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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质子进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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酆都三月已然颇有春味,急雨撩风,游戏花枝,桃樱楼高墙边的垂枝碧桃早就绿肥红瘦,再撑不住谁人偷摇一遭。柳和光往那高墙上一坐,半支着身子靠在花枝上,一颦一笑间那花枝乱颤,最后那几片花瓣便急急辞别枝头,往墙角跌去。
“和光,你王兄一会儿可又要来捉你了!”一旁撑开镂窗的女人们掩嘴轻笑,逗弄着闲坐在墙头上喝酒的姑娘。
“怕甚么,来了便把他赏给你们!”柳和光大手一挥,眯着眼睛看着桃樱楼门口来来往往的人,三月的日头实在舒爽,她惬意地享受着小风的照拂。
“这可是你说的!”女人们笑得像这微晃的桃花枝一般,那小小的镂窗已然装不下一一接过的娇声,谁人不知恭亲王府的世子是个丰神俊朗的好男儿。
正说闹着,耳旁的交谈声小了下来,她睁大了眼睛往一旁看去。
“哎呀!听说息慎的质子今日进京,估摸着又是一位器宇不凡的少年郎,赶紧看看去。”和光闻言便知这话是杨桃说的,那镂窗闻声而关,女人们捏着手帕都往前楼去了,这热闹她又怎么会放过。
柳和光从高墙上站起,又一个轻身跃上了房顶,腰间的玉饰叮当作响,她倒也不在意,顺着龙脊往前走去。这正街这会儿好不热闹,人群都被遣散到一旁,铺子里的伙计也都聚过来瞧着。
“我当是什么美人呢,连个面都不露。”她撑着头靠坐在房脊上看着顺德街上长长的队伍小声嘀咕了一句,“不会还不如对面山月楼的男伶吧。”
“和光呢?”杨桃笑着打趣两句,“这场面她不是最爱么?”
这话柳和光听得清清楚楚,本是要拿起酒壶喝上两口,方才发现那酒还被自己留在垂枝碧桃攀着的高墙边,一时扫了兴致的她作罢,正欲起身顺着龙脊翻身到二楼去偷两壶,顺德街上就传来一阵烈马惊叫声。
“马惊了!马惊了!”
人群匆忙散去,妇孺小孩自然不如这男子手脚麻利,那马儿也像是寻了靶子似的往小儿身上扑去,马背上的人也在惊马高抬前蹄的时候被迫翻身下马。
柳和光不便多想,她跃下屋顶,借着二楼的木栏翻到一旁酒楼门口的小摊上,在滚地之后抓过小儿,躲过那惊马的一击。
腰间的玉饰垂地,脆响声被杂声盖过,几个翻转之后便滚到一旁去。
楼上的姑娘们自然被她吓了一跳,接着又涌上前仔仔细细地看着楼下的场景,小儿被她救下,可那惊马无人驯理便又扑向旁人,人群便是惊呼逃窜。
柳和光顾暇不及,躲过这第一遭,眼看着那马又要扑到身上了,她只好拥紧怀里的小儿闭着眼睛等死。
是的,自诩武功高强的柳和光这会儿在大喊一声之后只能倒在地上缩成一团,“扶焕!”
正是惊急之时,后面马车中的人借着马背的力量一跃上前扑在了惊马身上,握住缰绳之后那马儿旋即收了力往一旁跑了两步,安然停下。
“好!”
楼上、铺子里以及顺德街旁都响起了掌声,那叫好声响得比山月楼里卖座的戏场都要大。
“姑娘你没事吧?”拂羽淳翻身下马想要扶起地上的女侠,这一旁桃樱楼上便忽现一玄衣男子一跃而下,动作敏捷,瞧着自然是个武功极高之人。
“郡主,属下来迟了。”
“你除了说这个你还会说什么!”明明方才还像个女侠的姑娘这会儿便如同小孩一般,眼眶里蓄满的泪水见着这人便委屈得夺眶而出,“我要把你送到山月楼去当男伶!”
一旁看热闹的人笑出了声,杨桃倚靠着栏杆调侃着,“也不知是谁方才还大声喊着人家的名字,这会儿又要给人送到山月楼去,我看那戏子变脸都没你快的!”
