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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污点证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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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鲁姆?布鲁姆!”
“别吵他,他要睡你就让他睡啊。”
“我给他恢复了体力,还让他睡那不是白费我的力气?”
“那是你力气没用够,有脸怪他?”
“还要我怎么办?我本来就是在给你们收拾烂摊子了!”
“这*阿尔莫兹语气助词*你应该的,布鲁姆累死累活、给你忙东忙西、‘搜查’来‘审问’去的,你以为他欠你的啊?”
“他当然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他的。要我不是天天出力保护,你们早就被折磨成精神病了。”
“我们也没逼你啊,不是你自己找的我们?”
“别……别吵了……”
布鲁姆无力地吐出劝说的话语,虚弱的声音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
我不调停,他们两个一刻不停地就又开始吵……争论这些东西,又有什么用呢?总爱纠结些没营养的东西。我们对彼此的选择,难道不是都是没有余地的产物吗?
勉强地微微睁开双眼,布鲁姆看到了莫格尔的脸。
他抱着我吗?那环抱着自己的冷冰冰的东西原来是手臂吗?
“醒了!”
“他醒了?醒了!”
莫名有些好笑。布鲁姆欣赏着他们的激动,突然觉得语气听着有些像“他生了”。
呃呵呵。
他只能在心中笑,毕竟自己的面部肌肉并不能支撑一个咧开的嘴角。
“怎么还是这么烫?”
“我不知道,是不是侵蚀效果还没有完全消退?”
“那你自己刚刚说‘用完这个术法就不会有事’?”
“情况不对,情况不对。这和我预想的完全不一样,问题出在……出在哪里?”
“干点有用的行不行?天天这个不晓得那个知道的,狍子都比你懂得多!”
“我知道我知道,别念叨了,我晓得你有多在乎你的‘小少爷’了,我也不会坐视不管的,行吧?给我一个思考的时间,我会解决的,求一个答案也没有那么难。”
“……我给他拿点东西降降温。”
“没用的,发热不是物理方式就能解决的,这是——”
“那怎么办?难道要我看着他……”
“不会的不会的,我还没有弱小到能放任那种事情发生。等我一下,就一下……”
“不管怎么说我都得做点什么,我——”
布鲁姆一言不发地望着莫格尔的侧颜,意识像是卡在高枝上的风筝——线就在手里,却怎么也扯不回来。
虽然莫格尔似乎不是很会抱人,但从这个角度看,他的下颚线真是迷人诶。况且,不对,是而且,尖尖的牙齿有、有点可爱……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小少爷大概率还能借着发烧的糊涂劲,再多犯好一会的花痴。
当然这么说就是出意外了。
莫格尔在慌乱中居然手腕撞到了布鲁姆的胸口,相当于直接给了本来若即若离的风筝一下迎头痛击。
呃!
布鲁姆虽然被戳得差点说出脏话,却也只能在心里惨兮兮地叫一声。
“*阿尔莫兹惊讶*,我*阿尔莫兹感叹*,我干了啥?布鲁姆?布鲁姆!我*阿尔莫兹悔恨*,干嘛要长手腕啊!”
“人急了还真是什么都说得出来——你下辈子可以试试不长。”
“别说风凉话了!布鲁姆干的那些‘侦探’活计我可应付不来,你要是还想找你的什么‘真相’就赶紧动起来。”
“我、我还没有……等等,对了!”
对了?对了什么呢?科德在吊人胃口吗?好像,不是。不、不是的,是我,是我的问题……
布鲁姆的双眼再也支撑不住了,视野逐渐再度模糊、黑暗,最终和耳旁远去的响动一同归于虚无。
……
众人的叫喊声、木材的燃烧声、孩童的哭泣声,又是这种喧闹的场面。
布鲁姆再度睁开双眼,看见的是破落的村庄、刺眼的红光、捆绑的绳索。
陌生的回忆涌入脑海,如湖水一般淡的情绪冲刷掉了喊声的内容、火舌的温度、束缚的疼痛。
爸爸倒在了地上,妈妈挂在了树上,现在叔叔阿姨要把我赶到架子上。
他们说爸爸妈妈是“祸害”,是“叛徒”,要“铲除”。他们说今年神恩不显,“旱灾”、“冰雹”、“严寒”让本来就不多的麦子“苦不堪言”。他们说牛羊已经被吃得“所剩无几”了,再这么下去就真的连现在的田地都供养不了了。
但是……
但是?
