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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他也是穿来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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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千二十八年末,逆臣萧玉恒篡位,命重军杀入皇宫,直逼东曜开国始君陆延年。
北境王作为皇宫最后一道守卫防线,拒不退让,亲率麾下将士誓死与其抗衡。
疾风掠阵,惊雷轰然炸响。
黑云压催。
火终究是烧上来了。
“陆延年!你是瞎吗?”
一声闷响,匕首刺入案首,陆云州上身倾伏,嗓音压得极低极沉,满是风雨积压的急迫味道。
“大军都杀到家门口了,还想着传位给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此言差矣。”
面对逼问,男人只是泰然抬首,一张并不算年轻的面容上沉静自若,悠缓应声:“非吾欲何,你当问,它、欲何为。”
“……”
陆云州隔着桌案,怒目盯视着龙椅上的男人,直兀兀地盯着。
烛火氤氲,无声在瞳眸中迸溅燃烧,他极力按耐着性子,冷冷地询:“谁?”
陆延年不答,而是不慌不忙地坐起身,抬手把什么东西搁在了案上,由着陆云州自己去看、去想。
顺着他的动作,一段形似狼牙、质感如玉般透润的白色釉面物体显露出来,其内部核心位置似乎还有团金光隐隐涌动。
若是一般人见了,定会惊叹连连,奉为神物。
可陆云州不一样。
他早知道眼前这个皇帝爹和他一样是穿来的,所以此刻就算对方把镶满钻的LED吸顶灯摆在他面前,他都不会眨一下眼睛。
如果可以,他只想要一把上满子弹的MG3,能一扫六合的把外面那群乱臣贼子统统干趴下。
最好再来一把附魔大狙,他要亲自拉栓,狙爆那只姓宴的狗崽子的头!
便是在这样一种心境下,谁他妈要看你9.9包邮的小夜灯啊!
所以,在窥得此物时,陆云州的内心不仅毫无波动,甚至越来越沉,越来越躁。
沉闷的雷声从耳边滚过,大雨滂沱,战鼓一般敲击着他的心。可陆延年偏还要他在这片紧锣密鼓中去细揣一个基本不可能中的答案……!
理智已近临界,却还在强忍着。
“所以呢?”陆云州蓦地抬眼,声音沉炙危险的厉害,“灯神吗?”
“非也,你且看仔细了……”
“陆延年!”
压抑的狂流终究肆意奔涌。
陆云州伸手一把揪住对方衣领,将其毫不客气地拽了起来。
砚台翻落,浓深的墨团溅在他朱红的袖袍上,又顽疾般深洇入眸底。
“如果你想让我袭位,好成全你功成身退回到原来世界,那么我告诉你,休想!大不了一起死!”
冠冕珠帘晃动,陆延年被勒得喘不上气,嘴唇动了动正要说话,就听陆云州又阴飕飕地补了句。
“还有,说人话!”
“……”
衣襟越勒越紧,陆延年像是才看到对方眼中迸溅的怒焰,艰难喘了口气,却是嘿嘿一笑。
“到底是年轻人,这就沉不住气了。”
“少废话!”
陆延年一张脸在陆云州掌下憋得通红,一字一句都好似从嗓子眼挤出来的。
“我说过,我绑定的是基建任务系统,只要打理好东曜河山,再顺利传位,就可以回去……”
听到这里,陆云州不由得更气了。
他向来恣意散漫惯了,不喜欢被世俗条框狗一样圈着,自认肚子里也没什么鸿鹄大志。
自从来到这里,更是只想做个无拘无束、逍遥自在的烂俗人,日夜笙歌醉梦,寥补上一世缺憾。
可陆延年这货不知道中了什么邪,无论他做出多离经叛道的荒唐事,就是撼动不了对方那颗想把储君之位传给他的决心。
得空就把他猪一样往储位上架,即便他明说过志不在此,依旧无用。
念此,陆云州似有一瞬极愤,猛地一下把人推开,恶狠狠地:“东曜皇子不止我陆云州一个,为什么偏就死咬我不放?”
“是啊,为什么非你不可,你自己不清楚吗?”
陆延年得了空,靠在椅背上大口喘着粗气,续道:“每一个进入异空间的人都绑有各种系统,偏你一身轻地玩了十年,为什么?”
