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再牵一次手》兮澹澹

1、第一章

　　“沈星岭，漫天璀璨星辰也会照耀到路旁无名小花的，它永远普爱众生。对吗？”

　　夜暗了，日落的最后一点橘黄余温在风中渐渐散去，云层翻涌，星子无意地闪。
　　路旁的橙色暖灯应景地闪烁，霓虹阑珊的街道映不出本有的繁盛，倒称得上几分落寞。
　　咖啡店的玻璃窗前，少女坐在高脚凳上阖着眸子打瞌睡，长发垂到颈间。放在习题册上的圆框眼镜沾满雾气。

　　门口风铃清脆的响起，几缕深秋的寒风从门缝钻进来，破坏了店中的暖意，也扰醒了浅梦的少女。
　　她一脸淡然地起身，带上眼镜，眼中满是倦意，看向中秋佳节打扰她美梦的不速之客——
　　少年身着一袭褐色风衣，身姿秀逸，脖颈间系着一条黑色长围巾。眉目疏朗俊雅，让人不禁想起雨中的青竹。
　　他抬手抵住下颚，启唇:“祈安，我给你带了些月饼，五仁的。”他拉开椅子坐下，“过来跟你说一句，中秋节快乐。”
　　童祈安愣了一瞬，双手接过那盒并不算便宜的月饼，很浅地嗯了一声。
　　随后，她目光定定，直视少年，面无表情地找补:“谢谢星岭哥。”
　　沈星岭并不看少女万年不变的冰山脸，望着天边升起的一轮圆月出神，嘴边泛起细碎笑意，“今晚的星星很好看。”
　　他笑的那么明媚，就像初遇那般。

　　“童祈安，如果你学不出成绩，那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了。”这是童祈安在长达十四岁人生中听到最多的一句话。
　　而这句话，来源于她的母亲江菲。
　　她清楚地记着，一个月前的今天。

　　周末，八月盛夏，蝉鸣不绝。阳光刺眼，惹人难耐。
　　“喂，我是童祈安的母亲。您是...？”江菲捧着两本厚如砖头的习题册细细端详，歪头夹着手机心不在焉地接打电话。
　　这本书...出版社很有名但内容偏基础，不适合祈安，另一本题型老套跟不上教育改革。江菲在心里做了定夺。
　　已经为她挑了八本辅导书的工作人员陪着笑:“江女士，如果您觉得都不合适的情况下，也可以把孩子带来让她自己进行选择。”
　　江菲勾勾嘴角，眼里尽是轻蔑:“你还没有孩子，当然不懂这些。光凭那孩子她自己是做不出什么明智的选择的，顶多是浪费时间罢了。”
　　“我这是在为她铺路，用最好的方式。”
　　电话那边沉默一阵，传来沉稳的女声:“我是童祈安的班主任，董晴。孩子近期成绩有下滑趋势，如果您下午有时间，我想约您聊聊她近期的学习状态。”
　　江菲皱眉:“好的，董老师。”
　　无名之火从她的心底燃烧，一瞬间的冲动促使她扔下手里的书，直奔家中。

　　“童祈安！”江菲摔门闯进童祈安的卧室，大声质问:“你告诉我，你天天在学校都干些什么？！”
　　童祈安眉目寡淡，望着气急败坏的母亲默不作声。
　　江菲挥动着手机，指关节不断敲击屏幕:“你自己看看，你这个废物已经下滑几名了？”
　　“你们家姓童的可真会给人长脸，去开家长会你就说你妈没脸见人，我可不愿意被人看笑话。”
　　童祈安——年级第八。
　　这话引起了她的反感，明明是自己生的女儿，还特地加重“你们家”这个字眼。
　　她漫不经心地垂下眼，仿佛面前女人责骂的不是自己一般，仿佛这是女人一个人的独角戏。
　　江菲定定神，望向亲生女儿那淡漠的面孔，心中烈火燃烧更甚。
　　她拎起童祈安单薄的白衬衫，迫使她与自己平视。
　　然后，清脆的巴掌声响彻整个房间。
　　“你自己想想，你是否还有活下去的价值吧。”江菲微微发抖，“认清你自己。”
　　童祈安保持被打的姿势，偏着头，对威胁充耳不闻，仿佛已经成了一尊雕塑，只有嘴角那抹轻蔑的笑怎么也压不下去。
　　江菲如同已经失去理智般拽着童祈安的胳膊，使她失去平衡跌倒，文具散落一地。
　　她从一片狼藉的桌子上揣了一把剪刀，随手拎起床上童祈安一脸笑意的大熊玩偶就打算剪下去泄愤:“还有你那清高的外婆，也就那么贱的把她亲生女儿卖出去。”
　　“我都欠你们的是不是！”
　　那一瞬，童祈安像疯了似的红了眼眶，飞身夺过大熊，将它护在身后。
　　她浑身战栗，似乎连话语都在上下发颤。
　　“你...再说一遍。”那是不属于少女的沙哑嗓音。
　　童祈安目光聚焦在江菲手中的剪刀，死死盯着。
　　她跪在地上偏头，腰背挺拔。江菲分明在那淡漠冷然的眸子里看到了几分暗含的恨意。
　　江菲愣住了。

