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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留恋 ...

  •   临安城内,太傅府中。

      王若愚已在暮幽阁中休养了半月有余,现下除了偶有头痛外,也算是神清气爽、吃嘛嘛香。这半旬以来,奚若予断断续续地苏醒了几次,秉着两人的约定,也是尽职尽责的给她介绍了一下这太傅府的主要人员。

      太傅府人口相对来说还算简单。

      府邸是奚老太爷在任的时候赐下来的,正门牌匾的“太傅府”三个字更是先皇亲手所写。

      奚老太爷一生醉心经史儒学,又与夫人顾氏伉俪情深,从未有过侧室。两人共有两子一女,长女十五岁时就被忠勇侯府求娶;长子便是奚若予的父亲,如今正是太子太傅;次子才学不济,只勉强凑了个国子司业的位置。

      自前些年奚老太爷自请卸职后,虽然没有归乡,但这对老夫妇就守着永安堂,并不操心府中事务。因此这府中中馈之权多是由长子的大娘子柳氏掌管,她出身名门又性情温和,料理得一手好家事,府内府外皆有美名。柳氏育有一子一女,长子奚翰维正值弱冠之年,原在水琦书院进学,前些日子刚回临安准备科考;长女奚若菀已满十六岁,一直跟着柳氏住在岳槐苑。

      王若愚啧啧称叹:“多么和美的一家人啊。”

      奚若予听到这个评语心中气结,冷哼一声,随后寥寥几句就讲完了自己的故事。

      太傅府三姑娘奚若予,便是这府中最突兀的存在,由奚老爷的妾室春姨娘所生,自八岁时阿娘病逝后,就一直一个人住在这暮幽阁里。

      印象里奚若予总是像只炸毛的猫儿,不肯让人靠近半步。

      而此刻她耳边传来少见的哭腔:“这府里的人不待见我,我知道,我也不在乎。可是他们为什么要害翎儿?!阿娘走了之后,我就只有翎儿了......”

      一只凶恶的猫儿不再龇牙咧嘴,突然向人敞开了柔软的肚皮。王若愚纵然想去揉揉她的脑袋柔声安慰,也怕猝不及防挨一爪子。

      王若愚清了清喉咙,冷静的反问:“既然你想让我查,就不要遮遮掩掩。你虽然讲了许多人,但直到现在,我对于你口中的翎儿还是一无所知。”

      奚若予抽了抽鼻子,咬牙切齿:“他们冤枉翎儿,说她……勾引大哥哥。怎么可能呢?我与大哥哥从不来往,翎儿根本没见过他几次!而且,而且就那么杖毙了她?那是条人命啊!也没有人告诉我,我连翎儿最后一面都没见到,所有人都对我讳莫如深。他们只跟我说她死了,她该死……。”

      王若愚轻轻按着心脏,眼前有些发黑,她与奚若予共用身体以来,从没有过这么激烈的情感共鸣,胸口难以发泄的愤怒似是要把她吞噬。

      想到前几日“同归于尽”的威胁,看来确实如此,奚若予是有能力把身体夺回去的……只是她应该还没发现。

      “节哀。我会尽我所能查明真相,还翎儿一个公道。”王若愚不露声色的安抚奚若予的情绪。

      少女的声音哭腔未退,又因王若愚的许诺而羞赧:“谢谢你,妖怪。我其实知道你不是故意来占用我身体的,是我……还把你拉进这浑水里……我还总是凶你、吼你……对不起。”

      王若愚失笑,前不搭后语,这不就是个孩子吗?

      “那你还叫我妖怪?我叫王若愚。‘大勇若怯,大智若愚’的若愚。 ”

      “妖怪,你的名字真奇怪。我叫……小的时候阿娘叫我陶陶。”

      又是几日时光的消磨。

      在奚若予“病中”,只有老夫人派女使清棋来贴身服侍。除了那一日柳氏派大夫来瞧过外,父亲、兄姊一个都不曾见过,确实如奚若予所说的那样——她不招人待见。

      暮幽阁的事务全是由清棋管着,大到原主的贵器私库,小到院儿里的花花草草,她都打理的井井有条。王若愚整日坐享其成,略有尴尬又难以言说,且作为社畜的灵敏性,没两日便察觉到清棋笑谈轻软之下其实也是个寡淡的性子,无法亲近。

      其他的婢女们平日对着她算是恭敬的,偶尔也被她抓到过在墙角嚼舌根,但都避她如虎,不肯与她多说半句话。

      如果不是有人暗地敲打过她们,那这暮幽阁哪里算奚若予的家,更像是一个装点华丽的牢笼。

      院里唯一活泼的风景便只有小丫头霖儿,尤其是前日吃了王若愚的一碟芙蓉酥后,整个人就像是解开了封印似的,整日在她耳边叽叽喳喳个没完。

      “姑娘,您再尝尝这个马蹄糕吧,配着云雾茶,真是甜而......那啥来着,唔,真是...又好吃又好喝。”

      “姑娘,二老爷院里喜气洋洋的,我听外面说明天街市上会很热闹,清川先生要回临安了.....”