旁人如何说这男子都不见半分颜色惊动,像是与他无关似的。
一马惊魂的闹剧这会儿倒成了一出戏,那小儿让母亲接走,柳和光坐在地上,左臂的衣物被磨破,已然见着破损的肌肤。
扶焕将人抱起来,本是终结闹剧的高手这会儿却吸引不来一点目光,拂羽淳在一旁站着,等着他抱着柳和光远去的时候才与她四目相对。
美男子,与中原人颇有不同的美男子,柳和光的眼神发直。
“这般好看?”扶焕察觉到她的目光便出声问了一句。
“好看!跟你不一样的好看!”柳和光自小在酆都长大,自然是没有见过息慎人,更别提浓眉大眼,又别有一到风情的异域美人了。
众人散开,惊马被人擒紧,拂羽淳回过身才注意到那滚到一旁的小玩物,倒不是什么精致的玉石,上面被刀刻出了不少凌乱的花纹,瞧不出什么纹理来。他摩挲了一下,又将那玩意儿放入怀中。
恭亲王府离顺德街很远,但习武之人的脚力是常人远远不及的,再者这位贴身侍卫走的都是不寻常路,柳和光很快便到家挨了王兄冯玄临一顿数落。
“一身酒气!你又去哪儿了!不是让你做功课吗?”冯玄临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可惜的是这会儿一向闲散的恭亲王冯正安正在茶楼跟别人斗蛐蛐儿,并不在府上,要不然还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让她三言两语将父子二人挑唆起内讧来,然后在一旁喝着茶看他们斗嘴。
“功课做完了啊,那老头教得实在没趣。”柳和光噘了噘嘴,实在瞧不上恭亲王给她请的这位先生。
“王先生可是状元出身,教你那不是绰绰有余!”冯玄临都要尊为先生的人如今竟然让柳和光如此不满,他倒是来了气,旋即又抽背起她这几日学的文章,没想着她倒是流利地背过一遍,还解释了一番。
冯玄临一时说不出话来,扶焕见状便提醒了一句,“郡主身上还有伤,还是先让府医来处理了吧。”
“又是哪儿伤了?”闻言蹙眉的冯玄临吩咐了下人,柳和光见他总算是改换了注意力,便又委委屈屈地小声诉苦。
“什么贴身侍卫嘛!每次都救驾不及!”柳和光看了看一旁的扶焕,她垂下眼来,细长的睫毛快速煽动着,很快便挤出来两滴眼泪,倒不像是方才见到扶焕那般泪水决堤,颇有一股演戏的风味。
扶焕当真是无言以对,她逃出王府的时候恭亲王正找他议事,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等他出来时婢女春瑶就叫嚷着郡主不见了。
好在府医来得及时,光禄堂中的沉寂方才没持续到让人心口发慌。柳和光装模作样地轻唤出声,惹得冯玄临在一旁不停地让府医手上的动作轻些,这位大王子对于王妹又是心疼又是气愤,自打她来这恭亲王府便日日都是如此,想来当真是没一天安生的。
可尽管如此,恭亲王府上上下下都对柳和光十分宠爱。
府医上完了药,冯玄临又冲着扶焕摆摆手,“自己去领五鞭子。”
“是。”
这样的惩罚对于扶焕来讲亦是家常便饭,只是柳和光瞧着他又是因为自己吃了罚便燃起一股愧疚来,垂着眼看着地面,颇不高兴。
“愧疚了?”冯玄临瞥了她一眼,“你可记着,你跑一次扶焕可都要受一次罚。”
柳和光倒没跟他顶嘴了,他叫来春瑶,“给郡主备水。”
恭亲王府上又恢复片刻的安宁,恭亲王妃方才从佛堂出来就听闻和光受了伤,自然挺着身子紧赶慢赶地往她房里赶去。
“和光?”
王妃李氏已有身孕六月余,这会儿由婢女扶着到柳和光房中时已经累得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来。
“母妃。”婢女们正在小心翼翼地给她清洗着身体,如今已经十五岁的少女已然窈窕有致。
“你可又把哪儿伤着了?”李氏越过屏风走上前来。
“不碍事,母妃。”她手臂上还缠着白布。
“你这姑娘,如今已是待字闺中的年纪,怎么还日日想着出去野。”她掩了掩鼻子,“闻着还有股酒味儿。”
“王府太无趣了嘛!”柳和光对着妇人一笑,后者便就叹口气,颇为无奈地劝诫她,“你多听你王兄的话,他是为你好。”
“知道了知道了,母妃不要生气,腹中还怀着王弟呢!”
“就知道贫嘴,你又知道是王弟了。”
“嘿嘿,我猜的嘛。”
安抚好啰啰嗦嗦的母亲之后柳和光让婢女们都退下,留下春瑶为自己穿好衣物。这会子和光方才注意到腰间空空如也,今日带出府的那一只小小的玉饰已经不见,她思忖片刻,又估摸着是落在了桃樱楼里,便也没再上心。
“你去府医那儿要些治皮外伤的药来。”她一边束着腰上的带子,一边吩咐春瑶。
“是。”
扶焕领过鞭刑之后方才回到房中便让和光叫了过去,既然是贴身侍卫,二人住的当然是同一个院落——自然,若是旁人便是房梁屋顶,院外门前,与露水同宿,但扶焕自是不同。
“郡主有何事?”
“外衣脱了。”她关上门,这几个字当然让他有些诧异。
“你倒是脱呀。”柳和光将人摁在凳子上,说着便要伸手去剥他的衣物,扶焕忙捏住她的手腕。
“我给你上药。”
“不需要,多谢郡主。”
“你老这么客气做什么?”她使了力道捏住他的手,不过她那点三脚猫功夫在扶焕面前当然如薄纸吹弹可破,“不许动,不许动。”
命令是最好使的,面前的人闻言当然收了力道,任由她脱去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肌肤。
新伤旧伤交叠,这些伤痕自然道道都跟她柳和光相关,一半是因为救她受的伤,一半是因为没跟住她领的罚。
“这些下人怎么下手这么狠。”她的手指温凉,触摸到肌肤上时扶焕像被蛇虫撕咬心口一般难受,听着她的抱怨也没有出声。
“你怎么从来不劝我不要闯祸的?”
“属下劝了,郡主也不会听。”他太了解柳和光的心性。
“早说了不用这么生疏,好歹你我也算两小无猜,怎么总爱自称属下属下的。”她嗔怪一句,可这话她说了千百遍扶焕也不会改,还是我行我素,依旧保持着这一份生分。
药水倒在伤口上时自然发疼,和光方才在光禄堂疼得龇牙咧嘴,他这会儿却没见皱眉的。
“你真是铁打的么?”她看着还在渗血的鞭痕心下发紧,可面前这人倒像是无事人一般,“我看着都疼,你怎么就不疼。”
她的指尖无意在脊梁之上触碰,扶焕想起今日将她从顺德街抱回来时的场景,十五岁的少女已然玲珑有致,断断不似此前他抱起她时的感觉。
想到这里扶焕突然站起身来,不等衣物穿妥便拱手走出房门,“多谢郡主。”
“我药还没上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