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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救否(修) ...

  •   棺材散了,里面的尸体便直愣愣地砸下来。打扰了他的安眠,又毁了棺材,我一时有些过意不去,也就顾不得晦气,抢上前去,双手托住。
      先是重重一沉。
      然后,我才发觉——
      那尸身,竟是温热的。

      周围本一片寂静,却就在这一瞬间,热闹了起来。
      方才所有人很有默契地退开,留出一片空地,让我上演那一扑一接的好戏。于是数十人挤到甲板的边边角角,立时你推我搡,纷争顿起。

      有一少妇,或许是受了惊,随手揪住旁边年轻公子的前襟,就开始抽抽搭搭地哭个不停。公子面露尴尬,步步后退,却不留神又踩到了另一位姑娘的绣花鞋。这姑娘叫了一声,她的同伴便凑过来,扯着嗓门开骂。公子憋红了脸,却不甘示弱,之乎者也地骂回去。围观者不知所以,有跟着骂“淫贼”的,就有帮腔说“蛮横无理”的。渐渐闹作一团,众人表情各异,端的是精彩极了。

      我打量一圈,却没瞧见那几个扶灵人。从战局边上扯出一人,他嘴里犹自念叨着:“……有理不在声高,你以为喊一声淫贼,人家就真成淫贼了么……”
      我打断他:“请问,您可见到那几位扶……”他不等我讲完,就飞快答道:“哦,我知道。”伸手指指河面:“他们跳下去了。”
      我一惊,就听见他又说:“也不知那破烂棺材里是有什么宝贝……”一边急匆匆地又挤进人群,一来一往,已交上战。这一次隐约听见他讲:“你一个读书人,冒犯了人家姑娘,怎么还这样不讲道理,吵个不停?”

      总之是一番混战,兵荒马乱。

      我退开几步。
      如果只是单纯的护棺回乡,那么应该紧着这质子的尸身才是,管一具散架的棺材做什么?我又忽然想起,黑毛畜生小心翼翼地托着棺材,不让它翻倒——说不定不是为了尸体,而是为了其他什么?
      “也不知那破烂棺材里是有什么宝贝……”
      那么,过世的质子只是个幌子,远没有那物什重要。
      ……但,如果他还活着,又该当何论?

      我低头看那质子,他像是极安稳的睡着,身体温热,唯独没有呼吸。
      护送他的家仆跳入河中,不知所踪,却将这么个烫手的山芋丢给我。一时无法,我向人打听了停放棺材的舱房,将他扔在床上。临走,还帮他拉了床被子。
      翠花在外面等我:“怎样?”
      我瞥他一眼:“鸟妖,跑了。”
      “有伤亡否?”
      心里一痛,瞬间什么都讲不出来。
      翠花识趣地没再追问,向旁人打听一圈,算是了解了情况,也只有叹息一声。

      静默良久,翠花转开话题:“那个孩子?”
      看他的表情,想必是知道的。于是我点头,验证他的猜测:“还活着。”
      “你能救他?”
      “……能。”

      我遥遥记得师父说过:术士,也不能逆天而行。
      但观这质子的面色,就知道他是被妖物害死,但灵气未散,花一些功夫,兴许是能救回来的。我本已打定主意旁观,毕竟这世上能人异士众多,不差我这一只出头鸟,但被翠花一问,我竟又有些犹豫。
      “能救却不想救?”
      “不是不想救,是不敢救。”
      我能救活这个人,却更顾虑尉昭质子在这一场叛乱中扮演的角色。贸然救他,为自己惹来什么祸患,我无根无基,可是招架不起。
      翠花脸色一沉,怒道:“尽说我们无情,难道人类不是更甚?”
      我微有愣怔。
      并不是没有听过这种话,但此时这话恰好推了我一把。本就无根无基,也没什么好怕的,惹不起难道我还躲不住么?当下一咬牙:“谁说不救?”
      翠花欢欢喜喜地出去拿工具,一边嘟囔:“没有那个本事,装什么冷硬心肠,还不是受不住激。”声音大得生怕我听不见,又比他寻常的音量要小一些,简直欲盖弥彰。
      他捧着一大堆瓶瓶罐罐零零散散回来,一股脑堆在我床上。
      “黄纸……狗血……大蒜……”我一边翻检,一边掩住口鼻,“谁跟你说我需要这些的?”
      翠花表情无辜:“难道你们除妖不都是如此?”
      难得见到这么一只不解世事的妖,好比狩猎时一只白兔怯怯地问你:“你难道不是像狗一样扑过来咬死我吗?”我忍了忍,终于没笑。
      我点头:“没错,是需要这些,我是赞你见多识广。”
      这黄纸、狗血什么的,八成是那些江湖骗子常使的手段。但既然能让妖都敬畏几分,想必还是有几次瞎猫撞死耗子,成功了的。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管闲事,影响了他们的生意。
      如果是师父,肯定毫不留情地揭穿。就是因为如此,她那些年积攒了不少仇家,终于死在月黑风高夜。我想,她就是这点不好。

