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里的花》树下有座山

4、第 4 章

　　“雷诺小姐，药和热水我放在这里了。”罗姆刚刚吃完晚饭，正用着白色的方餐巾擦嘴角，就看见仆人来提醒，她向着仆人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然后呆坐在椅子上凝望着天花板上闪闪的大吊灯好一会儿，才怏怏地拿起了几颗大小不一的小药片，就着水熟练的吞下肚。
　　慢慢砸吧了一下渐渐消失的苦味，她还是情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开始怀念刚刚吃过的牛奶布丁的香甜味道。
　　药物的苦味是一种拙劣的化学的苦味，入口的感觉仿佛就像在口腔内打下了烙印，虽然淡去了却还是很恶心。
　　她从小就要吃药，小时候因为太过于反感药物的味道反抗并质问过父亲。
　　“罗姆身体不太好，吃药就没事了。”罗姆还记得马迪尔说着这话的时候温柔地抚摸着她的黑发，“听话，罗姆。”
　　那时候父亲的脸上带着浅淡的微笑，但是整个人却像在神游。马迪尔很少笑，所以哪怕只是这样敷衍瞒骗的样子，罗姆也还是不想破坏父亲难得的温情，于是顺从的点了点头。
　　然后就一直吃药到现在了，每隔几周马迪尔还会搬来装着药剂的箱子给她注射。不知为什么，罗姆直觉自己不应该开口询问，反正目前她也没有什么感觉。
　　“呼……”回到自己的房间，罗姆坐在落地窗前厚实蓬松的软垫上，歪斜着靠在墙上。翻着从那间房间里随手抽出的书。
　　她的房间大又空旷，安静又孤独。
　　“沙”罗姆揭开有些黏连的书页，突然有一张夹着的纸条飞出来了，罗姆感到新奇又兴奋，去捡，纸条也和书页一样泛黄，展开来是没头没脑几个字“这本书无聊。今天和哥哥一起去拜访劳恩家，心情挺不错。” 字看上去很不错，端正俊秀，却不像是父亲的字迹。
　　“哥哥？”罗姆仔细想了下，她不记得父亲有提过他有什么兄弟姐妹，不过这也正常，父亲一直寡言少语的。
　　这个纸条看起来没什么特殊的，不过夹在书里的话……罗姆突然有了一个猜想，她竟一时难以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了。

　　“雷诺博士。”来到马迪尔的办公室，安照例把这一天的事情全部报告交给马迪尔。
　　“今天我回来太晚了，下次这种情况你就直接去休息吧。”马迪尔边脱外套边说道，已经午夜了，本来泽弗是想拉着他继续胡闹的，看着那个衣衫不整笑容荡漾的家伙他就厌烦，所以他拒绝了。
　　“没事博士，宿舍离这里不远。”安微笑，她并不是A区的人，只是因为成绩优异被招募来的，算是人才引进，所以一直住宿舍。虽说她在外租了间长期的房子，可是按她的话来说，“反正也没有人在家等她，何必总是回家呢？还不如全心待在实验室工作，至少在这里还有人等着她做报告。”
　　她不觉得累，她很乐意，有时候她想或许有人天生就习惯于奉献。
　　明明工作了那么多年，可有的时候她仍然不敢直接与马迪尔对视。于是就换了种方式，用不留痕迹的隐晦目光望着面前不算太年轻的男人。马迪尔把西装外套随手披在椅子上，因为是谈论生意所以他穿得很正式，内搭的白色衬衫也熨帖得平整，勾勒出他没有赘肉的腰身，显得整个人更加修长。作为一个快到中年的男人，他的身材已经是相当不错了。
　　安犹豫着拿起椅背上的外套，“我直接送到洗衣房吧，反正也顺路。”
　　马迪尔在特级区的大家族里里算是个节约简朴的人，他不在意外在的穿着，因此他并没有多少套正式服装，总是穿着那一两套。
　　“嗯。那就麻烦你了。”
　　马迪尔点点头并示意安离开，自己准备休息去了。办公室里面有个门通向另一个房间，他睡在那里。那个房间不大也不精致，还比员工宿舍小一点，员工宿舍就是一排联体别墅。但至少这里设施齐全，淋浴炉子都是有的。还好马迪尔无所谓这些，基本的功能具备了就行。
　　安过去把衣服整了整，然后抱着马迪尔的西装外套离开，面上一副波澜不惊。
　　突然嗅着外套上淡淡的雪松的香水味道，安顿了下，马迪尔永远都用雪松的香气，倒也配他。
　　得有十二年，不，十四年了吧。自从第一次见到之后，过了那么久啊。她其实比马迪尔还要再大上三四岁，现在也快要四十了，她淡淡的唏嘘，不过因为亚洲血统和娃娃脸，看着倒也年轻，一副三十左右的样子。
　　感叹了下时光如梭，安不知为何苦笑了。
　　风月天边有，人间好事无。

