言说的寂静中找到了困扰她的问题，为什么她一定要在意这件事呢？即便洛曼恩再怎么对周遭环境和事物剖析，得到的也只是自己嫉妒在作祟，仿佛是一个常识一般将原因和结果联系在一起，她得出一个可怕的结论：她嫉妒格蕾丝，又或是汤米。但为什么呢？在那个雨天之后，有时洛曼恩起这件事，她并不觉得汤米会在婚姻问题上骗她，但她只是嫉妒，从格蕾丝抚摸着汤米的手背开始，她就对别人拥有着一段健康的关系而闷闷不乐，这是她所没有的东西，也是他们认识之后少有的能唤起洛曼恩少得可怜的渴求的话题。
“格蕾丝是朋友。”他没有直接否认。
“我和约翰也是。”洛曼恩打断道，她已经没有想法继续下去了，刚才的想要逃离的念头又朝她袭来，“我不想总是跟你争论些没用的问题。”她知道汤米正安静而专注地盯着她，那种打量带着剖析的意味，似乎仍咀嚼着话里的意味，她的话足够简明扼要，但那种凝视给她一种仿佛她仍未恰当地把握分寸的错觉。
他们总是这样，每一次的谈话都是这样收场，在洛曼恩的记忆里他们就从未有过愉快的对话，他们的交流一直都是按老规矩办事，不多不少，正好卡在适当的关口。
一种不缘由的失望如同流沙般填满了她的思绪，无论她怎么努力，他们之间的冲突就跟滚烫的熔浆似的快要冒了出来，无论是在办案现场摸爬滚打、在那间令人窒息的办公室里谈论着情感、还是在车厢内、在街道、在餐厅还是在公寓里，一种渴望从她眼孔里像下雨般流出来，却又在他们相见时在跟前堆积起来，如一潭泥浆。
洛曼恩回到餐桌，余下的一个小时，犹如雪崩一般凶猛、迅捷，从某个时刻开始，这一切都开始变得不那么对味，或许从她同汤米结束对话开始，或许是从她回到晚餐的谈话中开始，她忽感愤怒，像是咖啡里的奶精被苦味冲散了一般，她喜欢对话里浓郁的色彩和暧昧的意味，但现在都味同嚼蜡，洛曼恩又遥远地想起来格蕾丝手指上的戒指，这些画面咒骂她、讥讽她，在她脑子里远远近近地询问着她：“你觉得汤米会把你当作朋友吗？”但这又有什么意义？她是汤米·谢尔比数百上千个客户中之一，在几个月后他们就形同陌路，生活中再无交集，她思索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这对她来讲仍旧是一种挑战，于是这些思考变成了另一种说法：“你应该远离他。”
或许约翰是对的，她想，她的厌恶来的和汤米的解释一样莫名其妙，她不清楚这种感觉的来源，但她讨厌这种无法被满足的空虚感。
晚餐结束时洛曼恩感觉左胸部空空无力，好像再也没有任何躁动能够填满这种无助软弱，她感受到今晚一直都是这个样子，每一小时，每一分钟，每一秒她的眼睛小心地、谨慎地、几乎是毫不留痕迹地将视线投过去时，汤米都没再看过她。
他们以一个无聊的恶趣味笑话结束了晚餐，他们从多西亚门口出来，几个孩子在弥散着酒精气味的门廊外嬉闹，有两三个男人正靠在墙壁阴影下抽着烟，雾气混合着灰尘贴合着红褐色的砖缝之间，像植物般缓慢生长，根生蒂固似的扎根于街角，各色人等飘摇而过，如同漂浮在漩涡之中的垃圾一出入，洛曼恩的手汗津津的，但并不觉得热。
“我会送小洛回去。”约翰说，好像他正在宣布着什么了不起的事。
“我和汤米打车回去。”格蕾丝说，说不上任何缘由，但洛曼恩喜欢格蕾丝，她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但洛曼恩说不上来，她一定在哪儿见过格蕾丝，这种感觉来得如此仓促以至于让她无法立即下结论，但格蕾丝是个真诚而温柔的人，说话时她正微笑着看着洛曼恩。
汤米点燃了烟。“注意安全。”他说。
他还想着晚餐前的事，想着和洛曼恩短暂的谈话，一股子干涩的烟雾涌进他的咽喉，他感到一阵作呕，像是谁折断了他的骨头连着筋，黑夜里吞吐热气的风像是灰蒙蒙的潮水，春季残留的清冷已经完全隐匿，好像在不经意间带走了所有会突然间钻进人脊骨的凉意，格蕾丝朝着他喊了声，汤米从几小时前的回忆里抽身，“什么？”当他反应过来时，洛曼恩已经上车跟约翰走远。
“你心情不太好？”
“为什么这么问？”汤米之所以这么问，或许是因为时常有这样的时刻，他希望能在一些事情上表现出一种模棱两可的无所谓的态度，好显示出他似乎对一切都不赞同，在“批判”和“忽视”间摇摆不定。
“你一直盯着她。”
是在什么时候？汤米想，从她迈进餐厅的那一刻，挽着约翰的手臂，高声谈笑，眼神从入口迸发出精明而谨慎的光，像是猎人掷出飞掠的裹着一层肮脏的褐色水沫的鱼钩，钩住汤米的思绪和眼睛的时候。
“他们看上去的确很搭。”格蕾丝说，“但约翰说洛曼恩有一个男友。”
“从什么时候他们的问题变成我们的问题了。”
“我只是想要知道什么样的人跟她在一起。”
“那人只是个懦夫。”汤米评论道，在谈论洛曼恩时他感到一种躁动，在他的肺部流窜，像是他的身躯里有一群蝴蝶，猛烈地扑闪着翅膀妄想冲出外面包裹着他们的表皮，“洛曼恩一直都很尖锐。”他默无声息地接过烟含在嘴里，他好奇那时候洛曼恩是否也在看他。
“你该试着接纳她。”
汤米转过头盯着她：“我在尝试。”
“但你有时候像一个迷了路的美国明星。”格蕾丝说。
“我看上去像是被什么鬼东西困扰了吗？”他问道。
格蕾丝笑道：“只是有时候你会看起来很不幸。”
“我会把这个当成赞美。”
接着格蕾丝没再说话，等待是最糟糕的阶段，汤米意识到她想跟他说些什么，但仿佛一切都紧紧地捂住了她的嘴，“汤米，你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格蕾丝说，在他记忆里她好像说这话得有一万来遍，“没人能一直等你。”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07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