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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繁花似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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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种突如其来而转瞬消散的落差感从布鲁姆的心中擦过,随后他的视野就恢复了正常。
周围是那座温室所处之地,只是无人照料,处于荒废状态中。暖房里空无一物,一层透明的介质笼罩着与外面连成一片的疯长的荒草。
布鲁姆拨开了面前丛生的植被,缓步向温室走去。
“邱比特,”布鲁姆转头看向旁边方才进来的“零件”,“是科德派你来的吗?还算及时。”
邱比特点了点头,说道:“我现在是不是该说你‘料事如神’?”
“大可不必,”布鲁姆摆摆头,“你挺显眼,我也有术法理论知识基础,毕竟迷要是想做点什么,就只能派它来——莫格尔怎么样?”
“现在接入科德……我刚刚观测过了,活蹦乱跳的——你还真是深情啊,开口第一个问题就是他。”邱比特很努力地模仿科德调侃时那副欠揍的模样。
布鲁姆不想搭理,毕竟给邱比特甩脸色看科德也不会领情。
科德却不依不饶,托邱比特表示道:“打个赌吗?我让邱比特进他待的‘臆境’里,他问的第一个问题就肯定不是你。”
布鲁姆很讨厌对赌这类的零和游戏。头都没偏一下,他回绝道:“不了。你连赌注都不给出来,算什么赌局。”
邱比特干笑两声,也是为了模仿科德,接着解释:“别开不起玩笑嘛——你难道就不好奇他会不会像你关心他一样关心你吗?’”
布鲁姆沉默片刻,还是轻笑了一声,看向了邱比特,满不在乎地陈述道:“他不知道邱比特的来意,第一句话肯定是问这个;听到它是替你来的时候,说不定第二个问题就是问你怎么不自己来;我不觉得你解释他会听得多认真,第三个问题应该敷衍了你之后直接问了……”
“所以,第三个问题才是你?这也太不公平了。”邱比特的语气都有点心疼了。
不太高兴地瞪了对方一眼,布鲁姆说:“只是因为我知道的更多,才有第一时间了解其他事情的余裕罢了。再者而言——第三个问题也不一定与我有关。”
“啧啧啧,”邱比特僵硬地感叹道,“清醒得有点可怜。”
布鲁姆气不打一处来,不爽道:“明明是你大部分事情都不喜欢主动讲清楚,要人问了才肯开口。我觉得你不可能不明白我们想知道什么。”
邱比特摇摇头,说:“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能掐会算的,布大师。”
“布什么?”布鲁姆诧异地转头看向对方。
邱比特在注视下,缓缓地飞低了一丢丢,悄声表示:“当我没说——那你还赌吗?”
“为什么不呢?”布鲁姆嘴角勾起,扬起了眉毛。
邱比特煞有介事地“哇哦——”了声,虽然语气还是没有一丝起伏,然后说道:“要是我赢了怎么办?”
布鲁姆无语地把目光抛向一旁,反问道:“不是玩笑吗?”
“说的也是,”邱比特转了转圆环,“认真不了的,你根本就没有胜算嘛——那你还赌?”
布鲁姆云淡风轻地答道:“不然怎么叫‘赌’呢?又没什么损失。”
“你就是妄想他不按你猜的套路出牌。”邱比特下定论。
布鲁姆不置可否,一手抚上了房门,有些吃力地推开了一人宽的缝隙。
“这是多久以后了?”布鲁姆望着野草们,问道。
意外的是,邱比特说明:“不,是以前,莎莉娅遇到伊约丹之前,所以这座温室并不是伊约丹为她建的。”
“更说得通,”布鲁姆小心地走向深处,依旧是什么都没有,“这难道是你之前说的很和谐的‘臆境’?”
邱比特宕机了一会儿,肯定道:“可以这么说,但没那么简单。”
“玄机何在,科先生?”布鲁姆“不耻下问”,谁叫“大师”可比“先生”等级高出不少呢。
“呃……”邱比特为难地拖长音,“似乎,时间要加速了。”
布鲁姆并不理解,追问道:“能具体一点吗?怎么个加速法?”
“再说一遍,时间要开始加速了。”邱比特突然一本正经。
这种时候玩梗?
