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辋川》南巫里

13、青槐

　　队长就不一样了，海曼先生是一位眉目间终年忧郁不散的英国男人，明明只有四十多岁的年纪，但过于感性的性格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大得多。

　　荼梦影和大家一起在驻地门口迎接这位多愁善感的队长，甫一见面，就发觉这位队长形容憔悴，整个人比荼梦影出发去卡古亚村前瘦了一大圈，脸颊深深下陷衬得原来并不太明显的颧骨十分突兀，本就不多的头发更是所剩无几。

　　小护士蒂娜半捂着嘴靠在荼梦影耳畔小声惊呼道：“队长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还以为他虽然被拘禁，但起码吃喝不愁，可现在看他这样子更像被狠狠折磨了一番！”

　　荼梦影轻轻摇了下头：“你第一次跟海曼先生出来执行任务大概是不了解的，我们这位队长的性格就像伦敦的雾，忧郁而朦胧，树叶落了要吟诗，花儿谢了要流泪，就是天上下雨他都要凝望天幕，忧伤许久。所以，他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九成是因为他胡思乱想了这些天自己折磨自己。”

　　“啊？”蒂娜有些不可置信。

　　海曼先生平安归来，同时带回来出境申请通过的好消息，大家都激动不已，连回去的航班都已经敲定了，就在第二天下午三点，图拉米亚的首都国际机场。

　　一场仗打下来，死伤无数，所耗药品更是可观，驻地的药库几乎要空了，各种医疗物资丞待补充，由于航班时间较紧，所以海曼先生点名荼梦影要在第二天中午之前，盘点好药库所剩的药品以及医用器械，并列出需要补充的物资清单。

　　至于为什么要点名荼梦影这个经验并不丰富的后辈，实在是驻地中无人可用了。

　　驻地原先是有三位数十年从业经验的药剂师留守，然则兵荒马乱的战时，能够拯救生命的药物有多么重要自是不必说，从进入战时状态开始，陆陆续续就有许多人趁乱到驻地里踩点寻找药库的位置，彼时的药库就像一块唐僧肉,谁见了都想咬上一口，但是驻地人手紧缺，哪怕海曼先生想了许多办法保护驻地的药品，却还是让人寻到了空子，三名药剂师就在和各方窃贼斡旋的过程中，相继负伤，其中一位脑部重伤，现在还躺在特护病房里昏迷不醒。

　　荼梦影听蒂娜说完三位前辈的情况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刚巧沈声从一大堆空纸箱里探出头来：“你们两个还要讲八卦讲到什么时候，是嫌药库还不够乱吗？尤其是你荼梦影，我和蒂娜只是来帮忙，但任务可是海曼先生交给你的！”

　　“完了完了……”荼梦影愁容满面跌坐在椅子上呆呆呢喃道：“我好像真摊上大事了……”

　　三位前辈只为守护一个药库，尚且重伤的重伤，昏迷的昏迷，而她……要守的还不止药库。

　　细胳膊拧不过大腿是硬道理，原来荼梦影还在考虑要不要听许亦观的话，因为如果她走了，队伍里就没有其它专业的药剂师，药品的相关工作会进行得很艰难，但是如果她不走，等到许亦观的父亲寻过来……下半辈子应该就要和蓝天白云说再见了。

　　蒂娜见荼梦影呆愣愣瘫坐在凳子上，以为是被三位前辈的事情吓到了，忙安慰说：“我刚才说的那些也是稍微——有点添油加醋的，你现在回来战争都结束了，不用这么担心的。”

　　夜色深深几许，寒风穿堂而过，凉透了荼梦影的心扉。

　　“是啊，要不怎么都说她命好呢。”沈声还在有意无意的怼人，手上正用小刀忙活着把空纸箱的胶带割开，压扁，然后把一个个扁平的纸板整整齐齐的码好。

　　荼梦影抬眼瞟了下沈声背影，冷不丁问了句：“沈声，我听说你在本科的时候修了双学位？”

　　“是啊。”这话来得突然，听起来其实有些奇怪，但是荼梦影的思维从来都没有逻辑可言，所以沈声也没在意，脱口而出就应了。

　　“那你的第二学位是什么？”

　　“修的药学，所以是理学学士学……”