斜风裹挟劲雨侵入大殿,瞬息扑灭了几盏烛火。
昏暗中,陆云州长身立在那里,浓睫低垂,受强烈的情绪影响,胸前起伏细细喘息着,视线却不由自主落在案上那一段狼牙白玉上。
殿内穿进的湿冷的风,好似隔着鳞次栉比的岁月,自远山寒黛一路纷沓而来,将他蒙尘了近十年的记忆,吹得分外清明。
早在他未成为东曜九皇子前,还是一个默默无闻的摇滚乐队主唱。
记得那天是夺冠夜,比赛正进行至白热化阶段,头顶主灯却因老化脱落,一片惊喧哗然下,再醒来就到了这里。
——不对。
确切来说,在这之前,他曾短暂地陷入过一个诡异的黑暗空间。
之所以说它诡异,是因为那里放眼望去一片漆黑,只有身前悬立着一个硕大且通体轻覆细碎流光的白色月牙形光斑。
期间曾有个神秘缥缈的声音自黑暗中幽幽淌来。
“可怜的少年人哟,本月台十分怜悯你被爱人抛弃的遭遇,特为你提供一次重生机会,只要完成系统分发的任务,就可以回到原来的世界了哦。那么在此之前,请问你的意向是攻略任务呢?还是基建任务呢?”
随着声音起落,两块儿月牙形的白玉先后浮现。
“请选择一个进入光斑,便可成功与本月台签订契约,踏上回程之路了哟。”
可这个时候的陆云州思绪还十分混乱,眼前反复滚动着他看到的最后一幕画面。
主灯老化掉落荡过来的刹那,他本可以安全躲开,可那个背着吉他、曾让他不分昼夜想念的男人,竟一把伸手将他拽了过去……
耳边喧嚣一时全如潮水般尽数褪去,只剩下二人一起一伏地喘息声清晰可闻,他肺腑都凉了。
要知道,就算男人不拉他,他也会主动替身而上。
画面一遍又一遍,近乎自虐般循环往复,疯狂碾压着已经碎掉的心脏。
陆云州不怕死,只怕死的还不够彻底。
到最后,一颗心碾成泥,化作一滩脏污的血水,血水又涌上瞳眸,在眸底洇出一片血口獠牙的恨意来。
此时他只有一个念头,他要回去,他要亲自活埋了那个狗男人!
所以当耳边再次响起那个神秘声音时,陆云州只是抬头,任刺芒光斑肆意落在他眼睛里。
唇齿启合,却是字字薄凉浸霜,尽透蛰伏冷意。
“真可惜,你的怜悯给错了人。”
说罢,便万里萧杀地踏进光斑。
可谁又知道,当时的他真的只是把这一切当成了一场荒诞的病中梦呢……
他只是迫切地想要醒过来,仅此而已。
陆云州用力阖了阖眸子,复又睁开。
适才眸中盘踞不散的虎狼之势,似也在这岁月湍急的河流中被冲刷殆尽,余下点点残存的湿润。
恍如星子流萤。
他移开视线,凝着某处虚空,没感情地回了句,“因为我拒绝了。”
“是啊,你厉害,你了不起。”
陆延年手掌搁在案上,凑近了些,“你驳了月台使面子,所以啊,他们就把我拎过来,让我完成任务的同时,务必把系统过渡到你身上。你明白了吗?不是我想干什么,是他们想对你干什么,可怜我苦哈哈地陪你在这耗了十年,我多冤?”
“……”
“总之事儿就这么个事儿,”陆延年理着十二章纹的衮服站起身,心平气和地摆烂,“眼下你要么接受系统放我走,到时你系统傍身,主角光环加持,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要么就等宴无欢带兵攻上来,咱们一起死,反正又不是没死过。”
话说到这里,他倏而抬头,目光掠过大殿,好似已经穿透木门,正凝着殿外景象,犹带深味地补了句,“没记错的话,这个叫宴无欢的,是你拼着一条命从阎王殿里拖回来的人吧?”
一句话恍如烧红的烙铁,猝不及防地烫在了陆云州心头,他整颗心都痉挛了。
又伤又疼。
元安险恶狡诈!在边漠军强势攻伐下佯装不敌退兵,却在大军返程必经大路前后堵截。
队伍冲散了,流矢破空,血水浸透了黄沙黑石,耳边全是惨绝地呜咽和哭号,前方已无出路。
陆云州忍痛生生拔出左肩利箭,架着受伤的宴无欢退至万崖山口,苦熬增援。
边漠入夜生寒涩冷,四周都是抻着脖子,贪婪舔嗅风中血腥肉味儿的沙漠野狼。
更糟糕的是宴无欢因腰腹受创,昏迷不醒,粗重地喘息声里枯焦干涸,急需补充水分,可自己随身携带的水袋早就不知道掉哪去了。
眼见怀中人眉间痛苦愈加深重,情急之下,陆云州已顾不得什么常理,毅然划开了自己手腕处的肌肤,将鲜红的血,一点一点浇灌到对方苍白枯裂的唇上。
他从不是会坐以待毙的人,更何况此人他这般喜欢,他不能更不忍,就这么什么也不做地看人死在他面前。
他做不到!