　　罗姆花了一个礼拜的时间把书柜上所有的书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收获倒是没她预想的多，几百来本书，也就零零星星十几本里有夹着纸条。但是纸条都藏得很刁钻，略脱胶的书脊里，将其中别人点评的地方裁下补上纸条以假乱真，在厚一点的书里甚至直接黏上两页——若是不注意页码肯定注意不到。
　　这些纸条也有些时间跨度，光从日益成熟的字迹也能看出。虽说藏在那么逼仄的地方，纸条上并没有什么重要的内容，大都是书评，然后再说那天纸条主人公干了什么。

　　“哥又发现了我写的纸条，提前知道了凶手是谁然后就把书丢回书架了哈哈哈哈哈。”
　　“有人托我替她给哥交情书结果最后却迷上了我，不好意思喽哥。”
　　“父亲出了事故，哥应该是伤心的吧，话更少了。但是虽说我一直都很尊敬父亲大人，但是如今悲伤我却没体会到多少。”
　　“她真是个可爱的美人。”
　　……
　　前两条的笔迹明显的稚嫩些啊，但是“话少”这不就是父亲嘛。罗姆马上就对上了人，父亲有个弟弟，和父亲关系似乎还不错的样子呢，只是……还是有不少疑点，该不该去问父亲呢……
　　她犹豫着展开最皱巴巴的那张，上面的笔迹与之前的完全不一样，杂乱而模糊，整张纸条上都沾满了乱糟糟的墨，
　　“被欺瞒，被蒙骗，人生真他妈操蛋，但是我会接受的，一定会的。”
　　心情不好吧，连书的介绍都没写，是在哪本书里找到的？她想了会儿，“地表时代的古书，《哈姆雷特》？”
　　“看来得去看看这本书，应该会有些联系吧……”罗姆走到窗前，轻轻地拉开白色的窗纱，这时已经是凌晨五点了，可天空还是一片漆黑，人造光每天六点打开，八点半关闭。
　　现在没有月也没有星光，只有远处市区灯火的光隐隐约约透过来，而另一个方向的家族们的土地也如天空一般暗，让人怀疑是不是有鬼魅隐匿沉睡在那儿。
　　她所处的土地也是那一般冷清。
　　在窗边站了会儿，她感到指尖渐渐变凉，只得往身上披了件外套。地下城的夜晚算不上很冷，只是有一些凉气罢了，不过罗姆似乎比别人更怕冷些。
　　“啊……我到底，为什么存在呢。”她想。
　　双手环抱，指尖触碰到手臂上的皮肤，她静静地站在窗前。纸条给了她一些启发与思考。“被欺瞒，被蒙骗……”她突然有些感同身受，或许她并没有被欺骗，但是父亲肯定对她隐瞒一些事情，她对自己的 父亲几乎一无所知！
　　一瞬间，她感到迷茫了。
　　她不讨厌一个人独处，看书，玩耍。她也明白父亲的工作很忙，自己需要体谅父亲。但是她讨厌被人当成傻子看待，自己的身体情况，父亲的工作，父亲的亲人，自己的亲人。
　　“母亲。”她不自觉沙哑地唤出。
　　她抱住了枕头安静地靠着床脚，她从来没有见过母亲，她也没几次试着想象过母亲的样子，可就算那偶尔几次看了几本关于母亲的书按捺不住心里的渴望与好奇询问父亲，父亲也只是巧妙的规避这个话题不愿多聊，连一点点敷衍都没给过。这样时间一久，本来就情感不丰沛的罗姆自然而然的淡忘了这件事。但此刻想起，她惊觉自己内心深处或许还是有一份对爱的渴求。像是终于认识自己一样，罗姆凝视着纸条，苦涩地微笑。
　　是啊，为什么自己曾经能够忍受闭塞的生活那么久呢？为什么对于生活的美好想象只能寄托在书里呢？自己还要被拘束到什么时候！她渐渐感到了些许焦躁，这种情绪没来由地产生了，迅速燃烧了她心中的整片麦田。
　　恍然间突然感到一阵心悸，平日偶尔也会心跳剧烈，也没什么大碍。可这一回似乎格外严重，她猛地捂住心口，全身开始不自觉地颤抖，开始剧烈喘息。
　　她那头不太服帖的黑发慢慢被冷汗浸润，贴在了她的脸颊和后颈上。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可失败了，渐渐地，她似乎失去了意识。
　　视线逐渐模糊，最后那一刹，她看到了窗外透出的绚烂的光。
　　啊，至少我有病这件事，父亲没有欺骗隐瞒我。她最后想着这件事，用叙述的口吻在心中阐述出来，眼前骤然一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