但是,今天的晚餐,是大家在村里中央一起吃的。
有肉。
我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好久没吃过肉了,本来面包就变得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好少。
肉?不记得味道了,不记得。
可今天有肉,而且——我盘子里的,好像和大家的一样多。
小孩子可以吃这么多吗?
不可以的,不可以。我还要留给、留给爸爸妈妈。爸爸会站起来的,妈妈会落下来的,他们回来的时候一定很饿,就像大家一样饿。不能吃不到肉,不能。
好香。
热乎乎的,好暖和。
不能。我不能吃,爸爸妈妈都会给我留着的,我不能当“自私”的坏小孩。
可我好饿,就和大家一样饿。大家都在吃,好开心,好幸福。我也想开心,也想幸福。
不能。我不能吃,爸爸妈妈说饿得肚子痛的时候可以吃,吃一点点的土。
可在我蹲下去的时候,旁边的大哥哥却不让。
……他说爸爸妈妈不会回来了是什么意思?
他们不是睡着了吗?
就像祖父和祖母一样,在地下睡着了。
像祖父和祖母一样?
祖父祖母。
好像我从“小宝宝”,长到现在的“小孩子”,祖父祖母一直没有睡醒。爸爸妈妈也会那么久吗?
那到时候,肉还能吃吗?
怎么办?
大哥哥说,爸爸妈妈永远都不回来了。
“永远”,是什么意思呢?没人告诉过我这个词的意思。
大哥哥说,就是好久好久。
好久好久是多久?月亮过了好久好久还会不会亮?星星过了好久好久还会不会闪?
大哥哥说,直到月亮不亮,星星不闪,爸爸妈妈都不会回来了。
那到时候,肉就不能吃了。
怎么办?
我不知道。但不知道也没关系,爸爸说过小孩子不应该知道那么多事情的。
但是,妈妈在早上出门的时候答应我,晚上要和我还有爸爸,吃好美味的东西。
爸爸妈妈是不会撒谎的。
迟到了,但是一定会来的。
最后蹲着把自己卷起来,吃了一点点土。可吃下去的好像不是妈妈说的“神恩土”,肚子还是好痛。
但是……
但是?
但是,大家都夸了我,说我是好孩子。
是因为我不“自私”吗?
好开心,好幸福。
可如果是妈妈的话,她会拍拍我的头。现在,没人拍我的头。
大家讲了一大堆听不懂的话,说不想“让我哭着活着”,说想“让我笑着死去”。
“死”……又是什么意思呢?
我被放到了高高的十字架上,然后有火从下面烧上来。
一开始还是好暖和,但是,好热。
痛。
可哭不出来,只想喝水。
大家都不理我,我没做错事啊……为什么都不理我了呢?我不是好孩子吗?
孩童在火舌中,干涩地哭出了声,依旧没有一滴眼泪。
当然,这不是圣女的故事,不会以此作结。
突兀的马蹄声。一位高大伟岸的中年男性从马上下来,救下了孩童。
这么简单?
是的,就这么简单。毕竟,“只”用一位本要“献祭”给神的小女孩,就能换一大袋食品物资。这样的交易,对于饥肠辘辘的贫民而言,是想都不敢想的。
那位救下小女孩的男子,要女孩尊称他为“先生”。
他为女孩取名“艾玛”,教女孩礼仪诗书,予女孩衣食住所,保护她不受外界侵扰,却从未索取过一分一毫——而只有一个要求:听他的话。
艾玛有时都禁不住想,如若“先生”的年岁与自己接近些,是否能成为自己的幸福。
可美好的东西都像薄薄的云母片,昂贵、闪闪发光,却一碰就碎。
那是艾玛第一次没有被“先生”用“场合不适宜”一类的理由搪塞,成功参加了大人物们的晚宴。
“先生”为她配了一件纯黑的晚礼服,像“先生”自己的衣服一样,在领襟和袖口处添加了精致的蕾丝。
她很是喜欢,在晚宴上感觉自己就像一只黑天鹅,翩飞在雨后的空气中。奢华的装潢、丰盛的佳肴、优雅的氛围,她把晚宴上的每一个部分都当作珍宝铭记在自己心中。
做好了事先约定好的“交际工作”后,艾玛背着“先生”,为自己偷偷倒了一小口酒。一饮而尽,香甜的葡萄香气包裹着味蕾。
就在她纠结着是否要再来一小口时,一位俊朗的青年叫住了她。
“看你的年纪,应该不太适宜饮酒吧?”