布鲁姆无心吐槽科德,因为他真的发现了周围的环境开始切换,因为时间如慢放般一帧一帧地流淌起来。
昼夜不休轮替,室内外的杂草以较高地频率一丛一丛地争相变矮、消失,伊约旦和莎莉娅的身影则以较低的频率闪现在视野各处——前者依旧不具有人类的脑袋,脖颈上顶着的是一大块精致的怀表,后者则比起之前于伊约旦“眼中”所见更瘦弱、更“普通”些。
他们时而闭着嘴微笑,时而张着口谈天,安静的空气中似乎真的能听到他们轻松的话语,布鲁姆却感觉胸中的沉闷愈发重了。
“难受吗?是‘共感’。先说好是瑟尔取的名字,别算到我头上,”邱比特主动表示,“‘臆境’主人的实时生理反应会缩小投射到外来者的身上;还有心理影响,情绪一类的;以及认知方面的改变,你和莫格尔看没脑袋的伊约旦瓦莱里还能知道是谁就是拜这个所赐——它会辅助你从‘臆境’主人的视角认知环境。”
“如果是莫格尔的话,他无意深究,一定会嫌你吵的……”布鲁姆叹口气,却发现出气有些困难。
科德借邱比特安慰道:“虽然‘共感’只是虚假的主观感受,对身体造成不了实质性的损害,但你别惦记人家了,关心关心你自己吧——还呼得出去气吗?”
“我没事,不劳烦你操心,”布鲁姆摆摆手,“要加速到什么时候为止?”
邱比特沉思片刻。回答:“到这个‘臆境’崩溃。”
布鲁姆有些费劲地喘息着,没再说什么。
接着,温室内各式器具被添置进来,花盆也陆陆续续地摆上了架子,伊约丹和莎莉娅进进出出,忙得不亦乐乎——这时的感受莫名缓和了些。
脑中声音响起。
“你为什么喜欢园艺,莎莉娅?”是伊约旦。
“我以前就喜欢亲近自然,可惜没什么机会。总有人告诉我野外太危险了,不适合我这种小姑娘,”莎莉娅说,“后来我接触到了园艺,‘在城内也能享受花草的芬芳’这种事情真的很吸引我。”
“凑巧的是我的后院中正好有一座废弃的温室……”伊约旦话中略带笑意。
花种到了,莎莉娅特意购入了一些绯色鸢尾的种子——她这时才知道,原来这种颜色的鸢尾在城里根本就不是什么稀有品种。伊约丹出场的频率降低了,莎莉娅更多的情况变成了一个人在房内侍弄着泥土。她牢牢地把种子握在手中,一位一位地把自己以后的朋友埋下。她踮起脚尖,望着清晨的第一缕阳光,许下了发芽的愿望。
幻想并没有在一开始落空。春天的颜色染上,大家从土下钻了出来,在幻灯片的切换中慢慢开枝散叶。莎莉娅抚摸着新生的孩童,温柔地期待着他们能带着自己的梦想开出美丽的花朵。
纯黑的裙摆在房内飘动,朋友们纷纷举起了花苞。暖房的主人苦笑着,将自己全部的心血都交了出去。
终于在某日的清晨,温室内数不清的植物回应了不再是少女的莎莉娅的祈愿,开出了自己的第一朵花。
多么值得高兴的事情啊。莎莉娅踏进惊喜的房间,笑出了声。捂着胸口,皱着眉头,屈着膝盖,她庆祝的词句由剧烈的咳嗽与喘息拼凑而成,稍显局促。
狼狈离场。
那天是她的生日。伊约旦出了远门,安慰着说让花草陪她驱逐恶魔——以前的西尔兰人认为生日是意识最容易被恶魔侵扰的时刻,所以亲友在当天会齐聚在寿星的周围献上关切与祝福。
当然,那时的她还不明白,于她而言花草才是真正的恶魔。
伊约旦一直以为莎莉娅是神明的虔诚信徒吧,她也并没有戳破这个看似合理的泡沫。
药锅不安分地轻轻摇晃着盖子,莎莉娅半垂着眼,似乎有些昏昏欲睡。
她强撑着,只怕没能遵从医嘱。伊约旦说,白日困倦的时候她就服一次药。
他不是今天走的,所以没人帮莎莉娅准备好。好在她也没有忘记,起来第一件事就是把药熬着。
一饮而尽,慢慢地清醒了些,莎莉娅双手扶着桌子支起了身体,想回暖房去。今天好不容易开花了,还没浇过水呢,怎么能不管了?
