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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贰柒 ...

  •   眼前的人,生了一张风流轻佻的面容,桃花眼不语也笑,却断然不是心中盼着的那个人!

      那人笑着把他让进屋,颜子睿木然地跟他走进去,那人倒了一杯杜康给颜子睿:“看阁下的表情比百戏里的变脸还有趣,一刹那,灿若桃花就生生拉成了秋风里的苦瓜。”

      颜子睿接过酒杯才算是回转了心神,他把酒杯放在桌上,苦笑道:“在下唐突了,误以为是故人。打扰公子雅兴,公子见谅。”

      那人见颜子睿不饮酒,眉梢一挑,不经意变带出十分的风情来:“萍水相逢,此番巧遇也算有缘,阁下何不浮上一白,也好浇一浇胸中块垒。”

      颜子睿摇头:“多谢盛情,在下曾应了人,不再喝酒。虽然……”说着低头苦笑一声,“还是等他来了,我再开酒戒也不迟。”

      那人笑着鼓了一掌:“如此,阁下倒也是个性情之人。在下唐幕之,字昭明,阁下若不嫌弃,结个朋友如何?”

      颜子睿本无心在这里多纠缠,但听见唐幕之自报家门,心中一动,道:“阁下可是唐门中幕字一辈的?”

      唐幕之挑眉:“阁下对唐门熟稔得很啊?”

      颜子睿也顾不得客套,道:“家师和唐门算有一些渊源,故而我也耳闻得一些蜀中唐门的一些规矩。对了,在下颜相时,字子睿。”

      唐幕之沉吟道:“我却未曾听过颜兄高名,敢问颜兄师承?”

      颜子睿道:“我师父是灵州灵妙宫——”

      唐幕之惊愕道:“十三天狱?!”

      颜子睿点头道:“唐兄博闻。”

      唐幕之笑道:“什么博闻浅闻的,十三天狱那么大的名号,颜兄你去江湖打听打听,有谁不知道的?”

      颜子睿见他形容恣肆,便也懒得虚礼,他虽然在人前喜好时不时地装那么一下,但若碰上风流脱略的,狐狸尾巴也就藏不住了:“那不过是江湖传闻罢了,哪里有唐门的名号响亮。昭明,不瞒你说,我想向你打听件事。”

      唐幕之见他神情也没了刻意的老成,更高兴起来,开口道:“子睿哎—”

      却被颜子睿打断道:“昭明,我这个字不常叫,你不如就叫我相时罢?”

      唐幕之了然地一笑:“相时兄,美名赠佳人,风流呐!”

      颜子睿落座,自斟来桌上的茶水:“昭明兄,心念如电转,老练啊!”

      唐幕之被他明着将了一军,大笑道:“相时,我果然没看错你,是个妙人。来,我们干一个!”

      颜子睿以水代酒先干为敬,道:“哪里及得上昭明把酒临风,独坐雅阁来得脱俗。”

      唐幕之促狭一笑道:“我是假意风流真等美人,却不想美人没等到,等到个江湖高手。不知你要向我打听什么事?”

      颜子睿的眼光便不自觉的敛去了调笑,带出极浅淡的一丝温情来:“我想向你打听个人。他是我师父,说是到你们唐门治病去了,算着日子,他也该到了。前几日我托人捎信去蜀中唐门,但山长水阔,没个月把的,肯定到不了。正好遇上了你,我就想问问。”

      唐幕之歉然道:“这可对不住了,我是被家里那帮老头子折磨得受不住,逃出来的。一路浪荡到长安,已经过去半年多,我出来时家里并没听说来了灵妙宫的客人。”说着又问道,“我隐约听那些老头子念叨过一句,灵妙宫和我唐门有些渊源,原来是真的?”

      颜子睿听他这么说,眼中便露出灰蒙蒙的失望来,也就答得干巴巴的:“是有过个约定。灵妙宫有一味独门毒药,叫做‘灵丹妙药’。唐门当时长老与灵妙宫主有约,一药一诺,世代相传。”

      听到毒药,唐幕之眼中便让人点了一把火似的亮闪闪:“毒药?相时你仔细和我说说!”

      颜子睿无奈,只得细细和他说了。说话间那一坛子杜康已经半数落入唐幕之肚中,他却越喝越精神,没有半点醉意。

      颜子睿看在眼里,不由赞道:“我师父酒量也好得很,一坛子杜康下去,晃也不晃。”

      唐幕之兴趣大盛:“真的?这下我可找着知己了,回去见道你师父我一定要和他喝上一回!”说着颇豪气地道,“你放心,我帮你去问,唐门自有独门的渠道,比官道快多了,不出半个月,定能告诉你知道。”

      颜子睿高兴道:“如此甚好!”说着却皱起眉来,“可惜我却要走了——”

      唐幕之讶异道:“走?”

