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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造梦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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造梦师
“我们是用与我们的梦相同的材料做成的。”
伊未晞从未忘记这句话。她向来是个任何事不太放在心上的人,她享受众星捧月的独特感,也实在热爱这个世界上一切富有激情的人和事,她忽视了人生自带的无趣和悠情,散发着高雅的活力。
在她的心里,万事万物过眼云烟,新鲜感才是不变的永恒。
父亲请来的造梦师引用莎士比亚的话给伊未晞上了第一堂课。
一个人出生带着造梦的能力,这是赏赐。但这个世界上有的造梦师能够编造出真实到做梦人一辈子都醒不来的梦,而有的造梦师就只能编造那些差劲的梦魇,他们恐吓做梦人,让做梦人的肉身很快挣脱了束缚。
当一个造梦师足够强大,能够制造无数个平行时空一般的梦境,让做梦人就这样在安宁与满足中停止呼吸。
“怎么样才能成为这样的造梦师?”伊未晞望着老师,目光中的憧憬清晰可见。
“耐心,”老师给出概括性的答案,“要有去了解人的耐心,也要有构造一个完美梦境的耐心,不过这个世界上有善于伪装自己的人,他们不愿意屈服于梦境,就不可以去强迫他们,人本身的反抗情绪越强烈,梦境的真实性也会大打折扣,所以造梦决不仅仅只是造梦师一个人的事。”
“那如果我的梦境足够真实,骗过了做梦人呢?她以为自己还在现实中,就不会反抗了。”伊未晞天真地笑道。
“梦境是很微妙的,它本身就是一个游荡着的灵魂,有太多的因素去影响它,除了现实之外,还关乎做梦人的情绪,感受,过去和未来,人本身就是复杂的,有很多相互矛盾的元素存在于灵魂之中,造梦师要愚弄一个人,先不说在伦理道德上是不允许的,在根本上都是困难的。”
老师耐心地讲完后,伊未晞的目光微微回收。
她不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那种坚守着现实的人。这个世界上许多的人都会在看过一些影视剧和书籍后对人生有所感悟,也许他们都认同,无论生活怎么作践他们,他们也为之奋斗。
当他们最后遍体鳞伤的时候,还不是要疲惫地求助于父亲的地下生意。
他们宁愿在梦境中逐渐死去,也厌倦了世界的庸俗不堪。
父亲尽可能地延长他们的寿命,但条件都是有限的。父亲帮助的是已经与现实产生了割裂感的人,这地下生意就像是一个自动内部保密的操场跑道。
伊未晞从幼儿教育到初中,转学的次数已经难以计算。只要有一点不合她的意就会向父亲撒娇换学校。
小学有一段时间她沉溺于编织梦境,干脆接受了居家私人教育,一心跟着老师学习造梦。
高中第一所学校是私立的著名高校,伊未晞固然交到了不少的朋友,她与人交往的游刃有余让她成功地被一些同学喜欢。
但是那样的生活太无趣了,这些书呆子也太无趣了。
伊未晞又在分科后的一学期末转学到了国际学校。学校是父亲托邻居杜叔叔找的,他女儿杜鹤然就在这所院校就读。
她展览品般的魅力仍然令她突出。
简短的自我介绍之后,她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角落的杜鹤然,有两个可供选择的位置,这似乎暗示着最后两排的两个人关系不和。
杜鹤然不断咀嚼口香糖,手里拿着魔方玩。
伊未晞仍然能想起她从教室的最前方走向杜鹤然的情形。那时杜鹤然留着及肩的中长头发,也不知道辫子扎起了哪一部分的乱发,又是以什么方式扎起来的,反正,伊未晞看着那乱糟糟的发型实在是难受。
头发夺去了伊未晞的大部分注意力,直到杜鹤然转过头,鼻骨突出得抢眼,一张不太讨喜的聪明相,那双眼睛似乎极尽所能在告诉你它们一眼洞悉万物的敏锐。
“听上去,杜鹤然并没有给未晞留下好的初印象。”夜晚的家宴,杜翛听完伊未晞的描述,和善又宽慰的笑道。
“那是未晞太不懂事,腹无文墨。”白露抬起手中的银叉,点了点伊未晞。
伊少嵘见大家的碗都见了底,拿出烟,对女儿道:“小孩子上楼休息,大人们有话要聊。”
伊未晞不快,“这里应该只有一个小孩了啊。”
“人家哪像你那么吵,把想拆的礼物都拆了,收拾收拾,不太需要的礼物先放杂物间吧。”伊少嵘忍不住调侃了女儿一句。
“你少抽烟吧,杜叔叔都不抽烟。”伊未晞走之前还掐了掐父亲的肩膀。
伊未晞和杜鹤然踏着脚步上了楼。
到二楼楼梯口,伊未晞对杜鹤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
杜鹤然无奈道:“你还真是喜欢多管闲事啊。”
“嘘!”伊未晞生怕这话被听去,她拽上杜鹤然的衣袖,蹑手蹑脚地又走了下去。
杜鹤然站在伊未晞所站的台阶之上,闻见对方头发上似有若无的花香,她确信是植株的味道,但不知道是什么花种。
杜翛慵懒道:“最近又有猎人出现了。”
“今天刚发的报道,于家女儿的尸体在酒店被发现了,现场一点第二个人的痕迹都没有,做得那么干净,肯定是猎人。”伊少嵘语气严正得多。
“这个消息究竟是谁走漏的?”