      正想以“你的妖气会干扰我”为由赶翠花出去,就见他已万分兴奋地将牛粪捣碎,和在狗血里,搅拌成一种黄褐色的糊状物。又捏碎了葱姜蒜扔进去,两根手指还搅了搅,拔出来时,连着一条黄黑相间的黏线。
      若不是那味道太过恶心,我几乎要赞他一声娴熟厨艺的好妖。轻咳一声,问他:“这是何物?”
      他表情雀跃,我倒是从没见过有妖类对除妖之物如此感兴趣的,难道他不怕折了修为?只见他捧着狗血、牛粪、葱姜蒜混合成的膏体,一边谄媚地对我笑:“听说这就是术士所用的敷面?”
      我一口血险些喷出,想必脸色已憋得泛青。
      翠花却太没有眼里,依旧兴高采烈:“敷面……你抹在脸上的?”
      我想后退,但那让人欲呕的味道实在是欲罢不能,眼见他蘸了黑酱的手掌要碰到我的脸,急忙喊了声“停”。
      翠花很是委屈:“难道不能是我动手?”
      我还没想好如何解释,翠花已再度了悟过来:“哦,我懂了,不是抹在脸上的,”听闻这话,我几乎热泪盈眶,却听翠花又道:“是要用吃的。”
      两根熊掌似的手指,向我因惊愕而微张的唇边摸过来……

      后面的事我便不记得了,如果不是被熏着晕了过去,恐怕就是恶心昏了。
      翠花还一本正经,一会又笑得玩味:“姑娘莫非也是妖?怎么也怕这个?”伸出两根白皙修长的手指,“无论怎样,护肤效果还是挺好的,不如我们每天拌来试验试验?”
      我看他那两只爪子,便想到它们向我唇边逼来的场景,忙大步后退。
      ……我也是妖?
      妖你个头!

      沐浴、更衣、焚香后,我推门进入停尸的那间舱房。质子躺在床上,和我离开前一模一样。
      不过也是,若有变化,那便是真的诈尸了。
      风绕过我身,随即席卷他的全身。他衣袖尽动,真有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可惜皮相不过蒙人,这终究是活死人一具。
      片刻,风停。除妖气本没什么玄虚,不知是哪个抬身价的术士大肆吹捧。
      翠花大约是感受到里面的变化,敲了敲门,推开门进来。
      “这就好了?”
      “还能如何?”
      我看着床上的活死人,倒是唇红齿白,皮相上佳,却还没长开,只是个孩子罢了。或许以后长着长着,就成了翠花那副模样了。
      也怪他命运不好,生在哪个富贵人家不行,非要投胎帝王家。否则,也不会遭这番折磨。
      翠花没看我,只盯着那质子的面容:“他何时能醒?”
      “你应当问他能不能醒。”
      “姑娘太谦了。”翠花笑,“姑娘愿意出手,怎么可能有失?”
      我恨恨瞪他:“不曾失手?那你那个时候……”
      “是姑娘好心,放过了我。”
      他倒是诚恳。