      颜子睿道:“我过不几日便要随军出征,怕等不到你的回音了。”

      唐幕之上下打量颜子睿一番:“你——是秦王的人?”

      颜子睿见他神色冷淡起来,反而笑道:“难道蜀中唐门不是?《瀚海录》上白纸黑字写得可明白。”

      唐幕之懒懒靠向案几,声音不复热情:“唐门的争斗看得都累,谁有闲心跟着那帮老顽固趟皇位之争这趟浑水。颜公子倒是前途无量。”

      颜子睿嗤笑一声道:“东山老虎吃人,西山老虎也吃人。唐公子这般鸵鸟似的一躲倒是清净,却只怕是姓了这个响当当的唐字,公子便成了过年的肥猪,躲得过初一也躲不过十五罢?”

      唐幕之没想到颜子睿竟如此一针见血,戳到自己痛处,当下提起酒坛大灌一口,不和他言语。
      颜子睿转过头,狭长的眉眼对着窗外,犀利却清澈的眼神中映衬着街上繁华流景:“‘寓形宇内复几时,何不委心任去留’,我师父也曾说过这样隐逸的话。但你就看这长安城,不到数十年光景,由流民遍野到富庶繁华,却是由那些不甘隐逸的人造就的。

      人生在世,必有争斗,但争斗之外,那些斗升小民的平安不也仰仗着九重宫阙里的那些人么?凤凰栖良木,明臣佐王君,争斗以后,虽然牺牲的未必不是人杰,但剩下的,也大多是翘楚罢?不然就会如前朝隋炀帝一般被各路英雄绝杀。

      那些翘楚,不正是太平世界的砥柱么?所以,我宁愿卷入这无常争斗,也好过怀着才华过紫醉金迷的生活。因为哪怕在街头要饭的叫花子,心里也是盼着有个太平人世的,而所谓寓形宇内的隐士断办不到这些。”

      唐幕之已经端坐在席,颜子睿收回目光,笑着看他:“昭明,想必你出唐门也必有你的不得以,但既然这人世不是极乐,不如做一些于心无愧的事,功过留与那些说书的老头儿去评说好了,你
      觉得呢?”

      唐幕之叹了一声,仰颈喝了一杯酒:“相时,你贵庚?”

      颜子睿愣一愣:“我?十八,怎么?”

      唐幕之哂笑道:“我还比你虚长两岁,今年二十。却要你来提点我这些,真有些白活了。”

      颜子睿与他碰杯:“我不过纸上谈兵,其实真要换作了你,说不定比你跑得还快,哈哈!”

      唐幕之连浮三白:“哈哈,痛快!”

      两人一喝酒,一饮茶,倒谐趣得很,你来我往地灌下去不少,两人性情又都是一般的通透恣肆,还带着些促狭,言语间偶有挤兑也是半斤八两,谁都沾不到便宜,喝到了金乌西坠,玉兔东升,已经是亲兄热弟相见恨晚了。

      喝水不比喝酒,颜子睿灌了整整四壶茶下去,觉得自己整个成了个□□,肚子鼓鼓的全是水,一戳就可以喷出山泉来,且天色也不早,遂向唐幕之辞行,唐幕之袍袖一挥,两人都不耐那些虚礼,这就算别过,唐幕之又要了一壶杜康,摇摇晃晃向花街去,颜子睿自回了秦王府。

      进了秦王府,没有个闹闹喳喳的毛丫头大叫着“妖怪哥哥”扑上来折磨自己,颜子睿蓦地还真有些不习惯。一个人顺着石径慢慢悠悠地逛着,不知为何,没有径直去宏文馆,而是去了秦王府的牢房。

      秦王仁厚,即便关押犯人的私牢也着人收拾得干净宽大,一日三餐也不亏待了那些犯人,雷重喜,不,应该说是雷重喜个哥哥雷喜靠在牢房的石墙上正无聊地看天窗外的月亮。

      颜子睿敲了敲门柱,雷喜才恍恍然回过神来,颜子睿冷笑了声:“雷大侠好兴致。”

      雷喜蓬头垢面,眼神却出人意料的平静,他甚至对颜子睿笑了一下:“今晚月色喜人呐……”
      颜子睿意外于他的平静,挖苦的话倒说不出口了,只得道:“雷大侠倒是个有心人。”

      雷喜转过身来,对着颜子睿:“原来心里总装着别的,一直没功夫,也没心情看月色。眼下反正大把的闲暇,却发现这月亮还真挺好看。雷某读书少,不会吟诗,只是觉得这月色真是好。”

      颜子睿道:“怎么个好法?”