可她只是走不了几步,就又感觉不适回到了胸口。
之后的那一整天,她坐在自己的房间里靠窗的位置,望着外面的世界——就和在“先生”处的时候没有宴会的日子一样。不同的是,以往窗外的是底狱,现在的是温室。
伊约旦手叩在门上,握着半开的门的把手,站在房间的门口,微张着嘴扶额。
“我明天请神甫来。”他说。
直到深夜,伊约丹是一点不信神鬼之说的,他每日忙于收治和疗愈源源不断的病患,不得闲向上帝祈求人间再无伤痛。
但这次,他真的请来了他往日最不待见的故弄玄虚之辈。
布鲁姆对“驱魔”的流程没有了解,看着切片式的“图解”,只觉得荒谬。
而莎莉娅也这么想,所以在那位神甫低声念着所谓神的真名,向自己身上洒下“圣水”的时候,她感觉不到有任何东西从自己的身体里逃走了。
可笑的是,她的病情当真能好转。驱魔后的次日,她便能下床,去温室继续照料她的朋友们了。
视角回到温室,布鲁姆却发现转瞬之间,满房的花苞都尽数凋零。
莎莉娅在不大的房间内奔走,水分、光照、土壤、温度、空气……无论是否是植物的生长条件的因素,她都考虑到了。可依旧无济于事,叶与茎永远只是“活着”,没有一丝一毫生机。
她仍不信神,但“命运”,她却真的有些屈服了。
伊约旦来的次数减少了,出现时身形上的疲态似乎也加重了。他总在深夜出现,走进暖房后什么也不做,又默默离开。偶有遇到莎莉娅的时候,他多是抚着她的背,露出些安慰的神情。
莎莉娅想过放弃,但她不甘心。
“做什么都没用,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镇子中央的那丛绯色的鸢尾一天天地衰败下去。”或许莎莉娅的情况,比起她的父母的,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接下来,莎莉娅和伊约丹的身影却都消失了。
片刻后,莎莉娅独自回到了温室。
房内的花仍是一株未开,可在最角落的位置,却有一丛绿意冒出头来。
她蹲下查看,是紫苑,在她家乡长得那样好,在这里却显得有些可怜。
空穴来风还尚有道理可讲,反倒是莫须有的罪名最难平反。不知晓她姓名没有好心听她为叛徒正名,了解她的人更会对她这位“小姐”捏着鼻子唯恐避之不及。
她白天还是为狱中的医生在城里奔波,晚上则回到温室,关注那唯一的一朵花。
前者当然毫无成果。尽管对邪恶的所谓判决只是臆断,只要风向确定,在伊约丹的罪名在大众的视野中成立的那一刻,“正义”就已经不允许他们改变自己的立场了。
莎莉娅最终还是决定什么都不做了,无论是对她的花,还是他的罪。最后在温室里,她在地上躺了一整天,睁着双眼望天,直到倦意完全地将她击垮。
第二日的正午,莎莉娅方才醒来——这是她近日有的唯一一次无梦的安眠。紫苑在角落盛放,而她将其摘下,捧着花束奔向了远方。
布鲁姆在原地等待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似乎时间已经停止流动了。
“故事到此为止。”邱比特解释。
“鸢尾应该于她而言挺重要的吧,到最后却还是没能种出一朵花……”布鲁姆弯下腰,想触碰眼前的一朵紧闭的花苞,却发现指尖所及之处都化为了虚无。
布鲁姆没问莎莉娅去了哪里,他能猜到。大概率是刑场,在那时候,“上得了台面”的刑罚只有死刑。
身边集结起了纸张,邱比特催促道:“别感伤了,还没结局呢。毕竟因为记忆折损的原因每个‘臆境’只能储存一定量的故事,而莎莉娅的精神状态似乎又不太好,信息量则会更少——走吧,或许下次就有转机了呢?”
“这种安慰……没什么必要的,”布鲁姆摆摆脑袋,轻笑一声,“对了,邱比特?”
邱比特停顿一下后,回答道:“嗯,我在,有什么事吗?”
“等下你们要去找莫格尔?你之后就别直接接入科德发言了,用第三人称转述吧。”布鲁姆建议。
“怎么感觉没好事啊。”邱比特又被科德插了嘴。
布鲁姆耸了耸肩,神秘兮兮地表示:“不会的,一点点小玩笑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