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不利》周寸心

33、雨中的告白

　　热闹是属于他们的。
　　袁明清在一片喜庆祥和中偷偷伸了个懒腰，黑眼圈彰显的疲劳与如花似玉的年纪有点格格不入。
　　又是一年一度的元旦文艺汇演。
　　又是争论不休的班级节目策划。
　　同样的情景再次上演。
　　这三年，他们至少这一天是在重复的。袁明清想到了看过的电影《土拨鼠之日》。
　　去年讨论节目时貌似就是周三，因为她当时有点感冒，在等物理竞赛的结果，帮忙收拾话剧表演的服装和道具……
　　咕咚！
　　文艺汇演提醒着她，时间过得真的很快！
　　跟去年不同，她现在要准备的是“里程杯”复赛。
　　这会是崭新的一年。
　　“袁明清，你怎么不举手？话剧还是小品？”
　　温雅婷站在讲台上高声地问。
　　“噢……我在纠结。”袁明清扫了一眼黑板，随机应变，“话剧比较高雅，小品比较接地气……”
　　唐颂的唇不可察觉地抽动，她刚才走神了。她很少关心这些事情。
　　“大家不用纠结了，结果已经出来了，话剧已经获得了二十票，票数过半。”金静手上握着一截粉笔戳了戳黑板上的“正”字计票结果。
　　“靠！真是醉了！怎么又是话剧！”李真低声发出了三连叹。
　　黎晓春实名认证：“李真你去当嘴替吧。”
　　节目确定下来之后，温雅婷去通知沈樾。李真趁机奔上讲台，眉飞色舞地通知大家：“筒子们，张述下午回来。”
　　张述终于回来了。理了个寸头。腰身鼓了一点。
　　蔡妍打趣道：“你这是增肥了？”
　　张述嘿嘿一笑：“一天三顿骨头汤，重了十斤，再喝我都怀疑我骨质增生了。”
　　“还能灌得了篮吗？”李真摸了摸张述的肚子，又摸了摸他的手臂。
　　张述心里发麻，诧异地问道：“你不会有什么癖好吧？”
　　李真瞬间来了个意识流的投篮动作，让张述拦他。张述好胜心起来，凌空一跃。
　　“哼哼哈哈……哼哼哼哈哈哈”
　　走廊里，二级警报响了。
　　李真瞬间端坐，露出标志性微笑，对着物理书暗送秋波。
　　张述反应在线，轻轻拉开椅子，收拾桌面。
　　大家陆续坐好。严复捋着胡须来了，目光先锁定了张述，“张述来啦！”
　　张述一时间不知道如何表达自己回归的喜悦，居然弓身鞠了躬。
　　严复的目光在全班扫了一遍，眯着眼睛问：“第五列，谁缺席了？”
　　荀慧站了起来，小声答道：“严老师，柳咏去参加新专辑签售会，请假了。”
　　严复点了点头，并没有表示出对柳咏此举的不满。
　　当然，严复是建安诸多老师中少数能够持公正态度看待柳咏成名的人。其他老师已经把柳咏视为明星偶像，尊崇的不得了，甚至降低对柳咏学习质量的要求。
　　严复不同。在他看来，柳咏只是建安的一名学子，他对柳咏一视同仁，回家作业照催不误，课堂上问题照提不误，这也是柳咏的物理能够在明德班保持中游水平的原因。
　　牛顿俱乐部大换水。高三的学长学姐们差不多都退出来了，唐颂和袁明清在严复的考查和劝告中先后加入进来，算是一代新人换旧人。
　　冬天的雨是冷的，风也是冷的。
　　外面是这样的鬼天气，袁明清却坐在温暖的牛顿俱乐部会议室里写着模拟试卷。
　　这个时候，高三的学姐学长们在紧张备考，自是不用说。
　　可是，唐颂呢？
　　他今天其实不用过来的。
　　袁明清有点同情唐颂，他完全是来陪她学习的。就是冲着这一点，她也绝对不想拖后腿。
　　班级整队去会场看元旦文艺汇演时，她和唐颂在沈樾眼皮子底下开溜了，准确地来说，是唐颂带着她来学习了。
　　袁明清不记得她和唐颂有过约定，只是因为他的一个眼神，他们就跳过这么重大的活动。虽然去年她也没怎么认真看演出，因为彩排的次数多了，她都能差不多背下角色们的台词。
　　今年的话剧表演是《红楼梦》，她完全没有参与，也没有去看彩排。黎晓春、蔡妍和高雯都参演了，课间有时在班里对词。体育课蔡妍会在江海亭里吊嗓子，咿咿呀呀的，她居然有越剧的功底，袁明清十分好奇。
