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春小记》塘九

36、第三十六章

　　陈天意走上前去，把晕过去的中年男人拖出伞下的范围，随意把人扔在一边。
　　不管是什么原因，唐贝贝的执念依然无法去除，要等她自愿入轮回显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
　　陈天意打算强渡。
　　她闭上眼没有再看那个在伞下无法动弹的女子，双手指尖交叉，结印，轮回咒在舌尖滚动，随着一句一句的咒语吐出，伞下的金光愈盛。
　　黑伞飞快的旋转起来，唐贝贝绝望的闭上眼，两行血泪滑了下来。
　　巨大的悲戚从她身上涌了出来，带出来一丝丝阴森的黑气，然后黑气又慢慢侵入了金光之中，丝丝缠绕。
　　陈天意猛的睁开眼，语气透出沉重：“唐贝贝，你执意如此吗！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执着，但是我想可能跟那群孩子有关，你有没有想过，若是今天我任由你杀了他，那么至少有一半的因果会落在那群孩子身上？”
　　陈天意不愿意看见唐贝贝彻底的堕落灵魂，干脆收回了双手，黑伞落回她的手中，她接着道：“唐贝贝，你可能不了解这些事情，但是我告诉你，背了恶之因果的灵魂，入了轮回之道，轻则伤智，重则坠入畜生之道，就算如此你也要这样做吗？”
　　唐贝贝没有了控制，已经跌坐在了地上，听到陈天意的话浑身猛的一震，她转头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殷殷望向她的那群孩子，眼里的怨恨慢慢散去，继而涌上无数的痛苦和迷茫。
　　“唐贝贝。”陈天意屈膝半跪在地上，她伸手握住她的手，冰冷的触觉让她不自觉的握紧，她的声音轻柔：“我向你保证，作恶之人终会受到应有的惩罚，这个人他不值得你和孩子毁掉你们的来生。”
　　唐贝贝轻轻的颤抖起来，她望向她眼前的少女，她的保证轻柔又坚定，眼神里充满了对她和孩子的怜惜，自己好像真的完全可以信任她。
　　她张了张嘴：“我......”
　　“嗤！”一声轻嘲传来，打断了她的话语，街边不知道何时站了一名身材高挑的少女，看着僵持的一人一鬼，语带讽刺：“哟，这不是鼎鼎大名的陈小师傅嘛！”
　　“怎么，区区一个害人的孽障，明明几下就能解决的事情，居然还想渡化，果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大！善！人！啊！”少女一边说一边走了过来，手里慢慢的拉出一条金色的长鞭。
　　“孟安琪。”陈天意松开唐贝贝的手站起来，看向街角的少女：“你来做什么？”
　　孟安琪的鞭子在空中轻轻甩了一下，带出一线金光，她轻笑道：“当然是为这个孽障而来，师傅给我这个任务很久了，本来我早就该收了她的，可是这个孽障太狡猾，也不知道怎么发现我在这守着，一直带着这群小鬼躲着不出来，等得我好辛苦，还被师傅骂了一通，说来我还得感谢你呢。”
　　她伸手捂着嘴娇笑了一下：“要不是你来了，我还知道什么时候能等到她呢，有帮手就是好啊，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
　　说着斜了一眼不远处的阿钰，眼里染上了一层淡淡的嫉妒之色，什么狗屎运，连可遇不可求的玄猫居然都愿意跟着她。
　　陈天意语气清淡：“你打算坏了规矩？”
　　她们这行有个规矩，不得插手同行已经出手之事。
　　孟安琪一股无名火帽了出来，又是这样一副不可一世看不起人的样子。
　　“我还就偏偏要插手了！说起来，我接任务可在你受委托之前！”孟安琪的鞭子“啪”的一声在空中甩了一下，便直直的朝地上的唐贝贝卷了过来。
　　陈天意脚步轻飘飘的往右挪了一下，把唐贝贝彻底挡在自己的身后：“你去孩子那里。”
　　话音一落，手腕一转，黑伞冲着鞭子送了过去，只见伞尖在空中一搅，直射而来的鞭尾便一圈圈的缠在了伞上，陈天意往后一拉，孟安琪一个不注意被拉的一踉跄。
　　“陈天意！！！”孟安琪双眼冒火，想要说什么忽然又冷笑道：“真不知道你是真善良还是真的蠢，居然把后背留给了一个鬼，她现在要是在你后背拍上一掌，你的小命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孟安琪这句话不可谓不毒，她就是在明晃晃的告诉陈天意身后的唐贝贝，你要是想动手现在就是最好的机会，你想杀了那男人，现在陈天意也拦不住，要是想对付陈天意更好了，正中了孟安琪的下怀，就算只是重伤，她也痛快！
　　唐贝贝确实听见了孟安琪的话，她楞了一下，看了看不远处昏倒的男人，又看了看等着她的孩子们，最后看向挡在她面前的少女，那道背影看起来纤细而又坚定，许久之后她终于动了，她慢慢的爬起来，向孩子们慢慢的走了过去，孩子们看到老师过来，忍不住发出一阵欢呼声。
　　而从始至终，陈天若连往后看一眼都没有。
　　孟安琪把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禁恨得咬牙：“废物！”
　　阿钰把唐贝贝纳入了阵法。
　　陈天意没有了后顾之忧，右手握住伞柄慢慢的往外抽，一把细长的桃木剑出现在了她的手中，剑尖直指对面的孟安琪。
　　“孟安琪，这两年我们之间的种种，我原不想跟你计较，只当你初入道门，少年心性嫉恶如仇，假以时日必然会心怀慈悲之心，但如今看来，你却是入了道门而不愿修道心，你师傅不教你，今日我就好好教教你。”
