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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无处不在的头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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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廷深没听见任何声音,这才是最要命的地方。
他转头看着扬梓祁,那一脸的惊恐绝不是装出来的。尹廷深啧了一下舌尖,如果现在天台上只有他一个人,他铁定会爬上水箱看个究竟,因为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母亲的死一定和这神秘出现的水箱有关。
但老容叮嘱过他不止一次,扬梓祁是骸体,在这种情况下处境比他要危险得多。本来他们就向扬梓祁隐瞒了真相,让他在不知情的状况下来到天台,现在无论尹廷深多想把这个神秘的水箱一探究竟,他都不得不顾及到扬梓祁的情况。
他在心里暗自叹了口气,转过身,有些不甘心地拍了拍扬梓祁的肩膀:“那就先下去吧,太黑了,哪天白天我再来找。”
扬梓祁就怕他说要继续找,听了这话之后大大松了口气,表情也没那么僵了。
天台不大,走到楼梯口也没多长的距离。扬梓祁显然是被吓着了,走得很快,反而是尹廷深跟在他身后,但两人一前一后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扬梓祁却猛然停住了。
尹廷深一开始还没注意,以为楼道里黑,扬梓祁在等他的灯光。可尹廷深刚想跨步迈出去,就被扬梓祁从后面一把拽住了。
“……你看不到吗?”扬梓祁声音抖得不像话,巴掌大一张脸上眼珠子瞪得都快凸出来了。尹廷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楼道里黑洞洞的,但他什么都没看到。
“你看到什么了?”他问扬梓祁。扬梓祁更加惊恐地转向他,重复了一遍:“你看不到吗?一点都看不到?”
“看到什么?”
“楼梯上……都是头发……”
冷汗从扬梓祁的额角往下流,整个人显然是紧张到了极点。尹廷深眯了眯眼,又盯着楼道里看了片刻,他视线里的楼梯只是一片冷硬的水泥地,并没有看到扬梓祁说的头发。
这就怪了。刚才扬梓祁说水箱里有声音的时候,尹廷深其实也没听到。之前老容告诉他,骸体在这种情况下非常危险,难道也可能会看到普通人看不到的、听到普通人听不到的?
扬梓祁一点点地往后缩,看上去也不太敢下楼了。尹廷深本想先试着走走看,但看扬梓祁这样,他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既然扬梓祁不敢下楼,那不如……先查查那水箱是怎么回事?
这个念头在尹廷深脑子里闪过,随即又被另一个念头所取代。
似乎冥冥之中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在推动他去探查这个水箱。尹廷深看了看僵在原地的扬梓祁,又看了看远处的水箱,心想无论如何,这里不对劲这件事是板上钉钉了。
这让他反而放下了心。尹廷深并不是个很怕死的人,可能是少年时就经历过诡异而没有答案的生离死别,对于死亡这件事,他体会和研究得比常人要清晰得多。只要明明白白地告诉他有人想要害死他,他反而就能够如常应对,他的心态并不会因为直面死亡而产生什么大的波动。
“那行吧,”他耸了耸肩,整个人反而轻松下来,“现在不让我们下天台,是有事想让我们完成吧。”
“……谁?谁有事想让我们完成?”
扬梓祁颤声问。尹廷深目光幽深地看了他一眼,没有回答,但扬梓祁已经从他的眼神中看出了答案。
答案就是没有答案。有事想让他们完成的,不一定是某个人,甚至不一定是人。
但尹廷深看上去并不紧张。他把手里的提灯塞给了扬梓祁,一边活动着自己的肩膀和脖颈一边掉头往水箱走过去。
“这水箱既然明摆着这么有问题,那就从它开始吧。”他语气轻松地说。扬梓祁跟在他后面一边觉得心惊胆战,一边被尹廷深这没来由的胆大包天给传染了,自己也莫名生出一种“那就只能干了”的心态。
他们又站到了水箱下面,尹廷深脱掉了厚重的外套,交给扬梓祁并叮嘱他:“你在下面别乱跑,帮我提着灯照一下,我上去看看。”
说完,还没等扬梓祁反应过来,尹廷深就顺着水箱旁的梯子爬了上去。
这个水箱不算特别高大,尹廷深没花多长时间就爬到了顶。一上去他就发现了不对,这个水箱竟然没有顶?!
