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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摄像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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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
考场在教学楼二层的楼梯口左数的第三个教室。
崔丝塔的座位是第四列第三排,靠窗,侧过头正好能看到操场,还没开学,红砖土跟绿茵场此时寂寥无人。
考场里加上她,总共也只有两名考生。另一个男生,隔着过道跟她相邻,他装作认真看题,实则余光时不时瞥向崔丝塔。
而她在开考的第十分钟放下笔,犹豫是否要交卷。
头天是要了老命的语文英文政治历史,她垂死挣扎后果断放弃,完全可以想像卷面是如何的惨不忍睹,但第二天的物理化学生物地理,那毫无疑问就是崔丝塔的主场。
她哗啦一声拉开椅子。
还在答题的男生惊讶地望着女孩的背影,大概是第一天她面对试卷的束手无策,让他以为女生参加分班考试只是走过场,毕竟不学无术的二代哪里都有,借父母权势读个好高中,请家教考过雅思托福,最后申请QS前一百的大学出国镀金,圈子里精英继承人跟纨绔子弟的教育路线向来泾渭分明。他以为她是后者。
但目前看来,也许并不是。
最后一场是物理考试,当他拿到试卷时,瞳孔微缩,难度水平显然跟前几场不是一个等级。
尤其是在他的视线停留到倒数第二道选择题时,女生已经走上讲台准备交卷。
“同学!”监考老师叫住了女生。
跟第一天负责监考的小老头不一样,今天这位监考老师,大约四十出头,气质温和,俊秀的仪表在这个年龄段很是出众。
崔丝塔扭过头,语气非常不好,“有事?”她看了一眼四周,走廊只有她跟他两人,但在拐角处的楼梯口角落却安有摄像头。
监考老师大概是第一次遇到这种待遇,惊讶片刻后就拿出崔丝塔的试卷,满脸无奈,“你光写答案是不行的,为什么不写解题过程?”
确实如他所言,这张卷子的笔墨少的可怜,更别提她放在一边用都没用的草稿纸,崭新到可以送入下一间考场。
“没人跟我说要写。”她理直气壮,觉得对方的提议多此一举。
“如果你不写过程,即使答案正确也拿不到满分。”监考老师还在劝她,脾气好得不像话。
但对崔丝塔来说,拿满分也并不是一件多么值得骄傲的事。她转身欲走,却听监考老师不慌不忙道:“听说是江小姐将你推荐给主任,她说你成绩很好,也很看好你。”
崔丝塔抬起头,沉默地看他一会儿,随后一把抢过卷子,她确实是怕警察又来找麻烦,但很不幸的是,这个男人成功地惹到她了。
等回到家,她跟17说起这件事时,脸上依旧是愤愤不平的神情,“你是不知道,他们解题好啰嗦,还非要亲眼看我写满才相信我的实力。”
17正忙着升级新买的扫地机器人,他顿了顿:“江警察十分钟前发短信问你分班考试是否顺利,我还没回复。”
崔丝塔一想起那个圆脸杏眼的女警察就倍感郁闷,要不是她横生枝节多管闲事,她也不至于这几天苦兮兮地为了入学考试奔波。
伪装人类真是她这辈子最麻烦的挑战。
但谁让安德鲁留下来的证件显示她是未成年,刚到地球第一周就被警察误以为是被拐妇女,要是她再不去上学可能又要被怀疑是失足儿童,再加上最近那两个警察时不时联系17,明里暗里要他们提供安德鲁的相关线索。
怎么可能给呢?
