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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山妖--情不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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树林里仍旧漆黑一片,头上三两颗星雀跃在墨色苍穹,远处有桀桀的夜猫啼叫,脚踏出去,踩在叶上藤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叶承已寻了半个林子,仍不见阿疼踪影,他抬头看向远处的高坡,略一沉吟,丹田提气,足尖轻踮,几纵越到崖边。
那身形轻动灵秀,白衣翩翩,袖带翻飞,月光下仙人一般。
刚一落地,叶承不禁浅浅的嗅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清甜,好像花香裹挟一些蜜桃,正是阿疼近几日来身上的味道,叶承俯下身朝崖边微微探出头去,果然,月光下一个银色的小圆盒子正静静的卡在草丛里。
再向下看,黑压压的一片。
叶承伸长手臂将那小银盒子够起,拇指略略摩挲两下,揣进袖里,反手将常寂背在背后,双手负着,向下轻飘飘的纵身一跃,便落在一颗老树的枝干上,那树枝微微一颤,还未动上第二下,叶承便早已立到另一棵树上去了,如此三跃两纵,已然到了谷底,突地迎面斜出一根树枝来,叶承借着侧头躲避的当口避顺势打了个旋,又稳又轻的踩在地面上。
这一下似一片羽毛从高处飘落在地上,荡得是悠然自得不紧不慢,连一丁点儿声音也没有发出,平时叶承在崇华山上除了御剑术法,是从来不展示轻功的,若不是此处无人,他只怕也不愿轻易使出。
可是当他双脚刚一沾地,一旁便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拍手声,有人连连叫道,“好,好,好身手,真不愧是太玄首徒,崇华山大弟子,这功夫俊的简直是古往今来,无出其右。”
叶承身形一滞,缓缓转过脸去,不禁一凛,不远处树下躺着一人,四仰八叉,没心没肺,双手枕在脑后,正兴致勃勃地看着自己,雪白的瓜子脸在唇畔笑起一个浅浅的梨涡。
口里咬着一根野草,含含糊糊的连声叫道“好,好。”两只手拍够了又重新枕回去。
“哼—”
庆瑞与蕴影相看两厌,别过头去。
“好啦,不要斗气了,清元师尊说过我们都是同门连气,蕴影,你与悦人去休息,我和庆瑞今夜还要守着吕公子的白烛。”
空容半是好笑半是无奈,拉着庆瑞一起坐在吕景元床旁的矮椅上。
夜已三更,大约坐得久了,不由得有些冷冻困乏,庆瑞欠身瞧了瞧睡得安稳的吕景元,悄声道,“空容,你有没有感觉有些寒意。”
空容动了动肩膀,“唔,确实渐凉了。你第一次守夜,怕是不习惯,不然你去披件外衣再来。”
“唔,也好。。”
越发觉得身上寒噤噤的,就连心里也好像因为担忧什么事情悬起来,整个人越发不安,以为自己是因为担心阿疼,所以坐立难安,庆瑞倒也没多想,起身欲回自己房里穿件外衣。
反身掩住门,沿着花廊向外院走去,路过一处假山石,借着幽暗的月光,忽地瞥见成片的铁线莲叶后立着一抹红影。
怎么铁线莲还开红色的花吗?
正觉奇怪,庆瑞踩着卵石路探过去,还差四五步的距离,才看真,居然是一个红纱轻衣的女子,因为她站在阴影里,整个人隐在叶蔓后面,只被瞧见红纱一角,庆瑞自然看不真切。
可如今走在近前,借着月光,看了个十足,满脸纵横交错的刀痕,刻在惨白的面上,幽幽的月色下,映着铁线莲颤巍巍的叶片,说不出的恐怖诡异。
“啊—”
庆瑞吓得一跤跌坐在地上,失声惨叫。
三师叔救命啊—
安静的夜瞬间被尖利惊悚的叫声划破,空容原本正盘坐在椅上闭目调息,听见叫声,猛然睁开双眼,正巧错过白烛火焰偏了一偏,双手在椅背上一拍,抓起立在一旁的破月凌空从窗口跃出去。
然而与此同时,在他从窗口跃出的一瞬,一道白影从房门悄然而入。
“还不起来。”
叶承转瞬便恢复那一成不变的寒冰脸。
阿疼叹了一口气,“你说你,好好的长了一张脸,可惜视力不太好。”
说完指了指脚,“摔断了,起不来。”
叶承上上下下的打量她,似乎别处无碍。
“。。那你待怎样?”
咦,这话怎么听着好生耳熟?
于是阿疼双手一伸。
“抱我—”
接下来她都能想到叶承会怎样回答她,必然是一甩袖子,“无礼。”
然后走到某处抽出常寂劈里啪啦的砍下一堆树枝做筏子。
果然叶承一甩袖子。
哎,看来是又要去砍树了,阿弥陀佛,上神上仙,这树长了这么多年不容易,可不是她阿疼非要要伤生害命的。
突然身边一股幽冷清冽的檀香味道,参杂着某一种植物的略显蓬勃的草木香,还未回神,身体一轻,突然悬空,居然被叶承打横抱了起来。
“喂,你做什么—”
阿疼惊道,我靠,不会吧,这厮不至于突然翻脸想把她举起来然后摔死吧??