疾风扑打,沙石翻飞,疯狂撕扯蚕食着白日留存下的温度。
宴无欢像是真的倦了,倦到就连先前眉间蹙堆的痛苦都要卸下了。
“不要睡……”
“无欢,不要睡……”
陆云州背抵寒风,将人紧紧拥护在怀里,喉中逸出的声音却又好似被狂风撕扯而不可抑制地发着抖。
“再等等……援兵就要到了……”
他拥得那么深,抱得那么紧,似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暗相较劲争抢,宣誓主权。
许是力气大了些,直至昏睡中的男人黑睫颤动,眉心再次蹙起,陆云州这才回神,稍稍松了松气。
借着月色,他小心拭去宴无欢脸上污土,细量着这张总是沉着几分冷漠寡淡的脸,意识恍惚间,好像回到了二人初见之时。
天际火烧红霞拖得很长,洇的海棠花稠秾辉煌,宴无欢一身青灰劲装挺拔颀长,就那样神情淡漠地站在树下。
端正稳重,不卑不亢,宛若青松鹤立,又好似岳峙屹立。
那双向他投视过来的瞳眸,黑玉般沉和清寂,似容载尽了世间的千千岁岁。
而一声“九皇子”更是又苏又沉,简直勾了他的魂。
陆云州本以为自己就要在这无波无澜的生活中溺死了,可宴无欢的出现,无疑重新挑起了他深压心底的那份欲。
人一旦有了欲,便不会甘于现状。
那种感受就好像一只饥肠辘辘的野兽,在枯枝败叶的荒原中看到的兔子,因为不知道下一次猎物会什么时候出现,所以那种对肉的渴望,几乎是呈报复性地涌了出来。
一发不可收拾。
陆云州疯狂按捺着情绪翻涌,可同时又无不渴望对方向自己俯首。
所以,当他对上宴无欢那双平静到近乎无礼的瞳眸时,骄傲与不甘竟一同在心头浮现,最后轻揉作一道戏谑地嗤笑。
“叫声爸爸听如何?”
风起了,吹得满树花影摇晃,青灰衣角翻飞。
宴无欢安静地伫在树下,一双墨黑瞳眸微动,睫毛顺然垂落,从始至终都无所谓生死一般漠然的脸上,竟也开始显露出一丝费解、迟疑。
那警惕又认真的样子,像极了一只涉世未深、却又努力去理解主人意思的狗崽子了。
以至于在后面的日子里,陆云州都对此人憨直木讷的形象先入为主,又如何让他相信,就是这么一个人畜无害的狗崽子,会在将来的某一天,突然亮出尖牙利爪,把他的国撕得粉碎呢!
陆云州想不通,他是命中带克还是怎么着,不然为什么每次心动都能给自己招来祸劫?
前一世,他连狗男人的手都没碰着,就被当成了活靶子。
这一世,即便被对方压得死死的,依旧不耽误被抛弃的命运。
窗外雨势越来越大,砸得檐下铁马叮当。
陆云州阴郁地捏着袖角,恨生之下,就连眼尾下方的那抹陈年旧痕,都显得愈加炽盛惹眼。
惊人心魄。
他这般骄傲的人,又怎么可能会甘愿灰淡地沦为他人眼中的弃子?
更不用说这个人还是他用一腔真心、拼了命带回来的——可还是被甩了。
如何忍?
怎么忍?
一声冷笑由森森白齿间钻出,明灭烛火中,陆云州幽幽冷冷地侧过半张脸来。吊梢凤眸渐次收拢,似聚着万千紫电,睥睨剜挑着直戳他痛处的陆延年。
“你怕不是人老发昏记错了,”一字一句,狠戾又自负地:“我拖回来的分明是一条狗,几时成人了?”
门外电火闪过,白色的光打了进来,将陆云州身影乍然拉长,鬼魅一般狰狞地将对方身影通通吞噬在自己逼仄又恣肆的阴影之下。
陆延年:“……”
其实,陆延年并不真的如他所说,对回去一事可有可无。恰恰相反,他对回去有着强烈执念,否则也不会在这里尽心尽力地耗费十载。
之所以提起宴无欢,是因为他在赌,赌陆云州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这十年,他早把陆云州性子摸透了。
此人虽看起来惺忪散漫,可骨子里却有着超越寻常人的傲。这种傲不仅深扎在平时的言谈举止上,更是融入了血肉中、髓骨里,犹如劲风燎原般炽烈。
可以说只要他陆云州愿意,别人敢损他一分,他定能还其十分。
如此不难想象,他当时有多稀罕宴无欢,那么如今地恨意便只会增不会减,更不可能坐等宴无欢收走他的性命。
而眼下从陆云州的反应上来看,他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