尹廷深冷笑了一声。没有哪个正常的水箱顶上不盖盖子的,虽然早就知道这水箱有问题,但现在看在眼里,尹廷深突然生出一种被看不见的东西戏耍了的怒意,他甚至怀疑那串丢失的手绳就在这水箱里。他往下爬了一点,对下方的扬梓祁说:“把灯给我。”
扬梓祁依言将手提灯递了上去。尹廷深提着灯又爬到顶,就着手提灯的灯光从上方观察着这水箱。
“你没听到什么声音吗?”扬梓祁在下面问他。尹廷深摇摇头,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扫了几眼,沉声说:“比起声音……这水箱里的水,好像是红色的。”
扬梓祁头皮都快炸开了。尹廷深仍然稳稳地提着灯,眼睛像雷达一样在水箱里搜索着,果然看到了漂浮在水面上的一个小东西。
那串手绳,果然被丢在了水箱里。
尹廷深亲手在那串手绳上涂满了自己的血,他也不知道这一池水里淡淡的红色,是不是自己涂在手绳上的血染红的,但这肯定不合常理。一条手绳才多大,尹廷深根本没往上面涂多少血就把它涂了个遍,这么点血量绝不可能把这么多水染成淡红。
下面的扬梓祁见他在上面一动不动地看着水箱,只觉得心里不住发毛。他明明听见水箱里传来奇怪的、难以形容的沙沙声,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蠕动,但尹廷深好像什么都听不见。
刚才在楼梯口也是,尹廷深好像根本看不见那满地黑黢黢的头发,它们铺在地上,如黑洞一样正引诱着看不见也听不见的人往上走,好像只要走上去,那些头发组成的黑洞就会把人吸到另一个空间一样。
冷汗浸湿了扬梓祁打底的秋衣,被冷风一吹,他全身僵得厉害。但上面的尹廷深似乎已经盯住了水箱里的什么东西,低头对扬梓祁说:“我丢的那串手绳在里面。”
“在、在水箱里面?”扬梓祁舌头差点打结。尹廷深点了点头,还想说什么的时候被扬梓祁快速打断了。
“别去!”他用少见的大音量喊了一声。尹廷深愣了愣,扬梓祁在下面急急地说:“这么冷的天,你难道要穿着衣服下去吗?会冻坏的!而且这里太深了,你看着水箱,有三四米深呢,又这么黑,里面还一直有怪声,我不知道你听不听得到,反正我听着一直有!就为了一串手绳,你万一出个意外怎么办!太危险了!”
这是尹廷深听到过的扬梓祁最快的语速,他肯定已经很着急了。但现在的尹廷深反而脑子很冷静,其实回过头去想想,他们本来的计划里就很有玄学的意思,要让扬梓祁在既定的方位上把血粘到一串用头发和指骨编成的、染满尹廷深的血的手绳上,这种怪力乱神气息很重的“仪式”,可能本就注定了他们会碰上一些以前从没想过的事。
老容倒是也提醒过他,但她的叮嘱主要还是侧重于骸体,也就是扬梓祁,这是不是就意味着,在这种情况下尹廷深是相对安全的那一个?
孤阳之人,至孤至阳,才能催动这串手绳的效力。尹廷深看得很开,反正都是赌一把,他已经赌了老容这条船,干脆就一条路跑到黑,信了自己这特殊的体质能让自己全身而退。
其实说到底,他信的还是他自己。尹廷深过了十几年没有父母家人的日子,早就习惯凡事靠自己了。他想了想,对扬梓祁说:“要是我在水箱里发生什么事上不来,你试试看打老容的电话,如果能打通,告诉她发生了什么,让她想办法。”
扬梓祁见他一副执意要下去的样子,急得要命:“那我现在打电话给她,让她想办法不好吗?”
“你不知道她的底细,很多事她不能直接插手。”尹廷深声音还是很沉稳。他试着把手上的灯放在梯子上给他照明,但梯子太窄,根本放不住。他想了想,只能对扬梓祁说:“待会儿我下去,你上来帮我掌一下灯,不然我看不见。”
扬梓祁见拦不住他,也只能点头说好。尹廷深又叮嘱道:“你别像我一样爬这么高,太危险了,万一掉下去可不是好玩的。”
扬梓祁心里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以前他还是个少爷的时候,父亲天天忙得见不着人,根本没时间管他,只给他配了个“生活主管”,主要工作就是不让他干这个不让他干那个,扬梓祁烦那人烦得要命,但更烦的是父亲。他觉得父亲什么都不愿教他,还处处都管着他,美其名曰“为他好”,其实他们父子感情相当淡薄。
那并不是真正的关心,父亲只是怕他在外面到处闯祸,给父亲的工作带来麻烦。以前他曾觉得父亲一身正气,看不惯自己这个不争气的儿子也正常,但东窗事发之后他才知道,所谓的一身正气不过是道貌岸然,这样的父亲,当然不会关心儿子。
也没人真正关心他。以前那些和他一起混迹在灯红酒绿之中的“朋友”、“兄弟”、“妹妹”,出事之后瞬间跑得无影无踪。他们兄妹俩沦落到这个份儿上,从没有故人向他们伸出过援手,反而像是躲避瘟疫一样唯恐避之不及。
