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香》许拓

6、第 6 章

　　倪笙和倪枭站在院落中，彼此对视。最终，倪笙率先打破沉默，望着眼前这个愈发沉闷、不复当年半分张扬的弟弟，问道：“你是否会去赴约？”
　　“当然要去。”倪枭坚定地回答。
　　“你可知此行变数颇多？”倪笙继续追问。
　　“皇兄，难道这些年来，我所经历的变数还少吗？再多一个又能如何？”倪枭的反问中带着一丝无奈与决绝。
　　他之所以要坚持活下去，只是为了给那些已离之人一个交代，毕竟，他已一无所有。
　　十七和玉谭此刻也来到将军府里，看着主子被五花大绑的抬进屋内，又见了那位于大人也进了屋内。
　　两个毛贼一脸媚笑，“大人您看，您要的人我们给您请来了，您验验货，是他吧？”
　　“剩下的侍女，也听您的吩咐，半路给放掉，让她去报官了。”
　　于越在每次实施掳掠行动的时候，总会刻意地留下一个活口。他这么做，就是为了让那些被掳走亲人的家庭，内心深处始终怀揣着一丝渺茫的希望，误以为自己的亲人还有寻回的可能。这些家庭在漫长的日子里，四处打听消息，不放过任何一点蛛丝马迹，在痛苦与期待的交织中苦苦煎熬。而于越则冷眼旁观，看着他们徒劳无功地奔波，然后在某个恰当的时机，一点一点地将他们所有的希望无情地碾碎，让他们陷入更深的绝望之中。
　　是他，于越像一条疯犬，从门外扑到屋内。眼中冒着精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许清池。良久，他的五官忽然扭曲起来，浑身都颤粟着，声音都是颤抖着。
　　“你们谁把他捆成这个样子，是谁？！”
　　于越扑过来，抓住一人的头，向桌角撞去。一下接着一下。
　　“是谁弄伤了我的美人！！”
　　见没了气息，他松开手，刚才还在邀功的结巴毛贼此刻像麻袋一样被丢在地上。另外一个人瘫软在地上，一股热流从腿间流出，空气中散发着腥臊的气味。
　　“谁让你玷污了他的香气？”于越脸上沾满了鲜血，迸发出来的浆体甚至糊上了他的眼。伸手抓住另外一人的脖子。
　　他竟然用一只手就将人的脖子生生扭断。
　　人牙子这种人，着实是可恶至极。他们为了那点肮脏的钱财，全然不顾礼义廉耻，专门干着拐卖良家女子的勾当，将那些无辜女子推入火坑，任其遭受折磨与屈辱。他们的所作所为，简直是天理难容。就算来日被官府逮住，那也是罪有应得，肯定是人头落地，以偿他们犯下的累累罪行。如今被于越处理掉，实则不过是提前被处理而已。
　　于越将他曾经极为宠爱的妾室一一遣走。这些妾室往日在府中享尽荣华，养尊处优，闻听此讯，无不面露哀怨，有的甚至嘤嘤啜泣。
　　她们之所以泪流满面，并非出于不舍，而是为自己原本就已黯淡无光的人生感到绝望。
　　她们如今已无家可归。
　　这并非通往自由的坦途，而是走向绝境的死路。
　　但于越心意已决，丝毫没有动摇。他只留下了几个平日里做事还算机灵、本分的女子，让她们做许清池的仆从。待许清池醒来的时候，只见周遭跪了一圈的人，这些仆从们一个个都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见他醒来，她们仿佛得了指令一般，立刻围上前来，眼中满是关切之色，七嘴八舌地询问着许清池可有哪里不适。
　　他这一觉睡得倒是颇为舒坦，将军府的物件果然名贵非凡，单是这用作褥子的面料，竟是一匹价值不下百金的云缎锦。
　　于越轻轻掩上门，示意仆人们退下，随后在床头坐下，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公子睡得可好？”
　　许清池打量着他，将自己蜷缩成一团，显得楚楚可怜，过了许久才开口问道：“这是哪里？”
　　见于他神情紧张，于越似乎想要安慰他，但手却不规矩地抚上他的背脊，一路下滑，最终停在他的腰窝处，轻轻按压了一番。
　　这只手真该砍下来喂狗。
　　于越催动内力，许清池腰身一软，瘫倒在塌上，男人那带着酒气的浑浊呼吸扑面而来。许清池垂下眼帘，显得愈发可怜。
　　“这里是将军府，那两个歹人昨夜经过本将府外，听见公子的求救声，便将你救下。别怕，你现在安全了。”
　　于越的放肆程度，比想象中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
　　怎会有人选择在当朝天子眼前大红人的府邸前经过实施绑架？于越这是头脑发热，连编个谎话都懒得动脑。
　　“真是多谢大人……啊！”许清池也懒得再与于越周旋，便装出一副怕血的模样，刚瞥见床榻旁尚未擦拭干净的血迹，便惊叫一声，直接昏了过去。
　　许清池干脆侧卧在塌上，如今他的人设是个美丽却无用的脆弱花瓶，安全问题自然交由玉谭和十七操心。见于他昏了过去，于越心中狂喜不已，如此娇滴滴的公子，不知又会是何种风情。
　　夜深了，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沉睡，然而在这静谧的夜里，哪怕是再细小的声音，也会被无限放大，显得格外清晰，又格外突兀。那细微的声响，如同夜的精灵，在寂静中跳跃，搅乱了夜的安宁。吵嚷声和灯光，打破了夜的宁静，一位夫人被众人紧紧地围住，好似众星捧月一般，正朝着许清池所在的小院缓缓走来。这突如其来的动静，犹如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瞬间打断了于越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想象。
