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里的花》树下有座山

3、第 3 章

　　互助会的总部是地下城的支柱之一，从外观上来看，那是一个巨大的柱形建筑，外墙设计得很有美感，像是粗壮弯曲的巨蟒一圈圈缠绕至顶端。最里面的那部分是实心的，平面图上办公区呈现出围绕着柱子的环形。
　　马迪尔提前挺久进了最高层的会议厅，会议厅很大，屋顶显得格外空旷，一面的人造光透过玻璃墙斜照进来，有些晃眼。这时人并不多，他向四周零零散散的人微笑点头，然后默不作声地直接走到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一个徒有虚名的地表环境部部长，在大部分情况下只要装聋作哑随便附和几句就行了。这正合马迪尔心意，互助会部长主席林林总总百来个，以他的性格根本懒得挨个打招呼然后相互吹嘘。
　　互助会有八个大主席，都是B区到E区这些平民区上来的总代表，八年一任期，不得连任。不过大主席是有权在特级区定居下来的，哪怕任期过了。而那些像马迪尔一样挂着虚职的部长或者小主席基本都是特级区的富豪们。
　　马迪尔坐得端正，并不过分倚靠椅背。他的座位并不显眼，于是他也乐得自在，趁着没开场翻开了公文包——完美的维持了自己工作狂魔的形象。
　　没看多久就有了小小的骚动，马迪尔抬头瞥了一眼，是一个大主席到了，前面几排的那些人去和他攀谈握手。仔细地盯了两秒，马迪尔才迟钝的意识到这是生面孔，其余的人正向他道贺竞选成功呢。
　　是了，也只有新人主席才会来那么早，那群老油条哪个不是姗姗来迟。马迪尔抖了抖手中的文件折好，打算前去问候——初次见面的基本的礼节。
　　他等了好一会儿前几个人才说完了，他走上前，“恭喜您当选。”他伸手向他，“我是马迪尔?雷诺，地表环境部部长。”
　　对方很热情地回握，现在挨得近了仔细看看，马迪尔才发现新主席十分的年轻，也许比他还要小上几岁？那可真是“年轻有为”，只是不知道借了谁的光。
　　“关承。”他咧嘴一笑，脸颊两边泛起圈酒窝，“D区来的。”
　　混居区啊，不过看上去像是纯的黄种人呢。马迪尔默默想，这人是D区的世家吗？看来得找人查查。接下来先看看这位关主席的作为就好了——地下城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真年少有为的人倒是没几个。至于马迪尔自己，虽然别人对于马迪尔评价不错，但是马迪尔也深知哪怕是自己也绝对担不上“有为”。只不过是顺着时代混混沌沌的扑腾扑腾罢了，年轻时他所获得的环境学的成就如今看来只不过是纸上谈兵，至于现在的实验嘛……他叹息，短时间内并没有大的进展。
　　和新的大主席寒暄了一番，马迪尔惊奇的发现这个年轻人的确是一副初出茅庐直来直往的样子。他本想早早结束无意义的对话，可是关承似乎有说不完的东西。总算明白他和之前的几个人聊了那么久的原因了。马迪尔抬手看了看表，还有一刻钟就要开始了，会议室的人也多了起来。
　　“雷诺先生，让我们为了把地下城变得更美好而战吧！听说您是环境部部长，那您更要加油啊!”青年眉飞色舞，“这还是我第一次参加那么重要的会议，如有不足请务必包涵。”
　　“当然了，关主席。不过您瞧，还有人希望认识您呢。”马迪尔截住了关承的话头。
　　“开完会之后我会挨个去打招呼的。”关承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竟然还打算继续说。
　　“当然，可一会儿大主席是要挨个发表意见的。”马迪尔拍了拍年轻人的胳膊，“毕竟也是您的第一次会议，大家都对您的高见很有兴趣呢。就算准备好了，多默读几遍也好嘛。”
　　不知道是咂摸过味儿来了还是真的想去复习稿子，关承点点头，“您说的对。”
　　还真就老老实实去看稿子了。马迪尔看着他，一时间摸不透这人的底。
　　不过来这儿的年轻人嘛，理想和三观被打碎再重铸是正常的事。马迪尔整理衣襟，踱步回座位。
　　坐在他身边的也是个世家子弟，泽弗?劳恩，家里在诸多产业都有涉足，他们家族和雷诺家族也是老相识，认真说的话这人还是马迪尔?雷诺的表亲。他的小姑姑是蕾丽安娜是马迪尔的母亲。
　　泽弗?劳恩现任职位是什么“珍稀禽类部部长”，现在的光景，有什么珍禽要保护。这个世家子弟饶有兴致地看着马迪尔，
　　“聊了那么久啊。马迪尔，和新部长很投缘？”
　　“随口几句罢了，新部长很健谈。”马迪尔又掏出文件对他笑笑，“失礼了。”
　　“你还是老样子啊，工作狂。”泽弗随意地后靠在椅背上，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和你认识那么多年一直过得跟苦行僧一样，能换来什么呢？不如学我，及时行乐，肆意生活，广交红颜。”他一副懒洋洋的样子，金发凌乱地耷在额头。
　　马迪尔哼了一声。
　　泽弗倒是没再说话了，只是在心底嗤笑，永远装作一副一本正经的模样，斯文败类。
　　马迪尔家里有个养女算不上秘密，但是所有人都默认了是私生女。这孩子背景不明，在两三岁的时候突然被马迪尔带回家尽心尽力的养着，还多聘请了仆人和家庭教师。马迪尔这个人不喜人多，在此之前他家也没什么仆人。为了这孩子他倒也是花了些精力，直到孩子长大懂事了些才遣散了大部分仆人。那么尽心尽力，不是亲生的还真说不过去。