崔丝塔并不指望人类帮他找到安德鲁,但她现在努力要做的就是低调地融入人类社会。可说起来,她的破绽非常令人担忧。
崔丝塔歪着脑袋,目光灼灼地盯住17。
“你这一身的机械骨骼,过不了他们的安检。”
17黄绿色的眼珠平静地跟她对视,明明他眼里什么情绪都没有,但崔丝塔还是逃避似地先移开视线。
安德利离开后,留给她的只有一个机器人,一个仿真的机器人,一个需要她时刻注意维修跟升级的仿真智能机器人。
从外观看,他跟卢米尔人没有任何区别,崔丝塔甚至怀疑过安德鲁是照着从前某个大人物的模样设计的骨骼系统,要不然也不会这么合适,好似他天生就该长这样。
安德鲁也说他尝试了17次才完成这个伟大的作品,为了纪念他无与伦比的成功,机器人出厂后就正式更名为17,并且还在他的颅顶骨处刻上标记。
17的脑颅骨是真的非常完美,他全身的机械骨骼源自第十一区废弃矿山的铼金。末日降临的那天,只有像铼金这类不会说话、无需呼吸的金属才能侥幸逃脱命运的审判。
安德鲁曾跟崔丝塔讲述他冒着被辐射感染的重重危险,深入十一区的矿产开发区域,利用长达三十米的可伸缩智能探测器,历经四十个昼夜才将掩埋在废墟的铼金矿石收入囊中的经历。
虽然情节实属夸张,但连安德鲁都愿付出生命的代价冒险夺石,铼金的珍贵可见一斑。
铼金原石在日光下是银色,但在钨丝灯下却能变成金色,银金变色正好是卢米尔星球身份识别芯片的代表色,也正因为第十一区盛产铼金,因此每隔十年的联合会议都偏向在十一区举行。
按照惯例,在联合会议期间,卢米尔星球将连放一周的假期,其中少部分幸运儿可以获得由铼金制作的数字笔跟奖章,前提是他们能在“卢米尔明日之星竞赛”中取得胜利。
安德鲁就有这么一枚镌刻魏德曼之花的奖章,但她找遍502也没寻到奖章的踪迹。
崔丝塔将挂在脖子上的项链摘下,银色的细链条嵌着一把钥匙形状的挂坠,钥匙的造型融入魏德曼之花的灵感,连贯曲线勾勒出的花瓣造型,毫无切割痕迹的金属在光线下向四周延伸。
幸好没丢。她想着,这毕竟是安德鲁送给她的第一份礼物,丢了怕是以后要都被安德鲁念叨一辈子。
“我可以不出去。”17的视线望向白墙上的油画。
他从前在地堡照顾崔丝塔,现在只不过是换了一个更小的地方照顾她,至于是否出门,对他来说,无关紧要。
崔丝塔也注意到他的暗示,但经过一周的学习,她大致明白这个星球的社会结构跟人类作为群居动物的属性,她无不担忧道:“你不出门,会被当作好吃懒做的无业游民,尤其你的脸——”她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大概是兼具暴力与美学。
17思索片刻,正想说其他的解决方案,就听到敲门声,黄绿色的眼珠骨碌翻涌,迅速蜕变成深不见底的黝黑。
崔丝塔只朝门瞥了一眼,奇怪道:“怎么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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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斟进屋先观察了布置得素净清雅的客厅,同十年前相比,物件摆放位置变化并不大,只是地板上铺着大红大绿的地毯,实在突兀。
沙发、茶几、窗帘,阳光少的可怜,钉在电视柜上方的油画一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视线。
十年前并没有这幅画。
他抱着花盆,朝电视柜的方向走去,却不料一只白嫩的脚跳到油画前墨绿色的地毯上,崔丝塔抬起下巴,红色的长裙裹着她曼妙的身姿,像一株夜间绽放的艳丽之花。
齐斟向前走一步,崔丝塔也向前进一步。两人之间只隔着半臂的距离,连彼此的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他想起那晚沙发上荒谬暧昧的一幕,竟没由来地生出后退之意。
他皱眉不过一瞬,脸上立刻换回疏远温和的笑,伸出手臂将花盆递给崔丝塔:“这是答应送给你的蝴蝶兰。”
“真的吗?太谢谢你了!”原本对齐斟有戒心的崔丝塔,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她欲接过花盆,齐斟却没松手,他怀着幽深难明的心思,用亲切的口吻问道:“蝴蝶兰娇贵,新手很难养好,无论是光照温度、浇水还是栽培材料都需要精心准备,不知道你有没有养它的经验?”
