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玫瑰[无限]》心行至

17、忧怖沼泽（六）

　　“元姐，元姐你怎么样，没事吧？”
　　盛新元被风吹着向前，刚一落地，就听到熟悉的呼叫声。

　　“你们...？”盛新元微讶的看着眼前的几个人。

　　“你跟昭哥都到了沼泽里，没过几分钟秦飞也被拽下了沼泽。我们干脆就一块跳下来了。就算有事也要一起扛！”路野笑嘻嘻的向盛新元解释。

　　“不过没想到事情比我想的好太多了，也就刚跳下的时候呼吸有点困难，但马上就到了这里。我俩刚下来就碰见了昭哥，他说一直找不到你，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没事吧？”谢昭看向盛新元，温和的眉眼夹杂着不加掩饰的担心。

　　“没事。”盛新元摇摇头，再次看向自己的队友。谢昭、路野、林鹿...少了一个。

　　“秦飞呢？”没看见秦飞，盛新元有点担心他。

　　“那儿呢。”

　　路野指指前面，示意盛新元。

　　盛新元扭头，这才发现自己身处一间大客厅。前方不远处站了一个衣着得体满脸严肃的中年男人，他身前，跪着一个7、8岁左右的男孩。

　　“那是秦飞？”盛新元看着眉眼稚嫩的小男孩，脑海中有什么猜想一闪而过。

　　“对，我亲眼看着他站在这里，然后我们刚靠近，他就好像被什么吸附住一样吸到那边。我再一看，就成这个样子了。”

　　“我有没有说过，不许再画画！”中年男人一只手拿着一根木棍，另一只手中抓着一张纸，纸上画满了各种涂鸦。盛新元她们远远看着，只觉得笔法稚嫩，却灵气十足。

　　如果说24岁的秦飞画出的蝴蝶，笔法虽规矩老练，却如暮气苍苍的老人，没有一丝活力和灵力。那么7岁的秦飞，虽然对于技巧还不太熟练，可每一笔中蕴含的灵气，却如初升的太阳，朝气满满。

　　“成日就知道画画，画画能有什么出息？有这时间去多背几个英文单词多做几道题！”

　　“才7岁就要背英语单词了啊...”路野想到自己爬树过河招猫逗狗的童年，由衷对自己的队友生出了一丝同情。

　　“画的是什么，一堆垃圾，狗都不看。”男人嫌弃的看了眼自己手里的画，在男孩满眼含泪的目光中，毫不犹豫的撕碎了画。

　　一片片碎纸片从空中飞下，有几片掉在男孩的脸上，沾上了他的泪水，沉重的又飘了下去。

　　“晚饭别吃了，去房间好好反省反省，不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就别出来了。”
　　“别逼我打你。”

　　男人举着棍，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儿子，手中的棍子不轻不重的戳到男孩身上，满满的都是嘲讽和威胁。

　　“是。”男孩起身，因为跪的久了甚至有点踉跄。可他一声哭泣都不敢，站直了身子后满眼通红的朝二楼一个最里面的房间走去。

　　在门被关上的一瞬间，盛新元等人所在的空间也一阵波动。下一秒，他们站到了男孩身后。

　　“这是房间？禁闭室还差不多吧！”路野惊讶出口。

　　盛新元眉头也微皱。这是一个5平米左右的小房间，没有窗户，没有灯，四周都是厚厚的墙，和一堵关上之后只能从外面打开的门。

　　连月光都照不进来。

　　在无边的黑暗中，男孩熟练的走向墙角，靠着墙角抱膝坐在地上，睁大眼，看向半空的虚无。

　　无边黑暗。
　　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哭泣，和流泪。

　　“我靠...”
　　路野难得爆了一句脏话。看着哭的抽抽的小男孩，路野眼眶微红：“这TM，谁顶得住。那男的还是人吗，让这么小的小孩儿受这种罪。”

　　林鹿也忍不住红了眼眶。放下手中抱着的白虎，白虎“嗷呜”一声，走到男孩身边，蹭了蹭他，慢慢挨着他趴了下去。

　　尽管男孩看不到，却还是似有所感的往白虎的方向靠了靠。

　　盛新元轻叹一声，眼睫低垂，遮挡了她眼中神情。

　　谢昭抬起手想要轻拍盛新元的肩膀给她一些安慰，手举起却又落下。

　　她不需要安慰。
　　她需要战斗。

　　......