      雷喜挠了挠头:“说不好。看着这月色,倒有些像喝酒喝到正好,熏熏然的,有几分不在人间的感觉。心里却是透亮的,什么都没有,但很安逸。”

      颜子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弧上弦月挂在天边,月色是淡淡的杏黄,月光像一匹薄纱挂倒地上,不由道:“这月还不算是最好的。八月十五的月亮才最好看,皎皎如银盘,那时桌上放一坛杜康,邀月入杯,桌上再罗列几盘小菜,再没有更好的消遣了。”

      雷喜嘿然笑道:“你不是在说月亮。”不等颜子睿发问,雷喜便自顾自道,“你在说人,小子,你想什么人了罢。”

      颜子睿自觉失言,便转变话题道:“如今天下大势尽归李唐,你一味忠于旧主,却不知窦建德已死,而刘黑闼也必被讨伐么?”

      雷喜道:“是李世民让你来问我的?”

      颜子睿摇头:“和秦王无关。我不过闲来无事,寻你说话而已。”

      雷喜端视他半晌,见他神情坦荡,道:“你小子……挺有趣。”说着站起身,隔着牢房柱子看着颜子睿道,“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替秦王办事?”

      颜子睿道:“秦王文韬武略,是执天下先的人中翘楚,以秦王之才之勇,不登临大宝将是李唐江山和天下人民的大不幸。”

      雷喜哼声笑道:“那太子就不是人中翘楚,不配当皇帝了?夏王,神勇将军也不是人中龙凤?”

      颜子睿被他问住,想了一会儿才道:“窦建德已死。而太子……声势名望、军功气度都不如秦王。”

      雷喜道:“夏王在乡里是就被成为侠士,尊老护幼,杖义执言。乡里乡亲都受他照拂,奉他为神明,他父亲过身时,自发送葬的人绵延二百余里。等夏王扯了反隋的旗帜,所到之处必定交代善待百姓,不加重赋。而战场上,夏王必身先士卒,得到的战利品一分没有私藏,全部分与将士。夏王如此,就不该当皇帝?我就不该忠于他?”

      颜子睿道:“成王败寇,古今同理。逝者已矣,你却一味死忠,对窦建德无益,也枉送了你自己的性命。”

      雷喜道:“再说太子。我虽不是太子党,但和太子也算见过几面,虽然不能断言太子如何出色,但他说话进退有礼,思路缜密,待下人也很谦和。且我听说在李氏晋阳骑兵的时候,太子也没少打胜仗,不过是因为当上太子以后要自重身份,不能随意征战,秦王的声势才扶摇直上。小子,你没见过太子罢?”

      颜子睿沉默半晌,道:“你说的我眼下不能反驳,如有机会,我必亲见太子,便可分辨你所言虚实。但我入秦王幕府,不仅为秦王气度人品,也有师训在身。”

      雷喜嘶哑地笑道:“就是那个你为他废了我一身经络的好师父?你倒是个好徒弟。人大抵如此,总有父母君亲师,我若不是因为老父亲因夏王仗义才从县衙捡回一条命,这会儿也该是江湖上的一号人物了,对酒当歌,何其快活!”

      颜子睿看着他:“但你不悔。”

      雷喜仰面笑了数声,声音回荡在偌大的牢房里,有若战鼓猎猎:“废话!你后悔过?”

      颜子睿缓缓摇头,青城子的话语殷殷在耳,那时还是陇州的正月,风割人面,那话也像无质却深刻的风刃一样刻在心上,日夜不可断绝——“秦王人中龙凤,这两年若是得秦王青眼使你大展宏图那也不枉我倾囊相授,若你意在江湖,名传江湖也罢。我只需你在关隘面前切不可忘了自己志向。”

      颜子睿直直地看向雷喜:“刘黑闼是什么样的人?”

      雷喜笑道:“这两天连送牢饭的都在说秦王要打神勇将军的事,你自己上战场看了不就知道了么!还是,你还没那胆子去战场上为你的秦王效忠?!”语气里已经带了几分调侃。

      颜子睿知他拿自己开涮,冷哼一声,拂袖出了牢房,身后传来雷喜张狂的笑声:“小子!上了战场可别尿裤子啊,神勇将军刀下可不是好活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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