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君子》森孑

6、何等心计！

　　洛舟回学堂途中，唤来一只鸽子，写信绑在鸽子腿上，传信给明五去了。
　　依旧是按着原来的计划，散了学，跟着刘咨去了他家。
　　不过，他未见到那些人。
　　刘咨还在咬住指头，想着怎样逃过爹的棍棒，不情不愿地走得慢，洛舟也不催，到门口的时候，还是犹犹豫豫地敲了门，“爹！娘！我回来了。”
　　无人应答。
　　刘咨以为自己声音不够大，爹娘都没听到，于是声音又大了几分，“洛夫子来啦！”
　　还是无人应答。
　　洛舟眉头一皱，发觉不对劲，快步上去，推开门。
　　他顿住。
　　更准确来说，他未见到任何人。
　　只有……两具尸体。
　　刘咨身子僵住，愣愣地看着倒在血泊的两人。
　　一人穿着深蓝布衫，另一人穿着粉红布衫。
　　他记得，今天中午出门时，他娘还在得意地涂粉戴钗，穿了一件粉红布衫，“虽已二十五，我依旧好看嘛。”
　　他爹无奈笑笑，俯身道，“何时都美。”
　　他喊道，“我以后娶媳妇了，就天天在你们面前晃，气死你们！”
　　那两人失笑。
　　他踉跄几步，冲到尸体面前，跪倒在地，手心微颤，轻轻抚上尸体的脸。
　　柳叶眉，梨花簪，闭上的眼。
　　“……娘？”
　　洛舟抿唇，走上前去，刘咨的泪水啪嗒一声，混在血泊之中，“娘你醒醒……你怎么了？别跟我开玩笑了，我也不喜玩这种游戏……”
　　他的泪水糊了眼睛，他抬头，茫然地看着旁边的洛舟，“夫子，你快救救我爹娘好不好？”
　　“夫子！！！”他沾了血的手用力抓住洛舟的衣袍下角，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痛哭起来。
　　洛舟沉默地看着他。
　　他蹲下，轻轻拥抱住哭着的小孩子。
　　两人已死。
　　“……我会为你报仇，”他抿唇，“我保证。”
　　明六很少见到自家公子脸色这么难看。
　　公子一回来，就将明五喊去，过上半响，又将他与明一哥还有明二，都叫上了。
　　他进去时，就见到明五跪在地上，公子的剑横在明五颈侧，他被吓了一跳，“公子！？”
　　接他进来的明二见着后也被吓了一跳，跪下后俯首，“公子。”
　　最后进来的明一瞥了明五一眼，有些惊愕，先行了礼，“公子……”
　　陆间脸色难看，他手上剑不松。
　　“明五为西戎奸细，证据确凿，明六，将他先行关押……待此次事情结束，于军中斩首。”
　　明六一惊，他跪下，“公子！明五怎么可能是奸细！？他的忠诚，我们大家有目共睹！”
　　已经跪下的明二也道，“是，我也不信明五会是奸细。”
　　明一跪下，“请公子细思。”
　　明五抿唇，“公子，这次行动，我当真未有泄密。”
　　陆间身侧拳头紧握，“你要我如何信你？”
　　“用那三户无端灭门的人家吗？还是用那些无端失去血亲的两个孩子？”
　　除刘咨外，还有李家李庆也遇到灭门之灾，已经那位小姑娘的哥哥也失踪不见，应已凶多吉少。
　　明一抱拳，“如此争辩也没有任何作用，公子，不如先将明五关着，若真不是奸细，我相信公子定不会误判。”
　　他垂眸，收回剑，淡淡吩咐，“明六，将明五关到他房间去罢。”
　　“……是。”明六有些难受，应了一声。
　　夜色昏暗，陆间借着昏暗的灯光，看着放在面前的令牌。
　　明五还在被关着，他没说话，只是躺在床上，皱着眉思考。
　　门忽的从外面敲了敲，他下意识想要抓住手中剑，才想起来剑已经被收走了，他皱着眉，“谁在外面？”
　　“是我。”明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我给你送些糕点吃。”
　　明五微愣，“好。”
　　明一闻言，从外面推门进来，明五想点油灯，明一抬手阻他，“莫要让公子发现了，要是知道我过来，他得生气的。”
　　明五一想，也就点头，没点灯了。
　　明一走近他，将一盘糕点端着，“吃罢，我记得这是你最喜欢吃的。”
　　明五点了点头，拿起一块糕点，咬了一口。
　　“你别怪公子，公子也是难过，毕竟他当年也和那些小孩一样过。”明一坐到他旁边，道。
　　明五叹了口气，“我知道，没事，我只是觉得……今日的公子，有些……”
　　“有些什么？”
　　明五要答，他忽的一顿，感觉自己头有些发晕，糕点从手中滑落，他猛地一怔，意识到了什么，惊愕地抬头看向明一。
　　明一微微抿唇，“抱歉，但是，今日你必须要死，替我背下那内奸罪名。”
　　“铮——”
　　他拔出手中匕首。
　　要刺入明五的瞬间，屏风后的人猛地冲出来，拔剑刺向明一！
　　“当——”手中匕首被挑落在地。
　　明一一怔，抬头看向屏风后的人——
　　明二和明六。
　　明六暗骂一声，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明五，他想破口大骂，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身后的门被推开，他转身，看见了举着灯的陆间，陆间沉默地看着他，明一意识到了什么，他笑了笑，喟叹，“不愧是公子啊。”
