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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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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话,被令人心悸的骨头破碎声与后知后觉上涌的疼痛感唤醒并不是那么一件美妙的事。铁锈猩甜的味道像是死神那热切而又无法挣脱的怀抱一样挥之不去,在昏暗朦胧的视野里,你惊愕地看到了喘着气、脸色惨白的伊佐那。
在你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那双如同被稀释过度的紫水彩一样黯然的眼睛,一下子就离你极近。
他像是凝固的雕像那样抱着你,仿佛死亡冰冷的手冻住地不是的你,而是他。
你很想摸摸他的脸,很想抱抱他,告诉他不要难过。
但是你不能。
停留在紫水晶瞳仁里的身影早已死去,你凝固在死亡的姿态一次又一次静静等待他的到来,又一次又一次沉默地等待重逢如海市蜃楼般在清晨消逝。
第一千零一次。
这是第一千零一次干涉失败。
你睁开眼,操纵着漂浮的身体悠悠地从房间的角落飘到眼皮颤动、即将苏醒的银发男人身边,撑起来脸,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虚虚戳了戳他。
「怎么就这么倔呢?」
身为游荡于世间的幽魂,你只能在生者沉入梦乡,意识薄弱时,才能藉由梦境搭建的虚幻桥梁,越过生与死的界线,再度触摸到滚烫的生命。
但是……由于你并不是梦境真正的主人,你没有办法完全控制自己在梦境中的角色。
离你死去,已经过了十二年。
时间从来都是公平的,它并不会随着某个人的死去就停驻,四千三百八十个日出与日落,依照规律不断的轮转交替。
在这漫长得足以让一株幼苗成长为遮风避雨的大树,漫长得足以让过去的梦想褪色,天竺的旧梦扭曲生长成下一个噩梦,漫长得足以让偏执疯狂的少年褪去青涩,成长为里世界冷酷而残忍的首领的时光里,伊佐那几乎三分之一的梦却依旧如故。
那上演了一千零一次的梦境,都是你并不希望他直面、而他也没来得及阻止的死亡。
你轻轻地抚过他眼底的黛青,有些苦中作乐地思量再这样下去,伊佐那迟早比肩动物园里熊猫的可能。
如果他逃不开这个梦魇,那么无论多少次你潜进他的梦海,结果都会是坠入梦境里已经死去的身体无法动弹,没有办法做出任何一点干涉。
不管是出于哪一方面的考量,你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灼烫的触感倏忽间从指尖漫开,被生灵的热度刺伤的感觉提醒着你,伊佐那即将苏醒的信息。
你退开了一点,看着他从床上撑起身体,熟练地从床头桌掏出并点燃名为Salem的香烟。燃烧起来的薄荷烟草味道辛辣呛人,他咬着那只烟,深深地吞吐了一口气。在晕开的灰色烟雾里,他毫无表情的面容比起梦境里更加沉寂。
注视着这样的伊佐那,你脑海里晃过了与如今截然不同,眼含笑意,袭着一身Salem特殊的香气与你闹腾在一起的、过去的他。
那时候,正值伊佐那从少年院出来,他变换了以往的口味,不再钟情于French black红酒爆珠流于齿间的甜蜜酒香,反而对Salem那比眼泪要苦涩的味道迷恋不已。
他总喜欢在午间品尝完这种清凉到呛鼻的香烟后,用手握着你的肩膀,把你压在沙发上与你唇舌交缠。当你被苦到实在受不了皱起脸,想要推开他的时候,他常会机敏又慢条斯理地滑过你敏感的牙根与口腔内壁,趁你一哆嗦的空挡,猛的卷起你柔软的舌一块儿跳起热烈而缠绵的探戈。直到你整张脸都漫起暧昧的红晕,鸦黑色的眼睛除了情动的眼泪和他艳丽而餍足的面容之外什么也装不下的时候,他才会大发慈悲地放过你。
这时候,你可不敢惹看起来好像吃饱了、平静下来的伊佐那。犹记上一次眼睫溢着泪水的你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结果警示没起到作用,反而让他兴奋了起来。还才刚坐起身,又被他伸手揽到了怀里迷迷糊糊地交换起了第二个充盈而湿润的深吻。
你眯起了眼,盯着明显还有些意犹未尽的伊佐那,努力地半撑起酥软的身体,像是怕惊醒一头想要咬住猎物的狼那样,往后慢慢地挪开了一点。
很清楚你在警惕什么的他倒是没阻止你动来动去,只是静静地凝视了你微肿而水光淋漓的红唇一会儿,然后绕有兴致地用生了粗茧的指腹摩挲着泛起轻微刺痛的它。
嘶,这种从嘴唇上传来的、不上不下有难耐的感觉让你忍不住咬了他的大拇指一口。
他挑了挑眉,深紫色眼眸像是有一千朵紫罗兰在同时绽开,他的手沿着你的腰线抚摸起你因激烈的唇齿相缠而软的一塌糊涂的腰。
完了。
你脑子里登时炸开大事不妙的预感。
他瞧着你如临大敌的样子,噗嗤一声愉悦地笑了,然后顶着你无语的眼神,舔了舔嘴唇,忽然凑到你面前,相当愉快地咬了咬你气鼓鼓的脸颊。
噫……!恶趣味。
你抽了抽嘴角,嫌弃地用手推开他的脸。
现在不用脚指头,你都能想到,小鹤“锻炼”回来之后,看着你脸上的“杰作”,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了。
你可没忘记上一次被二度索吻时,伊佐那这个坏心眼的家伙儿还顺带在你脖颈上留了一大串遮都遮不住的红梅,他得意的画作直接导致第二天小鹤悄咪咪地拽住你,像是做贼一样给你递了一大袋的计生用品。
一回忆到这,你的脸上就跟开了磨坊似的五颜六色、精彩纷呈。
你甚至都想伸出尔康手拉住满脸通红,结结巴巴解释不能,最后仓促遁走的小鹤,告诉他,你和伊佐那还是未成年,你们真的没到那一步啊!