      “姑娘,你说清川先生长什么样子呀,还能比咱家大公子更俊朗吗……”

      “姑娘,咱们出去荡秋千呀,我能把您荡的又高又远,保证不会让您摔下来!”

      ......

      这小丫头嘴角上挂着糕点的碎屑,来不及擦拭,就迫不及待地“吹嘘”自己绑的秋千是多么的结实好玩,发顶的双螺髻分别簪着一串素铃铛,正随着她眉飞色舞的姿态左右摆动,发出清脆的声响。

      如此生动的场景让王若愚暂时扔掉了杂事,她也不由跟着浅笑,随手用锦帕轻轻拭去霖儿嘴角的碎屑,并不去打断。

      霖儿见面前的少女突然绽开笑容,一直笼在眉间的忧愁像是骤然退去,如雨后青山般分外明朗。她被擦拭的唇角仿佛是被蚂蚁轻蛰了一下,猝不及防的半边身子都有些发麻,傻乎乎的说:“姑娘笑起来真好看呀......”

      王若愚眉毛轻挑,计上心头,顺着霖儿的话笑的更加明媚:“是吗,难道我以前是不经常笑的?”

      小丫头被迷的晕晕乎乎的,老老实实点头:“嗯嗯,从我进暮幽阁就没见姑娘笑过。”

      “哦?对了,那你什么时候进的院里来着,我有些记不清了呢。”王若愚装作苦恼的扶额问道。
      霖儿挠挠头,不疑有他:“其实也没多久,姑娘身边没有贴身婢女侍候,其他人又不愿意来,这才轮到我.....”

      “啊?竟然是这样啊......那我原先的贴身婢女......翎儿呢?”

      “唔,她不是被......”终于察觉到自己的失言,霖儿双手掩唇,有些仓惶的连忙跪坐在地上,急声否认:“我不......奴婢不知道。”

      久久没有声音,霖儿惴惴不安地偷偷抬眸看过去,却见女子仍在笑意盈盈的望着她,如同触电一般又缩回脑袋,像只鸵鸟一样埋头不起。

      清棋一进来便看到主仆两人一个端坐一个跪地,气氛有些凝滞。

      她两步并作一步,走近前来,不着痕迹地将霖儿挡在身后,半蹲在地上低声道:“姑娘莫生气。霖儿年纪太小,没有侍奉过主子,冲撞了您,奴婢这就把她带下去好好管教。”

      王若愚眼波流转于两人之间,看出了清棋的维护之意,她也不点明,脸上笑意不减,懒洋洋的说道:“没事儿,她很好,你们出去吧。”

      清棋目光微凝,尽管不知刚刚发生了何事,但她在开口时已经做好了被连累责罚的准备。只是三姑娘这么草草了事,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

      既然难以揣度主子的心意,那便会说多错多,清棋颔首施礼后带着霖儿退了出去。

      奚若予已经开始在她脑海里暴走:“你还有闲心调戏小婢女?如果是为了打探翎儿的事......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这样只会平白惹人怀疑!”

      王若愚还是照例揉了揉太阳穴,耐心地安抚这只炸毛猫儿:“我自有我的道理。一千个人眼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自醒来就一直被困在这暮幽阁里,我也要探探其他人的口风,看看她们的反应。霖儿那丫头我观察很久了,放心,她是个没心眼的。”

      “哈母......?你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不管,你只要记得我们的约定就好!而且你应该也注意到我醒的时间也来越长了,哼哼......”奚若予自以为拿住了王若愚的三寸,语气分外得意。

      王若愚特意等她耍完威风,却又无所谓的耸耸肩:“是吗,那你把我赶出去好了。”

      “王若愚你这个大坏蛋!”奚小猫儿再次炸毛。

      王若愚语气更恶劣:“那你......去报官吧。

      这话听着虽然有些怪,但仍把奚若予气的咬牙:“......妖怪,你给本姑娘等着!”