　　‘位’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沈声的第六感已经提前预知自己似乎跳进了某个陷阱，他眯着眼转身，果不其然荼梦影正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沈声黑着脸沉嗓道：“说，你又在憋什么坏！”

　　“瞧你，我们是老乡，我怎么会害你呢？”荼梦影一本正经道：“我只是恰好知道你在外的交换派遣时间到了，明天也要回总部，希望你把这个机会换给我，多观赏一下异国的好山好水好风光而已。”

　　“你做梦！”沈声气得跳脚，想也不想指着荼梦影的鼻尖母语脱口而出：“你居然想当逃兵！”

　　礼尚往来，荼梦影也切了汉语，蒂娜站在两人中间眼神逐渐迷离。

　　“嘿！你小点声！逃什么兵？如果是为了志愿医疗事业别说像前辈一样可能终身昏迷了，就算让我死我也……”惜命的荼梦影打算还是给自己留一线：“就最多吭一声，但现在就不是那么回事……算了，我跟你讲不明白。不过，你要是这次跟我换，我就告诉你沈筠教授的下落，你不是一直在找他吗？”

　　沈声猛的抬眼：“你怎么会认识我大哥？你怎么知道他失踪了？你又怎么会知道他的下落？！”

　　面对沈声迫切的三连问，荼梦影倒是表现得不疾不徐，她瞥了眼左顾右盼，神情懵懂的蒂娜，喟叹道：“因为八卦的力量超乎你想象的强大啊。”

　　“你大哥他老人家的故事很长，我曾经答应过他要保守秘密，但是现在为了我自己的小命，也只能暂时对不起他了。”荼梦影微微抿唇，一副很遗憾的样子，紧接着又在沈声如刀般锐利的目光注视下缓缓抬头：“时间不多，我挑几个重点跟你讲讲，你再考虑要不要相信我。”

　　“第一，你父亲只有你和你大哥两个孩子，你刚出生没多久，你父母因为工作的原因不得不侨居德国，彼时你的爷爷奶奶还健在，你父亲怕家里人都走了，两个老人家会觉得寂寞，就把当时已经有八九岁的大哥留下，带走了尚在襁褓中的你。”

　　“第二，你原本应当有个姑姑的，但这位姑姑在幼时便夭折，究其原因，和你们沈家的男人先天有着某种神秘的预知能力有关，但在你们家能活下来的也只有男孩。用科学的话说其实就是伴性遗传病，每一个获得了父亲X染色体的女孩都会或早或迟亡于这条染色体上的致死基因。”

　　“第三……”荼梦影微微一笑：“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们沈家一直肩负着某种守护使命，这个使命需要每一代沈家人中预知天赋最强的那一个承接，直至身死。但据我所知你家这一代预知天赋最好的并不是你哥哥沈筠，而是你，沈声。”

　　沈声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荼梦影第一次看到那样丰富的情绪交织在一起，有不可置信，有震撼难耐，有疑虑重重。

　　荼梦影不自觉想起沈筠的眼睛，两人有着如出一辙的丹凤长眸，但沈筠的眼睛就像深井古潭，看不清摸不透。

　　“你知道这些不是偶然。”

　　沈声说的是肯定句。

　　荼梦影也不打算隐瞒：“没错，你高中时回国曾故地重游……那你还记得你爷爷家旁边的青槐社区福利院吗？我在那里长大。沈声，你认识我是从我到志愿医疗队开始的，但我认识你却在很早很早以前。”

　　早到社区的街头巷尾还充斥着清幽的槐花香，知了的鸣叫声震耳欲聋，摇着扇子的老爷爷坐在槐树下和三五老友夸赞自己的儿孙聪慧过人，但说话的劲头一过，又总是遥遥望向路灯昏黄的巷尾，寞然不语。

　　这时候，校服都还没来得及换的大哥哥就会从巷尾的家里走过来喊爷爷回家吃饭，若是看见爷爷旁边还有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坐在地上啃糖葫芦，他就会从校服的口袋里掏出纸巾，擦干净女孩手里的糖沁。

　　大哥哥不爱说话，但大哥哥是个很温柔的人。

---

作者有话要说：　　刚开始了一份新工作，可能需要一段适应期，所以短时间没法规律更文了，雪上加霜的是我的存稿也就此告罄……
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