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幢二单元》玉髓心

3、五幢二单元602

　　再度醒来的时候，扬梓祁首先看到的是尹廷深低头打量自己的目光。

　　不再富有亲和力地笑着了，但也不是那种鹰隼一样阴沉而嗜血的目光，尹廷深的眼神里打量的成分居多。扬梓祁在这眼神中骤然清醒过来。

　　身边的扬梓婷还在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扬梓祁忙把妹妹叫醒，兄妹俩都站起身来，扬梓祁不好意思地低头笑笑：“对不起啊……睡着了。”

　　“没关系，等在这儿确实无聊。”尹廷深给了他们整理外表的时间，等兄妹俩醒了盹，把在沙发上窝皱的衣服和头发拉平，尹廷深就带着他们离开了咨询中心，开车往杜坪路26号赶过去。

　　这个时间，从南二环到南一环简直堵得要命，距离没多远，却硬是开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下车的时候都快八点了。这时候扬梓婷才注意到尹廷深带了一盏手提灯来。

　　“很久没交水电费了，里面没灯，看不清楚。”尹廷深解释道。他们在车上稍稍聊了一下，彼此没有那么生疏了，特别是扬梓婷，并不像在面对其他陌生男人的时候那么紧张，这可能也是源于尹廷深的心理咨询师身份，他知道该如何与婷婷这样的人接触和交流。

　　五幢二单元是整个小区最深、最朝东的一幢楼，从门口走进去要好几分钟。七八点钟的冬季夜晚，小区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既没有跳广场舞的大妈，也没有在外面玩耍的孩子，和杜坪路上的商业区或其它小区相比，这里显得非常冷清。

　　尹廷深站在楼道口，向顶楼望去，夜色中他的眼神让人难以分辨，但整个人都散发出一种紧绷感。

　　扬梓祁和扬梓婷面面相觑，也不知是被尹廷深的冷硬态度影响了，还是这小区里晚上实在太过冷清，他们都感觉到温度似乎比刚才低了几度，丝丝寒意从衣料的缝隙中渗到皮下。

　　片刻之后，尹廷深回过头来，对兄妹俩扯了扯嘴角：“很久没回来了，想起了一些事。”

　　然后他打开了拎着的手提灯，这比手电筒大不了多少的灯具照射出了与体型不符的相当明亮的光线。尹廷深招呼了一下兄妹俩：“走吧。”

　　扬梓祁和扬梓婷跟了上去。尹廷深在最前方带路，婷婷走在中间，扬梓祁走在最后。即使在最后他也觉得尹廷深手里的那盏手提灯亮得有点离谱，他问了一句：“我还以为只需要一个手电筒之类的……”

　　尹廷深没有回头，提着灯进了楼道，边走边说：“这里还是需要亮光强一点的照明工具，你们要是租的话，我可以把这盏灯留给你们，上下楼都需要用到的。”

　　“上下楼？”婷婷不解地问了一句。尹廷深答道：“你没发现楼道里没有灯吗？如果没带手电筒的话，就只有摸黑上去了。”

　　的确，楼道里除了尹廷深手里手提灯的光线之外，并没有其它光源了。扬梓祁觉得有些奇怪：“你刚才不是说，你很久没回来了吗？你住在这儿的时候楼里没有灯，但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了楼里还没装灯呢？别的住户没有反映过吗？”

　　闻言，尹廷深回过头来对最后的扬梓祁笑了一下，那笑容在这惨白而不自然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瘆人。

　　“不是没装灯，是即使装了，晚上也亮不了。这楼道里，晚上是没有固定光源的。”

　　……什么意思？扬梓祁很想问，但他不太敢问了。明明他已经很久没爬楼，这里的楼梯还有点陡，现在爬得心率升高了，但从皮肤上渗出的细汗都是凉冰冰的。

　　没有人再说话，或者说没有人再敢说话。扬梓祁头皮发麻地跟着前面的尹廷深往上继续爬。

　　正当扬梓祁又害怕又气喘吁吁的时候，尹廷深把手伸进衣兜，摸出了叮当作响的钥匙。六楼到了，他在一侧房门门口站定，用灯光照着钥匙，打开了门锁。

　　扬梓祁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了一点，咬着牙关和妹妹一起跟着尹廷深进了房门。

　　房间里的味道是长期不通风而积攒下来的灰尘和霉味。尹廷深稍微将手上的射灯拎高了一点，惨白的光圈打在墙壁上，大半面墙都被照亮了，映出他们三个人的半截身子。

　　扬梓婷吓了一跳，立刻往哥哥身边缩了缩。扬梓祁连忙拉住她的手臂，无声地紧了紧，默默安抚着。其实他心里也发憷，他以前没租过房子，虽然昨天和前天都在为了租房而奔走，但却没有晚上在这种环境下看过房子。

　　当然，那些晚上有灯光的房子的价格也是他负担不起的。扬梓祁就着射光环顾了一下，墙上的斑驳的墙纸诉说着岁月，厅里没有沙发，只有一张餐桌、两把椅子和一个几乎顶到天花板的老式木橱。