      王若愚习惯性的摸摸鼻尖,收起眼里的玩味之色,嘴角的笑淡了下去。

      她细呷一口清茶,又望向那扇小窗,池中的并蒂莲已经开的极其浓烈。

      因为清楚的感受到自己开始留恋这份喧闹,王若愚有些不安。

      耳里奚若予还在絮絮叨叨,渐渐累了,声音越来越小,只是她沉睡前的最后一句有些伤情:“霖儿她......和翎儿很像,傻乎乎的。”

      是夜,银月升起。

      太傅府中,乐槐苑内。霞影纱的木窗上映着点点烛光,微微跳动。

      “夫人,快些歇息吧,这针线明日再做,仔细熬坏了眼睛。”看到妇人不时的眨眼睛缓解酸涩,秦嬷嬷很是心疼,轻声哄劝。

      妇人风韵犹存,一身云烟色绫罗纱裙,外罩着一件枯叶蝶罗缎广袖褙子,云鬓高绾,金步摇与碧玉簪子相映衬,五官明艳大方,岁月没有消磨她的美丽,反而更显得柔情似水。

      看着还未完成的衾衣,柳氏眼里满是温情蜜意:“这衾衣是答应仲郎等他回来时送与他的。虽然这次他早了几日,但是我不能食言。”

      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往事,她引线的动作稍停,指尖捏着的尖细银针泛起微微寒光,如痴语一般:“可不能像他那样。”

      秦嬷嬷心中一动,赶紧上前安抚:“姑娘,当年的事也不怨姑爷,他心中一直便只有你一人的。”

      柳氏保养极好的面容染上了几分迷茫。

      “是吗,可我总觉得自那贱婢死后,他待我便和往日不同了.....”

      看着她态度和,秦嬷嬷抓住机会苦口婆心的规劝道:“这么多年,府中从不曾添新人,您看哪家夫人有您这般省心。大姑娘温良谦逊,已有美名。二公子天资聪颖,很得老爷喜欢。您只需享着这正室的尊贵,就不要......”

      柳氏没有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眉头微蹙,转瞬又恢复了温和的面貌。

      她笑吟吟地听完秦嬷嬷的絮叨,不着痕迹的转了个话头:“暮幽阁的那孩子怎么样了?”

      秦嬷嬷是柳氏的乳母,从柳府到太傅府一直伴在身边,见她这样的做派,哪儿还有不明白的,只能在心中叹气。

      “不久前季大夫去看过,被三姑娘阻了。但听那边来信说三姑娘醒来之后没有再闹过,出奇的安生。”

      柳氏小心翼翼的收好衾衣放至木柜中,并不让女使代劳。

      闻及,她眼中没有长辈应有的宽宥,反而掠过一丝厌烦:“是吗?倒是学聪明了?看来翎儿那贱婢的死是给她长了些记性。”

      秦嬷嬷踌躇了一下,开口问道:“永安堂派了一个一等女使过去,如今已经掌管了三姑娘院中事务,想来日后暮幽阁与永安堂走的更近了。还有翎儿的事......”

      柳茹秀眉轻挑,嘴角的弧度不变,眼底却藏着几分嘲讽。

      “我是真成了不容妾室儿女的嫡母了,永安堂的手都伸了过来。”

      秦嬷嬷接话:“虽说是庶出,但毕竟是太傅府的骨血。老太爷一直潜心著学,自是无心管这内宅的事。老太太对三姑娘这个孙女儿一直是有几分怜惜,但毕竟出身武将世家,不是个心思深的,应不是冲着夫人的管家权来的。”

      “老太太没这个心思,二房那位没有吗?这个女使派过去中间能没有她的撺掇,不止我想着借翎儿的事整治暮幽阁,人家还想趁机揪我一个治家不严的错处呢。”

      柳氏对二房的向氏十分不屑。

      不过是仗着向家早年间对奚老太爷的一点束脩扶持,当初一大家子竟舔着脸找上门来,还曾想让她的仲郎履行口头婚约。凭她也配?

      “这两年二夫人越发得老太太喜欢了,二老爷虽只是个国子监司业,但凭借着老太爷的关系,和陆知院走的很近。这马上要跟着陆知院从天水城回来了,恐怕是要高升。二房那边正一团喜气,听说二房的长风小郎与陆家二郎约好了,明日还要去迎呢!”

      奚老太爷位至三公,宫中赏赐络绎不绝。老夫人武将世家,当年的十里红妆更是一点都不含糊。偌大的产业有家仆心腹打理的极好,这太傅府不仅名声清正,家底即使比不了人家世代簪缨的清贵人家,也实在算是丰厚的。

      秦嬷嬷暗忖:“二房小门小户出身,对着泼天的富贵,却只能拾人牙慧,不虎视眈眈着管家权来捞油水是不可能的。”

      柳氏年少时并不耐烦这内宅争斗,她出身于河东柳氏这样的望族,被教养的知书达理。只因诗会上的惊鸿一瞥与奚父两情相悦,后如愿嫁到奚家来,算是低嫁的。

      娘家爱护,婆家慈爱,夫君通达,儿女双全,她以为自己可以一直活在这样别人难以企及的美梦里。

      直到春姨娘给她敬茶时,她方才明白,原来有些东西不牢牢抓住,别人是可以来争、来抢的。

      她转身对秦嬷嬷吩咐:“让人去永安堂提点一下清棠,总不能,让那贱婢坐享其成不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留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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