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公子他总是自我攻略》一点零三

2、他要远行

　　当年洛凌云一狠心把自家嫡女嫁给西北那位军营新贵的时候，不知道被京都那群士族背地里嘲讽了多长时间，多的是人嘲他骨头软，瞧不起他出身堂堂士族，贵为江南节度使，竟甘愿向一个粗鄙的野蛮武人低头，卖女求荣。

　　十八年前，洛霞第一次瞧见那位威名传遍大江南北的少年元帅的时候，喜远超过惊。

　　谢敏脱下一身戎装，换上寻常公子哥穿的衣服去迎接跨越半个王朝过来与他成亲的女孩子，洛霞心里不断回想着她出发前父亲洛凌云对她说的那番话：“为父替你谋了一门绝好的亲事，谢敏为人正直，将来必大有前途，你无需听京都之辈的话，尽管与他好好过日子，一定会幸福的。”

　　如今这场包办婚姻已经走过了十八个年头。

　　洛霞冲着门外一溜烟跑过去的谢骁，叹了口气扭头对着身后的侍女杨柳说：“去看着点小世子，小心摔了。”谢敏没辜负洛凌云的信任，也没有辜负洛霞的爱。等到他和洛霞的第一个孩子谢骁出生，他便上奏皇帝请封世子，又有岳父大人在京都照拂帮衬，皇帝对谢敏一直都是猜忌少，信赖多。

　　谢敏，洛霞，整个西北信王府，甚至是身在京都的洛凌云都是这么认为，帝王信赖信王府，直到皇帝身边的王公公突然出现在西北。

　　洛霞自小随父亲在江南长大，自是没见过王公公，谢敏又不在府中，倒是从前一直跟在洛凌云身边的林德看见信王府街上突然出现了台顶配的轿子，第一个注意到京都里来了人。

　　“小姐小姐，京都来人了。”林德抄了条近路急匆匆地回府，洛霞刚把谢骁叫回屋子里，听见林德的话愣了一下：“是父亲那边的人？怎么也不打声招呼就来人了。”

　　林德喘了口气：“不像，那人像是皇帝身边的王公公，正往咱们府这边来。”洛霞起身，轻声对坐在榻上的谢骁说：“你在后院好好温书，我让杨柳在这陪着你，我一会就回来”，洛霞接着起身对林德吩咐着：“我先去前厅，德叔，去叫王爷回府。”

　　王公公刚在信王府门前站定，还没来得及差人通传，王府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洛霞迎了出来，她瞧了瞧停在府前的轿子和这人一身的行头，是皇帝身边的人。

　　“竟不知王公公从京都而来，有失远迎，”洛霞上前迎过王公公，王公公瞧着洛霞，眉目含笑：“上次见到王妃的时候，您还是个跟在父亲身边的小姑娘，这一晃二十几年过去，很多事情倒像是没变一样。”

　　洛霞心里明白能这王公公面上看起来温和亲切，但绝不是个好相与的，而且又是皇帝突然派来的人，同他说的每句话都必须思量再三。“公公快请进府吧，这外面天寒地冻的，我已经差人备好了茶点，你进来咱们坐下聊”身边的侍女领着王公公进了前厅。

　　洛霞在王府门前面向西北大营的方向站定，低声给林德吩咐：“前厅都安排好了吧，看看王爷到哪了。”她心里害怕，不知道王公公一声不吭地来西北到底要干什么。

　　王公公坐在前厅和洛霞寒暄了几句，便提起了谢骁：“小世子今年说来也有十六七岁了，老奴倒是还没见过，小世子现在应该在府里吧。”洛霞的笑在脸上一下就僵住了，还没来得及回话，谢敏就从军营赶回来了。洛霞看见谢敏的那一刻陡然松了口气，王公公看见谢敏立刻起身行礼，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信王。”谢敏之前去京都的时候是见过王公公的，他冲洛霞宽慰地一笑，转身坐在主位上：“不知王公公这次突然前来所谓何事？”

　　王公公笑了一笑，慢悠悠地说：“也不瞒王爷和王妃了，老奴这次是带着皇上的口谕来的，西北这地方好是好，可是论起这教育小世子的重任，还是京都更好一些。圣上体恤王爷王妃，心里更是牵挂着小世子，京都里有闻名天下的先生，还有不少和小世子年龄差不多的小公子，圣上这么一琢磨，便派我来把小世子接到京都去。京都那边一切都已经打点妥当，皇上更是亲自在京都极好的地段选址建了一座世子府，府里大小设施一应俱全，就等着小世子入京了。”

　　谢敏和洛霞两人一听这话一阵无言，过了一会洛霞开口：“可是骁儿他才十六岁，身边没了王爷和我照看，怕是不妥。”

　　王公公皱了皱眉：“王妃这是哪里的话，圣上已为小世子做好了万全的打算，而且洛大人也在京都，小世子自是有人照看的。”

　　谢敏心里立刻明白过来皇上心里起了让谢骁入京为质的念头。

　　这十年来信王府过得太舒服了，信王府在西北扎根，在京都又有洛凌云为信王府保驾护航，加之自新帝登基以来西北都鲜有战事，皇帝难免动了西北的念头。

　　王公公看着眼前沉默的两人，又继续说道：“圣上心里自然是向着王爷王妃的，为人父母，离别之苦圣上又怎会不懂，这些年来西北不断壮大，圣上心里高兴，可这京都士族悠悠之口...老奴也不瞒着王爷王妃了，不少士族都对咱们不满，这些年来西北太平，京都里动了西北心思的人不在少数，圣上此举是一心一意为了王爷王妃好，就是委屈了咱们小世子...”