“先生”说这次赴宴的都是身居高位的大人物抑或是他们的亲属,艾玛不敢怠慢。
“啊,呃……是的,先生。我有些新奇,便想试试——果酒应该也无伤大雅吧。”
“当然,不是有意打扰你的,更不是想要苛责你。我是比杜希尼,^&#?家的长子。”
本应出现名字的地方,却被模糊不清的杂音替代。
“我是、是……”
这时候,艾玛才意识到,自己似乎从来未曾知晓“先生”的名讳。因为他告诉艾玛的,就是在介绍时称他为“先生”。
“不理解的人不会追问,理解的人自然也不会追问。”
“先生”的话艾玛一直不是很懂,这次,她终于有机会实践了。
“我是‘先生’的女儿,您好。”
比杜希尼脸上的表情……似乎有些欣喜?
这于艾玛眼中,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表情罢了。
“你果真和‘先生’所说一般,天真烂漫又纯洁无暇。”
对于绝大多数时间只能和“先生”、管家与仆人相处的女孩而言,一个对自己不会“先入为主”的陌生人的溢美之词实在是令人激动的东西。
而且,他认识“先生”——这也是赢取信任的一点。
谈吐得体、举止文雅、仪表堂堂,他不就是称“先生”口中的“绅士”吗?
在“绅士”和“大孩子”的双层身份下,艾玛当时看对方时眼睛有没有小星星也是说不准的。
不过,她还是在比杜希尼邀请她去花园散散心时,要求先征求“先生”的意见。
“当然可以,我的小艾玛。和你的哥哥一起去吧,注意荆棘就好。希望你们能玩得开心。”
她以为会是月亮与星星,但那晚的夜空中什么也没有,不知名的灌木遮住了艾玛的全部视野。
她得到的却是疼痛和鲜血。
她无助地侧卧在地上哭泣,蜷缩着身子,像一只蛹。
艾玛还不知道方才自己经历的是什么,不知道为什么温柔的比杜希尼会性情大变,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两腿之间会那样难受,不知道为什么红色会流出来。
“艾玛,艾玛!”
“先生”终究还是找到了她。一遍遍的道歉,一遍遍的愧疚,舒展了她僵硬的身体。
“是我的疏忽,我没想到他会做出这样不可饶恕的事情。”
“我也以为他是位‘绅士’,通情达理。能交到那样的一位朋友当然是好事,你自己在之前不也像第一次出席这种场合要结交好友吗?我也真是错看了……”
她被搀扶着走出无人的大厅,黑色的裙摆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点白的污渍。
“先生”承诺为她鸣冤。
“先生”发誓予她保护。
艾玛看见他拿着自己沾血的裙带离开,也看见他两手空空地归来。
“权势,又是权势!我有愧于你,我的艾玛。他们蒙骗我、羞辱我、胁迫我,他们是议会的中心,而我呢?我只是议会的边角。他们有无数的污名和莫须有可以栽赃给我,而我却手握证物无法让任何人信服……”
十二岁的艾玛听不懂这些词藻,只知道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先生”流泪。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她被派尔维用比杜希尼之事威胁。
“我的艾玛,艾玛。他们要将我吊死,要杀人灭口。他们将唾沫吐在我的脸颊上,把短刀架在我的脖颈旁……”
那第三次呢?
第三次,她被坲加入酒中的迷药晕眩。
“我什么也做不到,亲爱的艾玛。他们给我金,予我银,但我绝不要……”
那第四次呢?
……
她后来早就不期待所谓晚宴,可“先生”却恳求着、要求着。
“我理解你,艾玛。但不是所有的人都向你想象中的那样,你得出去接触新事物,你要认识新朋友,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吗?我以为……”
“我晓得,艾玛,我当然晓得,你把每个人都臆想成对自己图谋不轨的伪君子。你的相貌出众,但那些大人物们也见多识广,不一定就对你神魂颠倒……”
自愿或被迫,艾玛还是赴了一次又一次的宴。
她也曾反抗过,但却发现自己如同风筝,似乎能飞上枝头,线在他人手中,只能被牵扯。
最后她能做的,只有记下每个人的姓名,只要他们提及了。但她从来未总的数过,她惧怕最后的数字会让自己歇斯底里。
而那件纯黑的裙子,慢慢地,变成了纯白——斑驳而深浅不一的纯白。
她早就不想成为“黑天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