　　孟安琪刚才那一鞭如果自己没有挡住，抽在了唐贝贝的身上，那么唐贝贝便只有灰飞烟灭这一个结果，可见孟安琪心性之狠。
　　她们这一行其实最讲究的就是因果，善以渡为先，恶以灭为道，由此看来，孟安琪却只是修了灭，没有修渡。
　　孟安琪听了陈天意的话却是冷冷一笑：“说话跟老古董一样，你不过跟我一般年岁，我师傅都不管我，你有什么资格来教训我。”
　　说着手里的长鞭往回一扯，就动开了手。
　　陈天意却是不在意她的嘲讽，毫不犹豫的迎了上去，还道：“我三岁入道，至今满打满算已经十八年，别说是你，今日就算站在我面前的是你师傅，她也未必敢称我一声小辈，你说我有没有这个资格。”
　　“你！”孟安琪气急，长鞭愈发的凌厉起来，却每一次都被陈天意轻飘飘的挡住，招招落空，最后手腕被桃木剑轻轻一拍，长鞭便跌落在了地上。
　　孟安琪急忙想要去捡，陈天意的桃木剑却落在了她的颈间，她呼吸急促，胸膛剧烈的起伏，却是不敢再动，只能仰着头愤怒的瞪着眼前的人。
　　孟安琪今天才深刻的明白，什么道门双娇，什么年少有为，统统都是骗人的。想起门里的人说起陈天意无一不是夸赞，甚至师傅也跟她说过就算遇见也不可起冲突，可是这两年她跟陈天意大大小小的遇见了许多次，每次陈天意都是退避的态度，貌似胆小，她认为师傅和那些夸赞不过是夸大其词罢了，现在看来不过是笑话，还是自己的笑话。
　　陈天意哪里的胆小，不过是不懈与她计较罢了。
　　陈天意收回桃木剑：“你走吧，回去把清静经抄一百遍，什么时把道心修好了什么时候出来，不然我见你一次就打你一次。”
　　孟安琪脸色涨红却不敢反驳，抓起地上的长鞭爬起来就走，拐到街角的时候却停了下来，背靠墙壁，把自己隐在了阴影里，眼睛却一直盯着街心。
　　唐贝贝看着走过来的少女，终于轻声接上了刚才被孟安琪打断的话：“小师傅，你有慈悲之心，请你渡我们。”
　　那一群孩童围在她的身边眼睛有些涩涩的看向陈天意，那爷孙两拉着手也安静的站在一旁。
　　陈天意没有多说什么，冲她点了点头，然后轻轻的闭上了双眼。
　　十指交叉掐出一个复杂的手诀，陈天意心无旁骛，口中轻念轮回咒。
　　阿钰安静踱步到她的脚边，安静的半蹲下来。
　　阵法的纹路升起了柔和的金色光芒，温柔的包裹住里面的一切。
　　唐贝贝感受到了久违的温暖，她嘴角带着笑，金色的光芒把她的脸庞衬的万分柔和，仿佛她还是那个温柔又可爱的少女，带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嬉笑玩耍。
　　唐贝贝等人的身影慢慢的变的透明，慢慢的消散，最后的金色光芒在空中飞舞、旋转，倒映出了她生前最后的影像。
　　一个年轻的女孩带着去养老院慰问表演的孩子回幼儿园，一路欢声笑语，走到路口的时候，乖巧的孩子们在绿灯后跟在老师的身后过马路，一辆货车冲了过来，躲闪不急的少女和孩子们倒在血泊中，她趴在地上，鲜血把她的白裙子染成了红色，她看着倒在她不远处的孩子们，手指轻轻的动着，因为她看见离她最近的几个孩子只是受了轻伤，被吓得正在大声的哭泣，她好想把他们搂在怀里告诉他，别怕，老师在这里。
　　一个孩子发现了老师，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就要奔过来。
　　货车停在了不远处，疲劳驾驶的司机被事故吓清醒了，他从窗户伸出头看了一眼身后发生的一切，这是一个新修的路口，还没来得及安装监控摄像头，谁也不会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样发生的，所以他没有选择下车救人，而是发动车子，倒了回来，车轮从稚嫩的身体压过。
　　货车司机终于下了车，看了少女一眼，这个女孩已经活不成看，所以他并不担心，他戴上手套破坏了货车刹车和线路，然后拿出手机，脸色惨白、声音悲戚的打了报警电话，他说：我的车失控了，撞了人。
　　年轻的女孩眼睁睁的看着这一切的发生，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回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呼吸慢慢停止。
　　她恨，她死不瞑目。
　　陈天意觉得脸上有点凉意，回过神才发现天空不知何时开始飘起了小雨，她伸手摸了一下脸颊，分不清指尖沾染的到底是雨还是自己的眼泪。
　　深夜的街道万籁俱静，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陈天意看着地上依旧昏迷不醒的男人，一瞬间仿佛做了某个决定。
　　她的指间出现了一张符纸，不同于以往的黄色，这张符纸漆黑如墨，符纸上的咒语却是金色描绘而成。
　　她松开指尖，黑色的符纸飘飘荡荡的落了下去，落在男人的身体上，然后隐没不见。
　　“阿钰，走了。”陈天意低头说道。
　　阿钰纵身一跃，落在她的怀里，把自己团成一团，情绪仿佛有些低落的“喵”了一声。
　　孟安琪看着消失在另一个街角的一人一猫，猛的回过神来，她的双眼通红，眼里噙着泪水却倔强的不肯让她落下。
　　终于她忍不住抬手狠狠地扇了一下自己的脸，打完自己犹不解气般的跑到街心狠狠踹了两脚躺在地上的男人。
　　“不就是一百遍清静经吗，我抄就是了！”孟安琪喃喃说道，很快消失在了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