　　唐颂前一天晚上已经写完了这两套卷子，他的节奏总是刚好比袁明清快一拍。
　　就像两个人的距离。
　　整个会议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温度高，分子扩散也快。空气中弥漫着袁明清洗发水的淡香味。
　　唐颂用余光瞥向袁明清时，她枕着手臂写题，暖气吹的她有点迷糊，脸正对着严复亲笔题写的对联“大鹏一日同风起，抟摇直上九万里”，看神情像是快要睡着了。
　　他悄悄地把温度调低了一点，他今天下午本来打算请假的。
　　只是偶尔在食堂排队吃饭时，他再次看到秦晋跟袁明清在同一桌吃饭，当然还有李真和黎晓春。
　　路过的蔡妍等着张述打菜，半笑不笑地提醒道：“唐颂，你本来就让人生畏，袁明清也不太敢轻易接近你，保不准她什么时候学会知难而退了，然后环顾四周，发现身边的仰慕者也不少，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动心啦。”
　　唐颂晃了神。
　　袁明清耳畔的碎发覆上了她洁净细致的脸颊，两道纤美的秀眉微微蹙着，似是在思索某道题目。
　　她总是在沉思，眸光如秋水，不轻易泄露心绪。
　　综合楼里架子鼓的敲击声顺着风飘过来，滋溜地钻进了袁明清的耳朵里。
　　她叹了一口气，搓了搓脸，赶走困意。
　　“认真写，写完了去看演出。”唐颂出声提醒，语气不急不躁。
　　“还有一张卷子我就写完了，能赶得上吗？”她问。
　　唐颂没有回答，继续低头看书。
　　袁明清迅速扫了一眼，猜测是严复之前推荐的书。她看了看墙壁上的水曲柳老挂钟，写完之后应该还能赶得上班级的节目。
　　为了体现公平，避免不必要的争端，每次元旦文艺汇演由每个班的班长抓阄决定同类型节目的先后顺序。张述的手气有点背，去年话剧表演是语言类的倒数第一个节目，诗歌朗诵都在他们前面，清汤寡水的压轴节目让大家看得有点审美疲乏。今年话剧表演是倒数第三个节目，原因是学校考虑到要博采众长，百花齐放，鼓励新生的文艺积极性，让高一年级临时增加了杂技和魔术创新型表演。
　　一个小时不到，袁明清迅速写完，自行检查了一遍，才把卷子交给唐颂检查。
　　唐颂合上书，安静地浏览她的卷子，也不说话。
　　袁明清舒展四肢，瞄了一下对联，这才发现对联下面放着的宝塔是文昌塔，觉得有点突兀。严复一个科学信仰者，牛顿俱乐部一个科学研究俱乐部，也会使用风水宝物，再想想牛顿本人的生平，这算不算古为今用，中西结合。
　　她缓过神，凑到唐颂面前，想问他刚才说写完就去看演出的话算不算数。不料，唐颂也忽然抬起头待要开口。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产生交集，这样慌忙的默契造成了片刻的语塞。
　　唐颂的眉眼愈发地温润尔雅。
　　“那个，是不是全对？”袁明清身体僵直，慌张地问出来。
　　唐颂脱口而出：“是。”
　　袁明清轻轻拍了拍桌子，“去看表演吧。”
　　唐颂照例标了一道实验题，让袁明清回家去思考。
　　袁明清拉开落地窗帘，伫立在窗前，外面的雨下得很大，雨串落到大理石地面上就悄然隐没了。地面的积水不浅。
　　看着她孤寂的背影，唐颂将他刚才看的书放回书柜里。
　　“袁明清，快点，再不走就赶不上了。”他说。
　　袁明清转过身，迟疑地说：“下了大雨。”
　　“先去外面看看。”他说。
　　她迅速把东西收拾好，背上书包。
　　地面确实有积水。
　　袁明清低头看着两人脚上穿着的运动鞋，第一次注意到唐颂跟她穿的是同一个牌子的运动鞋。可是，不防水。
　　唐颂撑开一把大伞，递给袁明清。
　　是开学前，在江海亭见到过的那把伞。
　　“你打伞，我背你。”他说。
　　袁明清犹豫了。
　　唐颂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什么，直接站到她前面的台阶上，弯腰，蹲了下来。“上来。”
　　袁明清看到雨水落在他身上，走近一点替他撑伞，说：“你的鞋子湿了怎么办？”