　　谢敏缓缓开口：“臣感念帝王恩德，心里也知此举是皇帝为保全信王府不得已而为之，我和洛霞为人父母，更是臣子...京都里有圣上和岳父照拂，想来我们也不必太过担心。谢骁是谢家的子弟，是我们西北的好儿郎，是皇帝的臣民，帝王之命，哪有不从的道理。”

　　王公公笑了笑，端起茶水慢悠悠地喝了一口：“王爷王妃都是极聪明的人，想是能明白皇帝心意的，现在京都里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再说入京对小世子本人也是挺好的，咱家来的时候圣上特意嘱咐老奴把话带到说，他一定护着小世子在京都里面平安长大。”

　　信王府后院，谢骁正吃着雪花酥。

　　杨柳看着嘴动个不停的谢骁有点头疼：“世子您可着点吃，小心牙疼，和你一起上学的那个，那个叫什么...”谢骁抢答：“王守赴。”

　　杨柳继续说：“对对对，就是王家那个小子，吃糖吃的牙疼得要死要活的，他阿母可没少来找咱们王妃。”

　　谢骁一吃糖就能听杨柳这几句话，听得耳朵都要磨出茧来，明明还是个小姑娘，却比学堂旁边包子铺里的老婆婆还要啰嗦。

　　谢骁没回杨柳的话，抓来裘衣披上就往院子里跑。这几天西北常下雪，信王妃爱看雪，院子里除了经常走动的小道要时常清扫之外，大片的花坛、空地上都落满了雪。

　　谢骁也喜欢下雪天，白花花的雪占领整个天空和大地，各家各户都透出氤氲的热气，就连街上的包子和烤蜜薯都卖的比平时更好。

　　谢骁看了看正要出屋子奔他而来的杨柳，扭头就跑进了一片白色的王府。

　　他直奔谢敏的书房而去，谢骁知道京都来了人父亲是肯定要回来的，他对父亲的感情处在依恋和敬畏之间，谢骁也喜欢赖在谢敏身边。

　　当谢骁路过门庭时，正巧碰见了谢敏和王公公走在一起。谢骁心里琢磨：“这就是京都来的那个人？一身太监打扮，走得比西北兵还要威风。”

　　他看着王公公和谢敏的背影，谢敏身姿高大，带着军人的威武；王公公的背影显出老人的疲态，但自带一股宫廷人的骄傲，他侍奉两代帝王，看着景王长大，却又极为聪明，放得下身段，落得下面子。

　　谢骁热爱西北，却对西北外的土地有莫名的向往。那里是他母亲长大的地方，是他外祖父生活的地方，外面的地方有皇帝，有京都，有戏文上名留青史的传说，有许多许多的雪花酥。

　　从京都来的那个太监骄傲坚挺的背影，在年幼谢骁的心里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许多年后，谢骁都记得那个背影，记得他躲在王府墙后看着那个坚定背影的场景。

　　“我年轻的时候跟着先帝，亲眼看着王爷成长起来，我一直知道王爷是王朝的栋梁，小世子是您的心头宝，又是洛大人的外孙。洛大人于我有恩，小世子这次进京，我必定拼尽全力护小世子周全，让他平安长大。”王公公的声音不大，传进谢敏的耳朵里却有千斤重，谢敏听完这番话突然觉得此前洛霞塞给自己的银票有些烫手。

　　他在这之前只见过王公公一面，那时他初封王，风头无两，王公公在一群向他祝贺的人中间笑着。第二面便是王公公来西北要接谢骁入宫为质，谢敏很难对这个京都来的太监有深刻的好感，但他的这一番话，却让谢敏这个还略显生疏的父亲莫名安心，宫外有岳父护他的小儿周全，宫里有皇帝、王公公看着谢骁长大。

　　离开西北，去京都寻另一条出路，不封王爵又如何，谢骁会有他自己的光明未来。

　　谢敏思量再三还是决定把这些银票塞给王公公：“公公远道而来，王府难免有照顾不周的地方，这孩子从小在西北长大，不懂什么规矩，日后谢骁也要麻烦公公照顾，这是王府的一点心意，请公公一定收下。”

　　回京的马车上。

　　谢骁在信王府的时候是个很爱流眼泪的孩子，但在和父母亲分别的时候，他看着立在府门前的父母亲，从小一起长大的至亲好友，却是一滴眼泪都没流。王公公似乎也觉得小孩子该哭闹一场才正常，他看着坐在旁边平静的谢骁问道：“小世子为何不哭？”

　　谢骁这才慢慢地抬起头，王公公顿时被吓了一跳，谢骁眼睛红红的，衣袖早就被他攥得皱巴巴的，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声音里带了哭腔，但又深呼了一口气说：“为何要哭？”

　　过了一会，王公公听到了谢骁闷闷的回答，“阿母不让我哭，她说我哭了别人会看扁西北。”少年的声音其实很清冽，像是京都养出的孩子，可闷闷的刚哭过的嗓音却让王公公心里颇不是滋味。

　　他一时间哭笑不得，本想让小孩哭一场的王公公只能叹了口气，把想好的说辞憋回肚子里，摸了摸谢骁的后脑勺安慰着说：“好孩子，你阿母说得对，以后在京都无论什么时候，无论面对什么人，都不能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