日本这该死的早熟风气!
可能是你的表情变化幅度实在是太大,心情非常好的伊佐那一手轻轻地捏了捏你的脸,一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过你的后背,安抚道:“没人会敢议论什么的。”
问题是这吗?
伴随着他的手指缓缓移到了你的耳垂上拨弄起来的动作,他藏着喑哑的嗓音漫不经心地在你耳畔响起:“你都大胆到把我的烟全换成了香烟糖……我可是一点儿都不过分,只是向你讨要了饭后甜点。”
你一下子就像被捏住后颈的猫,僵住了身体,分外心虚地瞥了他一眼,然后想到了过度吸烟的危害,又放松了下来,有了底气,小声地辩解与吐槽了起来:“我这不是还给你留了几根。而且哪有这么苦的点心啊。”
这只记仇的黑咪咪,怎么看都是血赚的报复回来了吧?
他盯着你,笑而不语。那独具异国风情的秾艳面容柔和了起来,因此显得格外地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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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就此中断,你仔细端详着十二年后容貌更盛,但神态与眼神却好像只剩下了锋利的冷漠与无所谓的麻木的伊佐那,心就像是被虫子啃噬着隐隐作痛。
你不知道这份让死去之人停留在生者身侧的奇迹还能持续多久,但在你彻底地魂归天际之前,哪怕只有一点儿也好,你想让他从痛苦的过往里得到片刻的喘息与安慰。
……就像过去你们曾紧紧地拥抱在一起,从彼此相融的体温里寻求支撑,试图抵御外界对你们的伤害那样。
咬了咬唇,你忍住从心底里翻涌而来直逼眼眶的酸涩泪意,心里越发坚定了这个想法。
或许过了不久,又或许过了很久。眼神空洞而平静的伊佐那沉默地抽完了那只比过去似乎更容易燃尽的Salem。他掸掉了落在衣袖上的烟灰,站起身,拉开了落地窗前厚厚的窗帘。
一刹那间,清晨的阳光如同开闸放水的堤坝河流一般携着壮阔的波澜涌进房间,所有的昏暗瞬间被蛮横地冲走。短暂地显露在死寂里的寂寥也如同此景,再度隐匿起来。
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此刻站在这个世界上的,又将只是极恶东卐里叱咤风云、恶名远扬的黑川若头。
但无论伊佐那变成什么样子,最本质的一些东西从来就没有变过。
正是因为你一直都知道……所以你才始终放心不下这尘世里与你羁绊最深的他。
你跟着步伐轻而缓慢的他,飘到了客厅。在略显空旷而简洁的厅室里,最为显眼的就是安置于两侧,像是把湖沼拓印了一部分下来的两个鱼缸。
鱼尾绚丽如春花初绽的半月斗鱼在左侧造景瑰丽的小天地里悠哉地游动着,伊佐那熟练地从鱼槽里拨弄出饲料,将这些饵食洒落进去。
优雅而美丽的半月斗鱼,本性并不像外表那样无害而迷人。它们常常会因为好斗的天性而激烈地争斗起来,撕咬任何展露出攻击性的鱼群。哪怕是同类,也不能幸免于难。
他静静地观赏着奋力摆动春花般鱼尾的半月斗鱼那血腥而凶悍的斗争,深紫色的眼眸在荧光灯下就像无机质的冰冷宝石。
轻轻地敲了敲玻璃鱼缸,他倏忽间露出了讥讽的笑。
“鹤蝶,灰谷兄弟的收尾工作进展如何了?”
一直沉默不语地立在玄关的鹤蝶抬起了头,从后脑贯穿到耳侧的伤痕并没有让他的容貌折损多少,反而为他增添了一份独特的俊朗。留长了不少的头发,中和了他眉眼里的凌厉与桀骜,使他看起来更多了几分成熟。
鹤蝶微微低头,平淡地向他所忠诚的王汇报着:“他们和国外的“线人”已经交接完毕,随时可以接手稀咲外渡的事宜。……稀咲的替罪羊,警视总监按之前提出的交易要求妥善处理了。”
“杀人、盗窃、伤害……身负理想乐园的罪责奔逃外乡,稀咲也算求仁得仁了。”作为极恶东卐的“三把手”,伊佐颇有暗示意味地点了点太阳穴,似乎对这样的结果并不感到意外地愉悦一笑,他转过身拿着饲料悠悠地走到右侧的鱼缸旁。
“告诉他们,处理得干净一点。既然是“死了”,就让里外世界都把这个事实落实到不能翻盘。”
黑川组的副手沉默地颔首,看着伊佐那笑容淡去,将手轻贴在玻璃鱼缸上,渐渐收拢手指成拳,眼神幽然地注视着鱼缸里通体漆黑如雀尾的墨龙睛,他垂下眼睫,掩过异色眼眸里的复杂。
……伊佐那从以前开始,就喜欢饲养各色艳丽的热带鱼。他偏爱半月斗鱼的喜好,熟知他的人大多都了解。而与他嗜好不太一致的黑色金鱼却是例外。
……那是只属于早已故去的你和他们之间的故事。
鹤蝶瞥过墨龙睛曼妙的游曳身姿与光下细腻的黑色鳞片,灵魂好像一瞬间被过去那双温柔地牵着他的手拉回了十几年那个灯火阑珊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