      真要说起来,我和翠花,当真算是孽缘。
      委托者与术士本就不该再见面,以防妖念无法尽除;何况是术士与那只应当被除的妖。
      我吸了口气,问他:“这一次……委托是何事?”
      他摇头:“抵净州之前,我不能说给姑娘。”
      “怕我逃?”
      “不敢。”
      “莫非是想将我诱去,几只妖将我分而食之?”我看着他,“你们应该知道,花妖一族食人肉是无法吸取灵气的——还是说,花妖已经和其他妖类同流合污了?不是说,花妖一族最为清高自傲吗?”
      他还是摇头:“我自知不敌姑娘。”
      妖类之间也有党派之争,何尝比人类活得轻松。但凡有欲念的生物,有几个能真正洒脱?
      “那究竟是……”
      路上出了这种事,我已有几分退拒的心思。想着最起码先去名山大川游玩几日,散散血腥气,再考虑继续接生意。毕竟荷包还鼓着,没必要拼死赶活。
      他叹了一口气,终于不再坚持:“想求姑娘一事。”
      “何事?”
      “救一人。”
      “何人?”何况真的是人,不是妖?
      “我有个朋友,名菜花,”他抬头紧盯着我,“他女儿日前被掳走,至今生死不明。”
      啧,党派之争,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他女儿何人?”
      “他女儿姓菜,单名一个虫字。便是菜虫姑娘。”
      ……妖界引入人间的家姓制度,还真是一个悲剧。

      出得舱房时,人群都已经散尽了。
      天色渐亮,鱼肚白似的涂抹在那一线上。我想这一日如此晦气,好歹要看一看朝阳辟邪,等了半日,却见乌云慢慢移过去,挡住了尚微弱的一线光芒。
      心情越发不佳。随手拉住一个路人,问他牺牲者的停灵处。他畏畏缩缩一指某个角落,又劝道:“姑娘,那一处可是阴气重,不可贸然前去啊。”
      我龇牙:“阴气重?”
      他连连点头。
      “不要紧的,”我笑着安慰他,“我只是找我的棺材。”
      路人被吓得落荒而逃。
      想必大多数人都知道船上有具棺材,但棺材里是谁却未必人尽皆知。何况就算他知道,一时半刻又哪里想得起来。
      不过难道活人就不能睡棺材?不是说海那边有种生物,便是见不得光,终日睡在棺材里吗?那种生活,恐怕很是逍遥。

      我去停灵处,其实是想再见一见翎子。
      好像不太在乎了,也可以面色如常的谈笑风生。但只要一想到、一提到,翎子的样子还是让我心中隐隐作痛。相处虽短,我对她却是真心喜爱,护不了她,我还有几分愧疚和懊恼。
      众人可能都避讳这阴气,也因为昨夜的事受了惊吓,停灵舱房的周围竟然全无人烟。我想起前一日这栏杆周围围着的男男女女,那甜得腻死人的笑容和言语,不由得同情起这些鬼魂来。也不知是谁嫌弃谁。
      “姑娘?姑娘!”
      “何事?”
      “此处……船主说要封起来,以备官府日后查验。”
      也是,发生那么大的人命案子,以后肯定免不了有一番纠葛。
      但这些与我何干?又与翎子何干?
      “我……我……还请小哥通融。”
      他皱眉:“不知姑娘……”
      我打断他:“你可知道翎子?”
      他点头,神色微变:“知道。”
      “哦……你知道就好……那个,小哥……我是她的灵体……因为余念未了,不小心便晃了出来,此时正想回去……”
      他丢下钥匙便逃了。
      真是毫无求证精神。我本已打算好如何向他解释:“我命途多舛,所以年幼早熟,灵体才是这番成熟模样”或者“我这灵体脱身不久,力气还不足,也就无法穿墙而过……”他一逃,让我颇有些受伤。
      然而一推门,我却将这事全然忘记了。

      那么多具冰冷的尸身。
      却没有一具属于翎子。

  • 作者有话要说:  啧……要不继续写这文吧……犹豫了。
    10.5.9 坑了一年后重新填这文……担心文风会变啊……
    5.9修文~
    5.10再修
    5.10第三次修
    5.24第四次修ORZ
    5.25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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