崔丝塔呆住了,小脑袋摇了摇,她哪知道养个花都这么麻烦。
齐斟毫不意外,他一直觉得对门新搬来的女孩没什么脑子,现在看来,果然如此。
“那不如这样,我先替你养一段时间,等你学会了基本的养护知识跟技巧,我再将这盆桃红蝴蝶兰送你。”
“这样啊……”崔丝塔失望道,她念念不舍地看了花一眼,心里焦躁但没办法反驳他。
“如果崔小姐能够帮我一个小忙,”齐斟看着从书房走出来的17,目光一变,语气又温和几分:“我也许会改变主意。”
17的听力绝佳,他隐晦地察觉到齐斟的话里有话,顿住脚步,两人视线相撞,直到齐斟别过头,向崔丝塔讲述真正的来意。
“你是说,有个坏蛋在你家安装了针孔摄像头,无时不刻地监视你的生活,你想要摆脱他,但找不到摄像头的位置,所以想寻求我的帮助?”
崔丝塔抽了抽嘴角,她真的觉得人类的生活太过闲适,否则哪有空去看其他人的生活,为生存奔波劳碌还不够他们消停,非要添上几味佐料才能凸显人生的有滋有味。
17坐在她身旁,前几日他置办了崔丝塔的衣柜,又在她的要求下为自己购买了几套衣物,颜色是一水的黑白灰,他今天就穿了一身黑,黑衣黑裤黑袜,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手执水果刀,无比认真地在削苹果皮。
听到齐斟跟崔丝塔的对话,他连头都没抬一下。
齐斟探究的目光轻轻在他脸上顿了顿,“我只是想让你们以他的视角思考,如果你们是他,你们会将摄像头放到哪里?”
这话其实说得已经够明白了,但偏偏对面两个人都听不懂。
崔丝塔完全清楚自己的水平:“我不会装摄像头。”
17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小块,放进玻璃碗里,没有搭理齐斟。
齐斟加深笑意,他不介意说得再明白一些,“按理讲,警方是不会泄漏举报人的个人信息,警务系统铜墙铁壁也不是那么好侵入的,你说对吗,时先生?”
17将玻璃碗推到崔丝塔面前,她熟练地用牙签叉起一小块苹果,放进嘴里咀嚼,边吃边问:“你为什么要问他这个?”
齐斟自然是想起这三天他请了好几波人,使上不少手段跟仪器,红外线探测仪、热成像探测器,都没能成功地识别出房子里的摄像头。
他被迫在酒店住了三天。
最后忍无可忍才揣上桃红蝴蝶兰,敲响502的门。
17对人类情绪的感知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敏感,但他仍能准确地得出“齐斟并不喜欢他们”的结论。
口口声声希望崔丝塔能够帮忙的是他,但不舍得付出一盆花的代价的也是他,即使是现在眼里也没有一丝尊重跟感谢的还是他。
17敛起锐利如锥的目光,索性起身,在崔丝塔目瞪口呆之下,平静地回望齐斟,“走吧。”
不就是找摄像头吗,等拆完,他再顺手多安几个作为回礼。
事实上,等17回到家,崔丝塔问他找没找到摄像头时,机器人难得一见的当机,他动作僵硬地从裤兜里掏出一枚金属圈,指甲盖大小,过了几秒,金色的外圈开始变得透明,没过多久就跟他的手掌融为一体。
见状,崔丝塔脸色一变,她怎么可能认不出金属圈外侧的标记。
“安德鲁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17是这么为那人开脱的。
崔丝塔简直想叹气,她收回之前说人类闲得发慌这句话,安德鲁在兴风作浪这一方面,也绝对不落下风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