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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特殊的骸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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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觉得尹廷深对他们兄妹很好的时候,扬梓祁并没有深入去思考这件事。他这段时间过得太疲惫,已经失去了深入思考任何事的精力。
但现在,还没等到扬梓祁有精力去深入思考,答案就已经被揭晓了。那场诡异的事故让尹廷深失去了母亲和父亲,失去了家庭,他放不下是人之常情。
他……他想要查清当年的真相,想知道母亲的死因,父亲的下落,作为一个孩子,这不都很正常吗。
所以,即使是稍稍利用了一个陌生人,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更何况他不是已经很用心地保证了扬梓祁的安全吗?只是骗了扬梓祁上天台而已,尹老师……他也没有想到天台上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只不过……只不过是向他隐瞒了一些实情而已……扬梓祁的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上披着的毯子,心想即使如此,尹老师对他也算挺不错的了,瞧,刚才不是还告诉了他真相吗?没有继续欺瞒他下去,我还有什么不满的呢?
比起从来不和他说话的父亲,他们家一倒台就唯恐避他不及的“朋友”,还有那些落井下石的,伤害他们兄妹的人,尹老师已经比他们好太多了,起码……是认真关心他死活的,即便是利用,也没有把他当做一只拆完就能扔的快递袋,起码尹老师是把他当人看的。
不要奢求太多。任何自己觉得理所应当拥有的东西,全都是陷阱,都需要付出代价的。扬梓祁做了几个深呼吸,慢慢平复着自己的情绪。瞧,就连这个方法也是尹老师教他的。
他刻意不看尹廷深,只着力于自我消化这些拧巴的想法,所以没发现尹廷深盯着他的目光愈发难以揣测、意味深长。
“其实我也没有太多选择,对吗?”扬梓祁扯出了一个有点勉强的笑容。“一开始找到这儿来,也只是因为这里便宜而已。现在我工作也在这附近,就算想搬走,也没那么多成本。”
他抬起脸,露出了一个有些茫然的表情:“我上司跟我说,穷人命贱,就只能贱着活,人是争不过命的。”
尹廷深仍然盯着他,表情有些捉摸不定。容老太“嗯”了一声:“所以你还是打算继续住?”
“只要不会害了婷婷,那就继续住吧。”说完他又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尹廷深和容老太:“是不是我戴着这个,就不会害了婷婷呢?还是我和婷婷得分开住?”
容老太抬起他的手腕,认真看了看腕上的手绳,说:“戴着这个吧。”说完她回头看了看尹廷深,“你的血确实霸道,虽然这指骨和头发都不是你本人的,但用你的血催发,竟然也能达到不输本人的效果。”
扬梓祁听了,多少觉得这手绳有些毛骨悚然。尹廷深想了想,问:“那如果把我的头发编进手绳里,会不会效果更好?”
容老太摇头道:“指骨与头发并不匹配,按说效果也不会好到哪儿去。更重要的是这种结绳手法我并不擅长,擅自把你的头发编进去,不知道会不会反而适得其反。”
尹廷深眯起眼睛盯着她:“我以为你是专业的。”
注意到了他目光中的深意,容老太的表情与其说是严肃,不如说是从容。
“我是专业的,但术业有专攻,在结绳这一门上我并不专业。”她拿过茶几上放着的一只铜制小钟看了看,这只钟有些特别,只有一根走针,钟面上本该是1到12数字的位置,显示的也不是数字,而是一些尹廷深没见过的图案。
“而且,我所说的‘专业’,和你认为的‘专业’,并不是一回事。你也别觉得专业的就什么问题都能解决了。天地万物、宇宙洪荒之中,人类只是像尘埃一样微不足道的渺小存在,所谓的‘人是争不过命的’,实际的意义在于人类的存在无法撼动宇宙的运转。”
“但为什么人类要努力去争取?那也是因为人类有灵,明白了宇宙中有真理的存在,想要‘顺天改命’。我们这些专业的,做的就是顺天的事,想办法弄清万物法则,顺应万物法则。所以我们有能做的和不能做的,逆天的事,我们就不能做,按照规定的话,在没弄清楚一件事是不是顺天之前,也不能做。”
“所以你说你不能亲身参与我们的任何行为,是因为你……担心‘逆天’?”尹廷深试探着猜测。容老太点了点头,夸赞了一句:“你脑子确实灵。我待在这儿,就是某种程度上的‘逆天’了,这是打擦边球的行为,所以我不敢越雷池一步,生怕出现更棘手的状况。”
尹廷深挑了挑眉毛,没再说什么,看上去像是接受了老容的说法。他想了想,对扬梓祁说:“抱歉没一开始就和你说实话,主要是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这样吧,房租我先不收你的了,算是我对你们兄妹的补偿。如果你们住在这儿能让我弄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这对我来说比房租重要多了。”
扬梓祁睁大了眼睛:“真的吗?”