“你说呢,当初入股造梦计划的,除了你我,就是于家和严家,原本就是不可能会走漏消息的,只有内鬼这一个可能。”
“也有可能是于家太不小心了,为了寻找造梦师,他们手下的人到处都是,前几天有一个造梦师被他们绑架,差点闹出新闻。”白露女性独有的柔和声线在这中间并不突兀。
伊少嵘问:“公关压下去了吧?”
“于田来求我,我帮了他。”白露回答。
“下次这种事别无偿帮忙了,让他用股份来换吧,早点把于家这暴发户挤出去,我们这条绳上的蚂蚱才能都平安无事。”伊少嵘的语气沉重起来。
杜翛忧虑道:“那严家那边呢?”
“严老爷子没剩多少时间了,小儿子又是那样,有的严谌忙的,我们先不要打草惊蛇,观望观望吧。”
“我听说严谌对未晞有意思?”
伊少嵘怒道:“他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还算得上是未晞的前辈,这年头老牛都不吃嫩草,他还敢抱这个心思。”
“那你打算怎么安排未晞?”
“先送到国外去,她一个娇惯的小姑娘,身无长处的,去长长见识。”
“也行,”杜翛点头,“最近我书法班上来了一个女孩,是有造梦能力,就是她家境不太好,没有做这方面的培养,我先接触一下,有结果了告诉你。”
“培养不是问题,接过来让我们的造梦师教就可以,主要看她意愿,最大限度地满足她家里人的要求。”
“好。”
伊少嵘很快就放松下来:“时候不早了,大书法家就在我们家休息吧,咱俩去整几局象棋?”
杜鹤然听到这里,俯身到伊未晞耳边说:“你听够了吧,走了。”
伊未晞似乎还思考着什么事,被杜鹤然的话拽回现实,她抬头,看向杜鹤然阴影明显的脸,“你没听到是吧?”
“你在说什么。”杜鹤然不解地摇头,率先转身,轻步走上楼。
她只想回房睡一觉,刚走过伊未晞的房间,就被对方拽进去了。
“你明明听到了吧。”
杜鹤然当然听到了,听得一清二楚,字句难忘。
“我爸要把我送出国。”伊未晞关上房门,背靠着门把手,焦灼地看向杜鹤然。
杜鹤然耸肩,“你之前不是很愿意吗?”
“那是试探你的,二货,”伊未晞摊手,“你还不清楚吗?你总是被我试探。”她头疼地背过身,看向墙上挂的全家福,她是独女,站在父母身边,风姿绰然。
“你怎么可能违背你爸的意思。”
“实话说,你很讨厌我吧?”伊未晞转回身,直视杜鹤然,双臂抱胸,她还没换高跟鞋,后跟发痛,但女孩子踩着高跟鞋时,总是气势很足。
“是你讨厌我,不是吗?”杜鹤然目光涣散,淡然道。
伊未晞伸手推了推对方的肩膀,“你身上有一点不该我讨厌的地方吗?”
杜鹤然有些不耐地叹息,她上前抓住伊未晞的胳膊,两个人同时在床沿坐下。她俯身帮伊未晞脱下高跟鞋,轻手轻脚地放在一边,她可不想弄坏了这天价高跟鞋。
“我不想出国。”
伊未晞说完,见杜鹤然没有半点反应,又重复道:“我说我不想出国。”
杜鹤然问:“为什么?”
“因为......”伊未晞咬紧牙关,权衡了半晌,“我的朋友和家人都在这边,我讨厌变化。”
杜鹤然抬眸,目光中多少带着戏谑。伊未晞知道这是她在嘲笑自己的谎言。
“我恨你,你滚。”伊未晞愤怒地背过身,躺在枕头上。她听见杜鹤然起身时布料摩擦出的声音,但是她没有听见脚步声,她能想象杜鹤然柔软的鞋底与房间的深色理石相贴。
她听见开关清脆的声音,眼前突然一片黑暗。
“做个好梦。”杜鹤然的问候与关门声留在黑暗中。
伊未晞握拳咬牙,她再次起身,窗外月色动人。她得给自己编造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