　　“他是谁！”一道尖锐得如同利刃划破夜空的女声，带着十足的气势穿过长长的长廊。这声音犹如炸雷一般，惊飞了林中栖息的夜鹭，那些夜鹭扑腾着翅膀，发出惊慌的叫声，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屋上的玉谭笑嘻嘻地翘着二郎腿，那模样十分惬意，眼睛望向屋内的妇人，眼神里带着一丝戏谑。他又看了看缩在席上装作晕过去的许清池，心中不禁暗自可惜，只可惜自家主子闭着眼睛，看不到眼前这出滑稽可笑的戏。
　　眼前的妇人正是于越的夫人于怀玉，她的穿着打扮那叫一个好不精彩，简直让人过目难忘。她矮小粗胖的身材，就像是一个圆滚滚的肉球，却强行搭配了一条金针松毛貂裘皮披风。那披风原本应该是高贵华丽的象征，可穿在她身上，却显得不伦不类，好似一只笨拙的狗熊披上了华丽的外衣。她的头上插满了满头的金钗银钗，那些金钗银钗在灯光的照耀下闪烁着刺眼的光芒，仿佛要把人的眼睛都晃花。双手佩戴的各式镯子，随着她的一举一动叮当作响，那声音杂乱无章，就像是一首难听的交响曲。她身上穿着一条黄绿色绣着杜鹃花的外裙，裙子上的杜鹃花绣工倒是精致，可颜色搭配却让人不敢恭维。外裙上还系着一个胭脂色的香囊，那香囊散发着浓郁的香气，闻起来甜腻得让人有些反胃。随着她在房中不停地踱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满脸的横肉随着她的动作一颤一颤的，配上那修饰过长的眉，显得格外怪异。她扯着破锣一般的嗓子，在院中吵吵嚷嚷，那声音仿佛要把房顶都掀翻。时不时地，她还会伸手摔碎一件器物，那清脆的破碎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好似成精的地鼠出来作祟，搅得整个院子都不得安宁。
　　于怀玉是兵部尚书家备受宠爱的千金，亦是于尚书唯一的嫡女。自小生活在富贵之家，被家人捧在手心，可谓娇生惯养至极。或许是养尊处优的生活，让这位原本应是亭亭玉立的千金小姐，身形竟渐渐丰满起来，真真切切地变成了旁人眼中的“千斤小姐”。时光匆匆，到了适婚的美好年龄，本应是媒婆踏破门槛、提亲者络绎不绝的景象，然而现实却截然相反，竟无人上门提亲。如此这般，自然也成了京城里茶余饭后被人津津乐道的笑话。
　　相传于越原本是在江湖中漂泊闯荡的人士，平日里行侠仗义倒也小有名气。但他心中却一直有着对功名利禄的渴望，不甘于在江湖中平凡度过一生。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于怀玉，看到了改变命运的契机。他贪图于家的权势和财富，便毅然决然地娶了这位“千斤小姐”，并入赘于家。入赘之后，有了丈人在背后的大力帮助，他的仕途可谓一帆风顺、平步青云。他先是从一个小小的武官做起，凭借着自身的一些武艺和丈人给予的机会，在战场上奋勇杀敌。每一次战役，他都冲锋在前，逐渐积累了不少战功。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官职不断晋升，如今已然成了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在朝堂上也有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这也是无论于氏如何泼辣蛮横，常常因为一些小事就大发脾气，把家中搅得鸡犬不宁，于越再怎么贪图美色，看到美貌女子便挪不开眼，都始终不敢休妻的原因。于尚书在官场多年，人脉广泛，手段老辣，手中有太多太多于越的把柄。这些把柄就像是悬在他头上的一把利剑，随时都有可能落下。无论他在心中再怎么厌恶这个身材臃肿又脾气暴躁的女人，表面上也只能强颜欢笑，维持着这段婚姻，因为他清楚，一旦休妻，等待他的将是万劫不复的深渊，他苦心经营的一切都将化为泡影。
　　于怀玉突然之间像是失去了理智，发了狂一般，猛地扑向了躺在榻上的许清池。于越见状，急忙试图拦住自己的妻子，然而却没想到，这只体型庞大的地鼠竟然力大无穷，一下子就将他撞翻在地，脸上也因此挂了彩。看到丈夫被自己误伤，于怀玉顿时大惊失色，心中充满了愧疚和担忧，急忙想要上前去查看于越的伤势。然而，由于她本身动作笨拙，再加上心急如焚，竟然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正好跌坐在于越的怀里。原本于越的伤势并不严重，但于怀玉这一坐，却让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酱肝一般红润，显然是尴尬至极。
　　与此同时，玉谭紧紧地抓住十七的袖子，脸色憋得通红，眼角还挂着晶莹的泪珠，显然是情绪激动到了极点。见此情景，十七迅速出手，点了玉谭的哑穴，这样一来，玉谭才稍微感到轻松了一些，但身体仍然止不住地颤抖着。在十七的掌心里，玉谭艰难地写道：“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于越会如此贪恋美色。”他停顿了一下，继续写道，“换做是我，我宁愿娶你，也不愿娶他那样的人。”
　　“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这是安安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此刻用来再适合不过了。
　　十七看着眼前这个歪着脑袋、一脸认真思考状的少年，说道：“谢谢你了，玉谭。我就当作是你在夸奖我……”
　　“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