　　家门被狠狠地撞上。
　　她走了。
　　过了半晌，童祈安才像恢复知觉般扭动僵硬的脖子，将沾满灰尘的但仍笑眯眯的粉色大熊从地上拉起来，将脸埋在它毛茸茸的怀里，就像当年在外婆家一样。

　　这是她这一个月第三次被情绪失控的江菲扇耳光。
　　“你这个废物。”
　　“你是否还有活下去的价值？”
　　“认清你自己。”
　　她自嘲似的笑笑，垂下睫毛，将涣散的目光重新聚焦在课本上的作文题目——
　　《母爱》
　　谩骂嘲讽的话语无法让她释怀，不知何时，手中那张作文稿纸已经被揉成一团，字迹早已被冷汗涔湿，分辨不清。
　　十五岁的童祈安揉揉熊脑袋，脸上是少有的温柔笑意。
　　随后，她出了家门，头发被风吹起。
　　步履坚定地迈向警局。

　　她家住在六楼的小民楼，无人修理的水管下已经被长年雨水滴出坑洼。在这么个贫民窟里街坊邻居倒也不算亲热。
　　警局不远，几步路的事情。她带上耳机，踢着路边的石子，试图抵挡那些蠢笨孩子令人厌烦的叫嚷。
　　刹那，她感到衣角被人拉动。回头一看，一张脏兮兮的小脸盯着她看。
　　那小孩估约六岁的年龄，乳牙还没长齐便衣衫褴褛地来街上乞讨。
　　她撇向孩子那只仍攥着她衣服的手，并未多言语，只是蹲下看着他眨巴眨巴的大眼睛:“什么事。”
　　那小孩张大嘴巴啊啊地叫了一阵，双手上下飞舞比划，童祈安皱眉看了半天也没懂他的意思。
　　“你是个哑...”她顿了顿，像是怕伤到孩子自尊心似的，改口道，“你不会说话？”
　　“呜呜啊啊”小孩摇摇头，拍拍自己的肚子。
　　饿了，童祈安边思索着，掏出纸巾擦拭被小孩抓出泥手印的衣服，顺便也给他扔了一张过去:“擦擦手。”
　　她站起身，也不好放着孩子一个人在街上，便道:“你站在路边别动，我给你买几个包子。”
　　小孩乖巧地点点头，双手又开始摆动“说话”。
　　童祈安叹了口气，便走向不远处的包子铺。刚没走几步，那小孩又突然嚎啕大哭起来。
　　那哭声如此之大，以至于把路边聊天的几个大妈都引了来。
　　“怎么哭了...”童祈安无奈地扶额，她长这么大就没哄过小孩。
　　那小孩见童祈安一脸茫然并不搭理他的样子，哭的更带劲了，似乎要把天都哭塌下来。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几个大妈加入了这场战局，几个人七嘴八舌说个不停，使场面更加混乱。
　　“诶呀，我说祈安啊，早就知道你不愿意跟我们这些人交往，都这么大了也不知道让让人家小孩。”
　　一个身着红绿花衣的大妈抱起那孩子，“娃娃不哭啊，咱们打坏姐姐，都是坏姐姐让咱们哭的。对不对？”
　　童祈安身处战局的中心，左耳朵是小孩刺破天际的哭喊，右耳朵是五六个大妈对她喋喋不休的教育，烦躁的要命。
　　在这一片凌乱之时，小孩从大妈手中挣脱下来，趁着众人不注意偷偷将手伸向布袋中的钱包。
　　路旁行人来来往往，应该也没人能注意到我这么个小孩吧。他思索着，加快了逃跑的速度。
　　童祈安眼尖。看到他鬼鬼祟祟的身影便知有人被偷了钱包。她来不及思考，下意识就追了上去。
　　“抓小偷啊——”她大喊着。
　　那小孩心知不妙，低着头脚底抹油似的往前冲......
　　直到他撞到了一个人身上。
　　抬头看，那少年明眸皓齿笑的灿烂，但口中吐出来的话却是毫不留情:“小小年纪便学会偷窃了，长大了还了得？”
　　小孩心里一颤，他不相信会有人怀疑自己这个小孩偷东西！
　　于是在少年手里大力摇晃着身子，试图挣脱下来。他大声嚷着:“你！你说我偷东西！你有证据吗！”
　　少年伸手将小孩藏在单薄衣服里的荷花钱包掏出来，冲他挥挥:“品味不错。”
　　“我念你是个蹩脚的初犯，下次不要再犯了，答应我。”他的语气严肃又认真，炯炯目光盯着嘴硬的小孩。
　　直到他低下头认错时，少年才将目光转向气喘吁吁，脸颊通红的童祈安。
　　一秒，两秒，三秒...童祈安被他盯得有些发毛，便打算转身离开。
　　少年突然出声:“谢谢你，我见证了这孩子偷窃的全程。你是个好人。”
　　童祈安回头看他。
　　少年的黑色发丝随风飘扬，耳郭上一副银制的星星耳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笑容逆着光看不太清。
　　“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沈星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