没有人像尹廷深一样,在这种命悬一线的时候,不担心自己的死活,反而着意叮嘱扬梓祁这个麻烦的房客要远离危险。
一直以来,尹廷深都对他们兄妹很好,扬梓祁时常觉得自己是不是太麻烦人家了,房租又低,还不及时交,还要向尹廷深提出各种帮忙的请求。但尹廷深好像不这么觉得,但凡能够帮到的,尹廷深向来不推脱,而且从没有用高人一等的态度对待他们兄妹,反而像个可靠的朋友、真正的兄长。
他已经很久没有被人用这种态度关心过了。
上面的尹廷深见他半天不说话,以为像之前的自己一样被什么东西魇住了,差点要从梯子上下来查看。扬梓祁这才回过神来,连忙上前说:“啊,不好意思,我刚才听岔了。”
尹廷深看了看他。他是个心理咨询师,对人的心理和情绪变化察觉得很敏锐,当即就发现扬梓祁没说实话。但此时此刻也不容他深加探究,他点点头,让扬梓祁上来,把灯交给扬梓祁之后,他就下了水。
是真的冷。饶是尹廷深做足了心理建设,这种刺骨的寒凉还是激得他一哆嗦。扬梓祁爬上来给他掌灯,尹廷深隐隐记得手绳的方位,他想要速战速决,于是快速向那边游了过去。
冷水几乎把他的嗅觉冻飞了,不然他一定可以闻到水里淡淡的血腥味。上方掌着灯的扬梓祁被他看到的情景吓得眼前发懵,他分明看到这水箱的底部已经被黑色的头发铺满,那些头发像水草一样静静地“长”在水底,扬梓祁总觉得头发中暗暗地存在着一双双眼睛,正注视着在水里游动的尹廷深。
尹廷深的目标很明确。扬梓祁给他掌灯之后,他清晰地看到了不远处的那串手绳。还好,尹廷深水性不错,即使被冷水冻得动作完全变了形,这点距离对他来说也不成问题。他费力地游了过去,手提灯的灯光正照着他的前进路线,那串半漂浮在水面上的手绳离他差不多只有一个身位的距离了。
然后灯光就消失了。
尹廷深只听到后面传来一个“扑通”的水声,灯光就消失了。他立刻转身往后看过去,那盏手提灯已经掉到了水箱里,而扬梓祁……
他也正在挣扎着往水箱里掉。
说“挣扎”是因为尹廷深也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形容更好了。在尹廷深的目光里,扬梓祁好像在与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对抗着,那力量正把他往下拽,扬梓祁很快就支撑不住,一下子落进水里。
尹廷深惊得五感都消失了。落进水里的扬梓祁更加不会挣扎了,他像是整个人都被包在了一个无形的茧里,被拖着往水底掉,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尹廷深当机立断,他狠狠往身前游了一下,光凭记忆将手往他记忆中手绳的方向探过去,碰到了一个东西之后一把捏住。
手心有轻微的刺痛感,那是老容穿在手绳上的刺。他手上的皮肤被刺穿的瞬间,血水立刻和池水融到了一起,水箱里的环境刹那间发生了变化。
但尹廷深对此一无所知,他也不在乎。他握着这手绳,全速向扬梓祁的方向游过去。
此时此刻他脑子无比清醒。扬梓祁已经被拖到了水底,尹廷深游到了他的正上方,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扎进水下,去救此时已经毫无动静了的扬梓祁。
这水箱从外面看大概有三四米深,但尹廷深游下去才感觉到可能还不止这么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扬梓祁眼睛和嘴巴都闭得紧紧的,但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他的身体还在小幅度地抽搐着,这紧闭的动作应该并不是出于他自己的意愿。
尹廷深游到他身边,顿时感觉到扬梓祁全身都处于被束缚住的状态。尹廷深将手里的手绳用力塞进扬梓祁手心里,让他紧紧握住,扬梓祁的皮肤被刺破,血液也顿时与手绳上尹廷深的血液融在了一起。
一瞬间,尹廷深就感觉到束缚着扬梓祁的力量减轻了许多。
果然有效果。尹廷深连忙抱住扬梓祁,将他往水面上拖。两个人都穿着冬衣,只是把人拖上水面就耗费了尹廷深几乎全部的力气,到了水面上之后,尹廷深把明显溺了水的扬梓祁背在背上,十分艰难地翻上梯子,爬了下去,降落到了平地上。
他又累又冷,但扬梓祁还是没有意识。尹廷深把他放平在地面上,想了想,然后掰开他的口腔,看看有没有被杂物堵塞住气道。
掰开口腔的下一瞬间尹廷深就又出了一身冷汗。
扬梓祁之前一直说,楼梯上有很多头发,尹廷深没看到。但他现在看到了。
扬梓祁的口腔中,塞住他的气道让他无法呼吸的,正是一团团潮湿的、长长、黝黑黝黑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