　　“条件就是这样。”尹廷深的声音响了起来，在这个过于空荡的空间里散射出回声，给人一种诡异的感觉。他直接用手提灯射出的光柱指了指墙上的空调，然后带着他们在房里简单转了一圈。热水器洗衣机冰箱倒是都有，但三个房间只有最大的那间有一张床，而且两台空调，一台在客厅，一台在有床的那间房，竟然还是最老式的窗式空调。

　　扬梓祁有些哑然地看着尹廷深。尹廷深看了看他，似乎一下就看穿了他的想法，笑了笑：“对面的601还有一张床，你要是租的话可以给你搬过来。”

　　扬梓祁被说穿了心事，但反而松了口气，露出了一个笑容。尹廷深问：“老容的房子现在要多少租金？”

　　“容老太吗？她说一个月七百。”

　　尹廷深扬了扬眉，又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兄妹俩，这次的目光却在扬梓祁身上停留得更久。

　　“我这儿不要七百，”尹廷深说，“五百就行。”

　　扬梓祁几乎乐得说不出话来了……五百，三个月就是一千五，一千五在杜坪路其它地方可能连一个月都租不了，还、还有这等好事能落在他们兄妹头上？

　　走了快一年的背字儿了，终于……也有转运的时候了？

　　“不过，要不要租，你们自己决定……”

　　“租！”扬梓祁斩钉截铁地说，几乎想立刻就把合同签下来。但尹廷深的脸色依然是冷硬的，他淡淡地掐断了扬梓祁的话头，说：“有些事我有必要跟你们交代清楚。五幢二单元的房子便宜是有原因的。”

　　“这里闹鬼。”

　　他话音刚落，突如其来的一阵穿堂风将三人身后的房门吹得猛然关上了，震耳欲聋的“砰”声几乎将墙皮都震了下来。

　　扬梓祁吓了一大跳，扬梓婷更是尖叫了一声，嗖地一声蹿到了哥哥身边，抱着扬梓祁的手臂把脸紧紧埋了进去。

　　尹廷深将脸转向那扇关上的门，皱了皱眉，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扬梓祁颤声问：“你说……闹、闹鬼？这是……”

　　“这应该只是穿堂风吧。”尹廷深拎着灯走过去拧了拧门，还好，门只是突然关上了，还是能够正常打开的。

　　扬梓祁松了口气，低头小声安抚着婷婷，其实他自己已经被吓得一头冷汗了。

　　“这里的风向一直有点奇怪，又是顶楼，风比下面的楼层更大。”

　　“那你说的闹鬼……？”扬梓祁的喉咙干涩不已。婷婷倚着他，身体微微地发着抖，尹廷深沉吟了一下，说：“这点还是得跟你说清楚的，这里死过人。”

　　扬梓祁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快凝固了。

　　“倒不是这套房子，而是你对面，你这间房子里没发生过什么事，我大学毕业回来之后还单独住在这里好一段时间，去年才为了上班方便搬走了。我住在这里的时候没发生过什么不得了的事，其他住户也都活得好好的，所以如果你问我意见的话，我认为住在这里也不会威胁到你们的人身安全。”

　　“但这里的确有很多怪事，所以我说让你自己判断是否租住这套房子。”

　　手提灯的白光在尹廷深脸上映出一个古怪的弧度，正好从他的鼻梁上斜着划过，将这张英俊得有些过分的脸割裂成泾渭分明的光和暗。

　　“比如，你刚才爬楼梯上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我们三个人都没有脚步声？”

　　扬梓祁紧紧抱住婷婷的胳膊，脑袋顺着面无表情陈述着的尹廷深回顾了刚才的过程。

　　真的……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甚至脚下的触感也不同于一般的水泥楼梯，而是绵软许多，像是……走在不明材质的地毯上一样。

　　扬梓祁刚才从没有注意看他们脚下是什么。听尹廷深这样说，他几乎不敢再回到楼梯了，但又忍不住想再走一遍，看看他们脚下到底是什么。

　　“还有，这里的墙体有些地方老化了，所以有几套房子漏水。你去过老容那里了吗？她家就漏水。”

　　扬梓祁木着脸点了点头，回忆起了容老太家里的水迹。

　　“但六楼是这里的顶楼了，楼上也没有任何住户，我住在里面的时候也经常听到从楼上传来滴水声。”

　　“会、会不会是……楼上有水箱？”扬梓祁牙关打颤地为尹廷深的描述找出合理的解释，但尹廷深摇了摇头，掐碎了扬梓祁的“合理”。

　　“这个小区的房子没有在楼上建水箱，每个六楼水压都很小，我住在这儿的时候还装了个增压泵，你们要是租的话倒是能直接用了。而且这里穿堂风也很怪，所以我在房间的每个门后都加装了强力的地吸，不然就会突然被一阵穿堂风关在某个房间。”

　　尹廷深说得一脸平静。扬梓祁搞不清楚这人怎么能胆子这么大的，光是想一下他独自在家，在楼上传来不明的滴水声时被突如其来的穿堂风关在某个房间里，这可怕的场景就能吓得扬梓祁魂不附体。