“嗯。你们先住吧,往后再看看情况。如果事情能有水落石出的一天,那到时候再收你们房租也不迟。”
“谢、谢谢尹老师。”扬梓祁低下头,有些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尹廷深笑了笑:“都说了是对你们的补偿。”
他环视了一圈,又说:“时间不早了,别让你妹妹等太久。我送你上去吧。”
他并没有征得房子的主人容老太的意见,但容老太不置可否的样子看起来也并不介意,还给他拿了盏手提灯。尹廷深拿着灯就和扬梓祁一起离开了101,走之前对容老太说:“我待会儿下来的时候还给你。”
说着,他看了容老太一眼,眼神另有深意。
容老太点了点头,开着房门,目送这两个人上楼。约摸过了半个钟头,尹廷深才下来。
“又跟他说了什么?”容老太问。尹廷深头发仍是半湿着的,他抽了张纸巾擦了擦发丝上的水,眼睛盯着扬梓祁刚才坐过的沙发,脸上浮现出一种介于凝重和疑惑之间的表情。
“刚才,听完我们说话之后,扬梓祁……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是我看得出他在因为什么而挣扎。他的表情就很混乱,很纠结,通常陷入自我怀疑和自我否定的人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这样说着,突然转过眼睛看向容老太,长而浓密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打出一扇阴影。
“可是我分明感觉到那时候,他产生的骸气变了一种……味道?我也很难形容,总之那时候他产生出的骸气,让我感觉很好。”
“感觉很好?”容老太的眉毛高高挑了起来,几乎要消失在发际线里了。
尹廷深皱了皱眉,想了一会儿之后才肯定地点了点头。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这种骸气,但我自己的确感觉到很舒服。就像某种我很喜欢的氛围,置身其中会让我感觉到愉快。”
“那他骸气的浓度呢?有变化吗?”
“变浓了……一些吧。我觉得浓度变化不大,但质感很不一样。硬要形容的话,就像粮食酒和水果酒风味上的不同吧。”
他这样形容,的确是近似于将骸气当做食物的形容方法。容老太心里思虑翻飞,比起骸体本身,像尹廷深这种能够吸食骸气的至孤至阳之人其实更加少见,因为这种人一般都是由女性骸体孕育出的男性。女性骸体本来就很难存活到结婚生子,生下来的孩子也多半都是死胎,所以由女性骸体孕育出的至孤至阳的男胎,几乎罕见到亿里挑一。
没有样本,容老太也就没有参照可判断。她想了想,说:“你既然是心理咨询师,说不定能弄清楚这中间的规律。他究竟在想什么的时候会散发出让你觉得愉快的骸气,这个问题我是帮不了你了。天台的水箱我去调查,你倒是可以多和那对兄妹接触接触,就算不为了搞清楚骸气的变化,你们多一点接触对你们双方来说也都有好处。”
“因为我们的体质?他不是戴上手绳了吗?”
“手绳的作用是压制,但你不同,你可以做到的是吞噬骸气。手绳戴久了的话,一来手绳本身的效力会慢慢减弱,二来骸气都压制在扬梓祁自身体内,虽然他是骸体,但负荷太重,他还是会出现问题。你就不一样了,吞食骸气不会对手绳和扬梓祁造成任何影响,对你自己也不会有什么影响,因为你本来就喜欢这个。”
“你现在回想一下,你母亲过世之后,直到你成为心理咨询师之前,这期间是不是你心理压力最大、过得也最不如意的一段日子?”
尹廷深垂眸回忆了一下,不得不承认老容这个说法是对的。
“你的意思是,因为我的访客们来访时也会产生大量骸气,这些骸气被我吞噬了,所以不仅访客们会觉得来访这件事很愉快,我也会觉得吞噬骸气这件事很愉快?”
“对。”容老太点了点头,“而且还有另一件事。如果当年你母亲的遭遇是有人故意为之,而且得手了,那么对方没道理过了十几年了又故技重施,想对住在这里的另一个骸体下手。既然前后时隔十几年,又有人对另一个骸体下手,有一种可能性,是这栋楼,602,或者你,是有人监视着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你和扬梓祁的接触,还有可能引蛇出洞。”
“监视”这两个字让尹廷深生出了一种不好的感觉。他想如果今天晚上在天台上发生的一切都有人监视着的话,那对方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让他和扬梓祁死在天台上?
既然如此,让他们捡回一条命又是为什么呢?
尹廷深陷入了沉默。
容老太观察了他一会儿,幽幽开口道:“船到桥头自然直。你脑子足够聪明,很多东西想不明白只是因为你掌握的信息不够,这不是想能想出什么所以然来的。过好你该过的日子,需要查的事情我会去查。”
尹廷深没说话。道理他明白,但感受是非常私人的东西,是一种除了自我之外世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完全理解的东西。如果他想要明白一种感受的来源,那就必须要直面这种感受。扬梓祁的出现确实让他直面了自己内心迫切的想法,想要探寻真相的愿望一直被搁置,但并不代表它在经年累月的搁置中消失了。
搁置不会让愿望消失,但却会模糊久远的记忆。多年以来他不愿去回溯的记忆,现在想来确实都已经记不清了。
几天之后,尹廷深再次回到了五幢二单元,他手里握着一把陈旧的、锈迹斑斑的钥匙。
那是五幢二单元601的钥匙,是他曾经的家。
他母亲就死在这房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