　　外面有激烈的吵闹声传来。
　　“成日就知道画画，一点心思不放在学习上。有画画的时间，排名能前进多少名！”

　　“小飞已经很努力了，他肯定是把作业做完了才画的。”一个女声低低的响起。

　　“做完？什么叫做完？做完了不会自己再找其他题做吗？他学习是给老师学的吗？一点学习主动性都没有！”

　　随后是噼里啪啦摔东西的声音。

　　小秦飞靠在墙上，头半仰着，听着外面的吵闹声，呆呆的看着半空。
　　如果有窗户，光会照进来的吧？

　　可惜没有。

　　“画画能挣钱吗？画画能吃饭吗？看看你儿子画的那些，都是点什么垃圾，浪费纸笔！”
　　“跟你说，别想着等我睡着了偷偷把他放出来。小孩子，就是要好好管管才长记性！”

　　小秦飞依然呆呆看着半空。
　　半晌，他抬起手，慢慢在半空画了一个圆。

　　然后为它镶上金边。

　　他用手，用自己稚嫩的线条，
　　在半空，在暗无天日无边黑暗的禁闭室中。

　　为自己画了一轮太阳。

　　......

　　场景转换，盛新元等人眼前一花，下一秒，眼前的秦飞已经变成了18岁的少年。

　　“老秦啊，你可真是有本事，养出这么好一个儿子。这么高的分数，妥妥的重点大学高材生，以后要给家里赚多少钱，你就偷着乐去吧。”
　　一个男人醉醺醺的勾着秦飞爸爸的肩膀，乐呵呵的说。

　　“对了，你儿子专业选了没，我记得他是不是挺喜欢画画的？”

　　“画画？那么烧钱的爱好哪是咱们能有的。再说了，这种艺术型的东西又烧钱，毕业后又不好找工作，看着花里胡哨其实没一点用。我儿子考这么高分，当然要选个好专业。”秦飞父亲眼睛一瞪，随后又哈哈笑着往前走了几步，看着在电脑前的秦飞。

　　“儿子啊，学校和专业想好了没？金融土木计算机，随便选，爸爸还是很尊重你的意见的。”说着大力在秦飞肩膀上拍了两下，手劲大的似要把秦飞压垮。

　　“对了，”秦飞爸爸转过身：“其他专业就别想了，就这三个好。你要相信爸爸，爸爸不会害你的。从小到大，爸爸哪次不是为了你好？”

　　“想好后记得跟爸爸说，爸爸帮你参谋参谋。提交的时候爸爸坐你身边，这么重要的时刻，爸爸当然要在你身边，跟你一起提交。”

　　说完哈哈笑着跟朋友继续去喝酒，间或夹杂着醉醺醺的得意夸耀：“那当然，儿子是我从小教育到大的，听话这方面没得说。”

　　“孩子就像花木，你要时不时修剪，要不就长歪了。你看我家小飞，现在长的多好。”
　　“我当然尊重孩子意愿了。你看选专业这么大的事，我还给了他三个选项呢。当家长的不能太专制，偶尔也要给孩子自己的空间嘛。”
　　“其他专业？他别想。我当老子的，还能害了他不成？”

　　一声高过一声，醉醺醺的话夹杂着得意的笑，一声声传到秦飞耳边。像7岁那年的禁闭室，黑暗一点点将他笼罩。

　　他沉默的听着，看着电脑屏幕上美术专业的招生简章。
　　良久，他轻抬手，面无表情的，点向右上角的叉号。

　　......