　　“哥……我们走吧……我们走好不好？”婷婷已经快要哭出来了。扬梓祁有些犹豫，这确实有点吓人，但是……

　　“也不用很担心。”这种时候就能感觉到尹廷深平静到平板的无起伏的声音在这个空间里也算得上是诡异的一部分了，“就像我刚才说的，虽然有这些怪事，但这里也就是对面死过人，后来没有住户再有其它人身安全问题。有两户人家在这里住了十几二十年了，一直好好的，所以我觉得也不用太过担心。只是晚上回来的话一定要带着照明，不然万一摔下楼梯可不是好玩的。你们也感觉到这里的楼梯有点陡了吧。”

　　扬梓祁咬着嘴唇，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定主意，就对尹廷深说：“我们还想再考虑考虑，行吗？”

　　“可以。”尹廷深点了点头，然后想了一下，把灯递给了扬梓祁，让他帮忙拎着，自己则摸出了刚才那串钥匙。

　　“这样吧，我把钥匙给你，如果你还想白天再来看看就自己过来吧。我这段时间比较忙，白天没什么时间，你们要是觉得合适，就给我打电话吧，约个时间把合同签了就行。”

　　扬梓祁没想到尹廷深这么好说话，终于放松下嘴角笑了笑，对尹廷深道了谢。

　　天色已晚，扬梓祁又拿到了钥匙，谁都无意在此多做停留，很快离开了。刚才听了尹廷深的描述之后让兄妹俩都对这段楼梯产生了心理阴影，尹廷深回过头来笑了笑，对他们说：“你们走慢点，别一前一后了，并排走吧。楼梯陡，下楼确实要小心。”

　　兄妹俩忙不迭地点头。尹廷深拿过钥匙锁好门，又把钥匙交给扬梓祁，然后提着灯率先下了楼。扬梓祁捏了捏妹妹的手，兄妹俩并着肩，互相扶着往下走去。

　　尹廷深之前的描述让扬梓祁不由得在意着楼道里的所有细节。手提灯的光线很强，扬梓祁能看清五楼的两扇紧闭的房门，从房门里什么声音都没传出来，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而且就像尹廷深刚才说的那样，他们三个人踏在楼梯上，竟然连一点脚步声都没有。扬梓祁穿的是一双鞋底偏硬的鞋，踏在水泥地上绝不应该是这个触感。

　　这……真的是水泥吗……

　　他的心脏砰砰乱跳着，胆战心惊、却又不受控制地向脚底的楼梯望去。手提灯的光是向前、向下方照去的，扬梓祁脚下只被散漫的余光照了个大概，落脚处都是一团漆黑，那触感确实不像踩在水泥上，而像是踩在……不太平整的线团上……？

　　比如，女人的头发……？

　　思绪刚一跑到这儿，扬梓祁就感觉脚下的地面像被踩到了头发的女人一样尖叫扭曲起来，那些“头发”紧紧扯着他的脚，将他向难以辨别的方向拽了过去。扬梓祁头皮都炸开了，嗓子里发出了一声自己也不知道音量大小的叫声，整个人僵着身子往下栽，或者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往哪个方向栽。

　　结果他栽到了一个活人身上。

　　尹廷深在听到叫声的一瞬间就向后转过身，扬梓祁就这样直着栽了下来。尹廷深也吃了一惊，他一手接着扬梓祁一手抓住了楼梯扶手，堪堪稳住了两个人的身子，本来拎在手上的手提灯一下子掉在地上，不亮了。

　　整个楼道陷入了一片黑暗。

　　旁边的女孩细细地叫了一声。尹廷深立即沉着声音说：“小姑娘来我身边，手伸出来抓住我胳膊。”

　　黑暗中他感觉到那姑娘挪着步子，然后一只颤抖的小手拍了一下他的手臂，确认了他的位置，然后握上了他的胳膊肘。

　　“哥、哥……”

　　女孩的声音尖细地小声叫道。尹廷深定了定神，黑暗中他的视线也没有适应过来，只能勉强辨认出自己接住了摔下来的扬梓祁。他低头问摔在自己身上的人：“出什么事了？”

　　扬梓祁本来已经离魂飞魄散只有一线之隔了，好歹尹廷深的活人温度和触感缓和了一下他的神经。他抖着声音说：“头发……”

　　他自己都难以辨别自己嘴里说出来的是哪两个字，但尹廷深听懂了。尹廷深皱了皱眉，问：“头发？什么头发？谁的头发？在哪里？”

　　“不、不知道……我刚才看我脚下，好像……都是头发……”

　　他不说还好，他一说，首先抓着尹廷深胳膊的扬梓婷就抖得跟鹌鹑似的。尹廷深眉头紧锁着，脚下用力踩了踩，刚感受到确实不同于普通水泥地的触感时，奇怪的事情又发生了。

　　这在夜晚无论如何都不亮灯、无论如何都听不到脚步声的楼道里，突然想起了轻轻的脚步声。

　　很轻缓。但在这一片死寂的空间里确实存在。

　　嚓、嚓、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