　　他扫了一眼桌上几块还没吃的糕点，“这个糕点也换了吧？”
　　“也是，毕竟明五虽为饵，但公子定舍不得他出事。”
　　明六苍白着脸，“明一哥，公子给我和明五说怀疑叛徒是你的时候，我跟他说定不会的。
　　明一笑了笑，他叹，“明六啊……也该长大了，对吗？”
　　陆间一直没说话，他良久之后，才开口，“明二明六，杀罢。”
　　话音落，明卫领命——
　　“是。”
　　明二轻叹，明六咬唇，纵然不舍，纵然不信，可证据确凿，容不得他们贪恋以往情谊。
　　“铮——”
　　明一拔剑，下瞬撞出窗外，明二明六紧随！
　　不过十来个回合，明二剑被挑飞，明一抬剑要刺向明二时，陆间垂眸，接过明二被挑飞的剑，拦住了明一。
　　他止住要上来的明六，单独与明一打起来。
　　招招发狠，发泄出心中情绪。
　　几个回合下来，明一的手筋被划断，手中剑啪嗒一声，掉落在地！
　　陆间举剑，横在他的脖颈。
　　他终于开口，声音几分哑意，“明一，我记得，你跟着本王的时间是最长的。”
　　明一知晓自己今日必死，便也不挣扎了。
　　“我八岁时，你做错了事，父亲要杀了你，我为你求情。
　　“然后，我被盛怒的父亲一起打，挨了十顿板子。”
　　陆间微顿，“我后面才知你犯了什么错。”
　　陆间一手还举着灯盏，跃动的灯火下，他声音很轻，“你背叛了我父亲。”
　　明一愣了愣，他笑，“公子，你应知，再来一次，我依旧会选择救我西戎同胞，我毕竟也是个西戎人，没有办法看着他们去死。”
　　“公子，杀罢。”他坦然一笑。
　　陆间顿了顿，挥剑落下！
　　血四下飞溅，不知是借着庭院月光还是手上火光，他清楚地看着明一倒下。
　　“明二，明六，将明一今日所去之处仔细搜寻，包围城主府，必要将西戎余孽……”他疲惫闭眼，“一网打尽。”
　　明二明六朝陆间行礼，“是。”
　　原本候着的精卫自觉过来，将明一尸体拖下去。
　　一部分跟着明二明六去了。
　　陆间站在原地，站了片刻，才心神微动。
　　远处乌鸦叫声嘶哑，街上有打更人喊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他抬腿朝街上走去。
　　手臂上被明一划了一剑，还在滴着血，他却未处理它。
　　远处灯笼明暗，来人提着灯笼走近，他抬起眼皮看去，见着了静静地看着他的凤栖。
　　“……怎么还不睡？”他问她。
　　凤梧没回答他，她问，“你在难过吗？
　　“……”陆间顿住，她说，“很明显的。”
　　你的难过，很明显。
　　他抿唇，“陪我喝会酒——会喝吗？”
　　凤栖点头。
　　陆间朝酒家要了几壶酒，他提着酒，带着凤栖一起飞上屋檐。
　　凤栖被惊到，下意识用力扯住他的衣袖，稳稳落在屋檐之后，他安慰她，“别紧张。”
　　他丢给她一壶酒，然后自己将酒打开，低头喝了一口，然后又再喝一口。
　　一直这样不停地喝，凤栖静静地看着他，酒也不喝，话也不说。
　　不是所有难受非要向人倾诉。
　　陆间仰头一边喝酒，一边看着那轮明月。
　　他小时如果犯了什么错，要招父亲打，除了母亲，就是明一替他拦着。
　　若他要去其他地方为父亲办事，他定会从别处寻些新奇东西给他。
　　父亲念及旧故饶了他，但他不能。
　　父亲放了他，而他依旧背叛了他。
　　甚至害得那几个悲惨的孩童失去双亲。
　　他忽然想起来，凤栖也是其中一人。
　　陆间低饮一口，说道，“……抱歉。”
　　“为何道歉？”凤栖问他。
　　“你的哥哥……应是死了。”陆间垂眸，“是因为我。”
　　她蓦地笑了一会儿，也举起酒喝了一口。
　　“夫子，你是在为那几户被灭门的人家而愧疚吗？”
　　“你怎么在这糊涂？”她酣畅大笑，又停下，认真地看着他，“他们死，是因那畜|牲不如的西戎人，与你何干！”
　　“你不能预料到所有死亡，只能将西戎人斩草除根，去避免更大伤亡。”她脸颊有几分醉意，晃着酒杯，“夫子，这样才对啊。”
　　“……”陆间看了她几秒，轻笑一声，将酒喝下，“你说得对。”
　　他难得大醉，甚至觉着月色朦胧，凤栖往屋檐一躺，她看了那月半响，沉默了一会儿，才张了张口，“……我哥是我杀的。”
　　陆间愣住，偏头看向她。
　　“我骗他我在那个山上埋了钱，实际上，我说的那地方埋了西戎人的衣服。”凤栖轻轻抬起手掩住那婆娑月光，“我又说了几句话，让家里的西戎人知晓他去后山……我刚才趁着夜色去看了，他被人捅了好几刀，死在了那里。”
　　“……”陆间不知要说什么，她也似乎没想听到陆间的只言片语。
　　小小年纪，借刀弑兄。
　　何等恐怖。
　　“所以，夫子可以不把我算在内了。”
　　她闭上眼。
　　借着酒意，她什么也不想管了。
　　过了很久，陆间感觉到了旁边姑娘平缓的呼吸声。
　　她直接睡了过去。
　　陆间顿了顿，他直起腰来，将凤栖抱入怀中，袖子滑落，青青紫紫的伤痕有些是新伤，有些是旧伤，他的视线错过那些斑驳伤痕，在她手肘处停了下来。
　　陆间瞳孔微缩，抚上手肘处的青色胎记。
　　他记得很清楚，这个胎记他在哪里看到过。
　　陆间眼神复杂地看向熟睡的凤栖。
　　她……是李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