　　“我体育馆休息室有备用的。”唐颂云淡风轻地说着。
　　唐颂是有君子风度的，那她也不忸怩。
　　袁明清轻轻抱住他的脖子，依偎在他背上，一只手握住伞。
　　唐颂站起身，没有费多大力气背起她，听着她小心翼翼的呼吸声，一步一步慢慢地、稳稳地朝前走。
　　她的下巴贴在他结实的肩膀上，目光偶尔落在他清隽的侧脸。
　　她以前听不知道是李真还是张述说过，同年级里其他班上的女生拿着唐颂的肖像画或者背影照去参加艺术节的公益摄影比赛。那个时候她没怎么上心这个问题，某个周六学习物理时，她随口提了一下，他露出奇怪的神情，认真地说：“袁明清，你知道肖像权吗？”她也不再去说什么了，等她想到了反驳的话，她说：“是公益活动。”她的固执让他沉默了。反正她是没有见过他有关的肖像画或者背影照展出。大概这件事情是胡编乱造的吧。
　　袁明清想象着要如何用铅笔勾勒出唐颂的脸庞。
　　唐颂停下脚步，提醒道：“袁明清，伞打歪了，手酸的话，换另一只手。”
　　“噢噢，不好意思。”袁明清的脸色绯红，把伞重新举好。
　　唐颂继续走，旁边有一处水洼，他们的影子落在上面，浅浅的，却叠合成一个整体，任由雨珠连绵而下，也不失为一道美景。
　　“袁明清，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他开口问。
　　袁明清没有作声，静静地看着他的侧脸，听着他讲。
　　“喜欢是你让我买一把伞我就去买了，就用25块钱。喜欢就是想要看到你，跟你一起上课、下课、拍照、参加比赛，想要知道你在想什么，想要告诉你我在想什么，”唐颂踌躇了一下，目光悠长，继续说：“想要跟你一起做的事情很多，想要期待更远的未来。”
　　未来，对他，哪怕是别人眼里光芒四射的唐颂来说，有时候也是空洞无趣的，只是他不敢放大来看，或许空洞无趣只是他要走的路的边边角角。他的人生一直都会掌握在自己手中。
　　团队赛前她告诉他什么是默契，她说默契从倾诉开始，如她所言，此刻他正在倾诉他的真实想法，倾诉着他对她的喜欢。
　　袁明清的心怦怦直跳。
　　她知道他的感受，她何尝不是这样想的。
　　只是，她从来没有对他说。
　　静了许久，唐颂有点紧张，出声问：“袁明清，你怎么不说话？”
　　袁明清握住伞柄的手滑了一下，掌心微微沁出汗，她也问：“说什么？”
　　“你喜欢我吗？”唐颂没有含蓄，迫不及待地问出这个他很想问出口的问题。
　　在他的意识中，这个问题很俗。
　　所以，当李真和秦晋在袁明清身边转悠的时候，他冷静地说服自己，他了解她，她不会轻易让人走进心里，尽管他依旧有点不舒服。
　　但是，当袁明清表示她不喜欢李真时，他发现袁明清并没有为难，她曾经想过这个问题，李真的身影、声音在她脑海里停留过的，尽管又快速闪过了。
　　蔡妍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保不准她什么时候学会知难而退了”。
　　他忽然察觉到，其实不是觉得这个问题俗，他害怕自己很武断，害怕自己太骄傲。
　　那种感觉是心慌。他现在知道了。
　　此时期待着如他所愿的回答，他还是有点心慌。
　　“嗯。”袁明清没有犹豫，轻微地点了一下头。她从头想了想，想的不是特别明白，却更加确定了自己的心情，“袁明清喜欢唐颂。”她在他耳畔说。
　　这个问题很俗，这个回答也很俗。
　　他们在培养默契时，有意无意地说了很多真实想法。
　　唯独隐藏了最重要的一条，没有告诉彼此。
　　如今，他终于愿意开诚布公了。
　　她之所求，不过是以真心换实意，这很公平。
　　一直到综合楼楼底下，他才放下她，收了伞。
　　袁明清抬起头看到唐颂嘴角漾着微笑，她眸光里也闪现出了明媚。
　　他朝她伸出手，她愣了一下，然后握住了他的手。
　　唐颂的掌心也是温热潮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