“你若不想喂毒蛇,便收声。”
阿疼转向刚才躺着的地方,果然树枝树下盘踞着许多碧绿色的毒蛇,一指粗细,嘶嘶地吐着信子游移,好像惧畏什么,既不上前攻击,也不敢擅自离开。
那蛇是碧绿色,一条条与枝叶杂草藤曼混在一起,却是不容易被人发现。
阿疼瞧的背后头皮发麻,奇道,“我躺了这么久,它们倒是没有咬我。”
叶承抱着她静静站着,侧耳听了听,沿着声音找去,果然走不多时便找到一处溪流,将她放到一处空地,给她接好腿,又把她的手拉过来,
天色已似鱼肚泛出青白,清楚地能看到她掌心红肿溃烂的伤口,叶承皱皱眉,伸手拔下她束发的银钗。
“呃,那红衣女。。鬼。。”
提起那红衣女子,便想起那副狰狞脸孔,不由得激灵灵打了个寒战,“你,你把她收了?”
讲完后防备地缩了缩身子,她怕叶承听见她问,一个激动从腰间的百宝囊里把那女鬼抖出来。
叶承只专注涂抹伤口,淡淡道,“她跑了。”
什么?跑了?
“你的常寂不是专除魑魅魍魉吗?”
怎么太玄大弟子除祟也会有失手的时候吗?
叶承双目一动,面上风轻云淡,只两眼看在伤口,
“我要剥开这些发炎的皮肉,里面沙粒腐肉不除,你手掌是长不好的。”
“哦。。”
“会痛,”叶承脸色冷淡,“所以,最好别叫。”
一边将银钗拨上阿疼手掌,
“好,不叫不叫。”
阿疼难得的听话,伸着手,任叶承用银钗挑开上面那层软皮,然后插进伤口里,剜出黑红色的腐肉,细细拨出里面的沙粒。
那些沙粒是阿疼被丹阳子责罚叩山的时候在石阶上磨破了手掌留在里面的,经过这一段时间,已经如蚌结珍珠,几乎要与皮肉长在一处,现在要再把皮肉沙粒分离,可想而知会有多痛。
但阿疼却只伸着手,不躲不避,果然一声不吭。
叶承抬眸看着阿疼笑嘻嘻的脸,“不痛?”
“痛啊。”
阿疼仍是笑嘻嘻的。“痛的要命呢。”
“。。。。。”
“这里没人,若痛得紧,你。。”
叶承垂下睫毛,“也可以哭。”
“哦。。”
只清浅的一句应承,回答得甚是随意。
于是叶承抬起头淡淡且快速的看了她一眼,便也再没了话,只专心的清理伤口。
阿疼百无聊赖地盯着叶承清理了自己两只掌心,挤出好些脓血,用溪水擦干净,温热的指尖勾了些伤药涂在自己掌心,一处一处的慢慢的仔细涂匀。
嗅到伤药那清苦的气味儿,目光才从他腰间悬着的崇华玉牌上移开,后知后觉的发现,叶承拿着的缠丝玛瑙瓶子,居然是她之前为了给他治伤,去二师叔那里求来的。
他不是说他不要吗?还以为他早扔掉了。
“咳—”
“这药你带下山了?”
“是。”
叶承将她两只手缠上布帛,将她裤腿从靴子拉出来卷上去露出膝盖,两颗膝盖上满是厚厚的血痂。
“不哭?
“呵呵。。”
阿疼仍旧笑嘻嘻的,“不过若是太痛,怕也是要忍不住的。”
叶承看了看阿疼细白的脸,抿了抿唇,低下头,将银钗插入血痂,沿着血痂边缘一点一点撕开。
如此理应钻心的疼痛,却仍旧听不到阿疼一丝声音,甚至连气息也没有乱。
叶承不仅抬头看向阿疼,却见她只是安静的盯着膝上伤口,虚无的眼神中似乎一丝稍纵即逝的恨意。
不知怎么,叶承突然心里狠狠一颤。
一种莫名的慌乱感始终缠绕心头。
“仙君就不好奇么,那丫头看似道法稀松平常,为何如此轻松的就找到了我这里。”
。。。。。。
那红衣女子的声音似乎响在耳侧。
叶承再看阿疼,又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欠揍相。
微微嘘了口气,妖孽惯会蛊惑人心吧。
将目光从膝盖移开,看着叶承伏着身子给她细致的处理伤口,那动作,缓慢又轻柔。
看了一会儿,阿疼突然伸出手在叶承伏低的头上碰了碰。
“叶承,”
叶承抬起头,
阿疼清了清嗓子。
“叶承,”
“。。。。”
“你还在生气吗?”
“。。。。”
叶承并不答话,两只琥珀色的清浅眸子只露出不明所以的表情。
“你不是因为我逛花楼挨了五十戒尺。。”
“谁说的?”
叶承重新低下头摆弄伤口。
“所以你根本没有生气?”
莫名的突来的喜意与释然。
所以你根本没有嫌我废物与累赘。。
又过片刻。。
“叶承,那你。。为何要为我上药,替我受罚?”
太玄戒律,不可亲近女色,不可心存亵渎,非礼勿视,非礼勿行。情只可独钟,心只系一人,若有行为密切,触其发肤,必是认定此生厮守之人。
叶承抬头,
“因为,我是太玄大弟子,崇华山首徒,是你,大师兄。”
。。。。。
良久,
“哦—”
“怎么?”
“没怎么,”阿疼依旧笑嘻嘻的。
“我还以为,你对我有情。”
顷刻间,天地皆静,万物无声。
叶承那对浅色的眸子缓缓望进阿疼眼底,
“我怎会,对你有情。”
我怎会,对你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