　　空间再次波动，这次，盛新元他们看到的，是22岁，刚刚大学毕业的秦飞。

　　面容青涩，即使22岁依然带着少年人的青涩腼腆。只是这次的秦飞，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开心，满眼都是欣喜的亮光。

　　“爸，我找到工作了。我...”还没说完，手上的手机就被父亲一把夺走。

　　“游戏策划公司？你去画画？”秦飞父亲怒睁着眼，怒气冲冲的看向秦飞：“我辛辛苦苦把你养这么大，让你上那么好的大学，就是为了让你去给别人画画的？”

　　“说的这么高大上，还不是画一些乱七八糟的画。你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吗就去学别人画画。就你画的那些画，求我看我都不会看，怎么可能能挣钱。别是骗子公司专门骗你这种年轻人的吧。”

　　“别做梦了，你的画就是垃圾，画出来就是一种最大的浪费，根本没人会看的。”

　　“老老实实的，别整日做白日梦。”

　　“我...”秦飞张嘴，正想说些什么，又被他父亲轻描淡写的打断。

　　“两日后入职？”秦飞父亲看着秦飞手机上的入职offer，露出一个轻蔑的笑。居高临下的看着秦飞，就像看着一个微不足道的蚂蚁：“秦飞，是不是我平日太给你自由了，才会让你觉得你可以随意选择你的职业？”

　　“去，去那间屋子呆着去。等哪时候想通了，哪时候再出来。”
　　秦飞父亲收起秦飞的手机，下巴微抬，向秦飞示意二楼最里面那间房间。

　　明明秦飞已经比他的父亲还要高，可是从小到大的压迫，那些无数次犯了错后的无边黑暗，依然让他的父亲如山一般威严。他的威压紧紧压在身上，让秦飞生不出一点反抗之心。

　　秦飞低着头，半晌，低低的答了句：“是。”

　　“手机就先放我这里，这几天你就好好反省自己，想想自己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秦飞的父亲看着再一次向自己低头的孩子，得意的轻哼一声，坐在沙发上拿出手机开始搜东西。

　　秦飞抬脚，一步一步的，走上二楼。

　　依然是熟悉的无边黑暗。秦飞走到熟悉的墙角，抱膝，呆呆的坐在地上。

　　他明明已经22岁，可脸上的迷茫和无助，让他看起来甚至比7岁时的他还要脆弱。

　　“为什么...不反抗？”路野惊讶。甚至抬起头看向了盛新元，想要找到一个答案：“他已经22了，可以自己养活自己了，为什么非要听他爸爸的话？为什么不能自己做自己的决定？”

　　“因为从小到大无数次，在他父亲的强压下，他已经习惯了顺从。他从来没有权力自己做决定。”盛新元看向那个角落中的青年，明白了为何他总是青涩腼腆，又为何总是低头自卑。

　　角落中的秦飞低着头，呆呆的看向自己的手指。那根总是偷偷握着画笔的手，这一刻好像僵硬到不能行动。

　　他没有再抬头看过一次。

　　因为他知道，
　　没有光。

　　......

　　两日后，禁闭室的门豁然打开。光不管不顾的倾泄进来，秦飞却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第二日的下午5点，他刚刚好，错过了入职的最后时间。

　　“那个什么游戏公司的人打电话过来问你，我已经帮你拒绝了。”秦飞父亲得意洋洋的把手机扔还给他，同时扔给他的还有一摞书。

　　“听话，好好的在家准备考试。考一个好单位，稳稳当当一辈子，多好！”
　　“听爸爸的话，爸爸总不会害你的。”

　　“好。”秦飞攥着自己的手机，抱着沉重到似乎能压垮他的一摞书，轻轻点头。

　　“至于画画...”秦飞父亲开口。

　　“不会再画了。”
　　秦飞低声说：“我画的那么垃圾，怎么会有人看呢。”

　　“不会再画了。”

　　“这才乖，这才是我的儿子。”秦飞父亲满意的点点头，哈哈大笑着去找朋友喝酒。

　　秦飞抱着书，抬头怔怔的看着窗外的夕阳。

　　书一本本从他手中滑落，每一声都好似砸在他心上。窗外夕阳西落，他抬起手，想要画出那个轮廓。

　　可是手颤巍巍的，在空中停滞许久，到最后也没能落笔。

　　他再也画不出太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