　　终于，人来全了。马迪尔把文件折放在腿上，略抬起头。关承一个年轻人坐在一群中年人之中还挺显眼，可他一点窘迫的样子都没有，微笑着和身边的人点头示意，倒有些游刃有余的样子。
　　接下来是冗长的讲话，每次开会都是翻来覆去这几句，马迪尔显然没什么兴趣，又低下头处理文件。
　　“各位好。”到关承了，他坐的笔直，微微向前倾着，“现阶段战争对于我们的损失肯定是比电子人的损失大的，我们现在不应该不负责地挑起战争。但是我们也不能坐以待毙，毫无疑问现在最重要的发展倾向就是信息技术和环境了。否则我们就会面临着有武器却被黑了以及有武器却不能去地表打仗的情况。”
　　他的话引起零零碎碎讨论的声响，有人看向马迪尔。
　　“雷诺先生？”关承微笑，“对于目前的环境治理，有头绪吗？”
　　啊，再说什么根本实现不了的事情啊。马迪尔轻轻皱了下眉。与其想着治理地表环境，还不如等着地表环境自净。
　　“不行，单就论曾经的几次核打击的辐射残留根本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消散的，而且现在地表各项指标都严重超标。”马迪尔耸了耸肩，冷冷的说，“我知道大家对于地表环境很抱有期望，可经过了那么多年的尝试，现在看来短期根本不可能。”
　　“唔，那雷诺先生就尽力吧，我还有另一个主意。”关承转移了视线，又望向前排的信息部部长，“信息部部长，你这里有地表网络基站的分布图吗？”
　　“这个啊，主要在D,E区表面吧。”
　　“谢谢解答。”关承敲了敲桌子，“我们或许可以再大胆一点，把D,E区居民遣散，然后把‘穹顶’炸穿如何？”
　　人群很快产生了骚动，一阵嘘声。
　　“关主席，我知道你想尽快脱离困境。”他身旁的另一个主席说，“可你倒是比我们这群老糊涂还要糊涂啊。”
　　“承重，波及范围。还有遣散的居民如何安置。”工程部部长大声嚷，“两个大区近一亿人呢。而且万一塌方把四周的区埋了，可不是开玩笑”
　　“这件事我们不必再议。”最年长的首席大主席开口了“年轻人难免异想天开，干劲足嘛，也不坏，下次再谨慎点，可行方案大家还是会考虑的。”
　　“好的，莎伦主席。”关承附和了文娜?莎伦大主席，丝毫不见尴尬，摊手倒：“我还有一个提案。”
　　“讲吧。”
　　“我认为特级区和A区对于资源的利用度不够高，有必要为多浪费的资源纳税。”

　　会议结束后，马迪尔回到了办公室，回想着刚才会议上的情景，情不自禁笑出声来。
　　关承，这年轻人倒是不做作得可以啊。这下一半的富豪官员都要被他得罪透了吧。如果不是挂着大主席的身份，搞不好一踏出会议室就会被暗杀了吧。不过应该是很合莎伦主席的心意，既不用亲自动手，还能给我们这一群世家个下马威。
　　但是关承的背景还是得查查，马迪尔登上了世家加密通讯的网络，果不其然，已经有人在打探消息了，有人发送了关承的资料，还有人把D区选举当日的视频上传了，真不知道是怎么搞到备份的。
　　关承，28岁，黄种人，毕业于D区最好的学校，医学生……接下来有一连串关承的专利奖项，这个年轻人出乎意料的真能配得上称作“年少有为”。马迪尔指尖轻敲屏幕，“参与了……血清研发，成了近十年来最年轻的博士。要不是他当了主席，我真想挖墙脚聘请他来我们实验室。可惜了。”叹息一声，马迪尔转而打开了视频。
　　拍视频的地方离演讲台很远，马迪尔通过轮廓隐隐约约辨认出了关承。他依旧是很有活力地作了番演讲，不过讲的内容倒是比今日他所说的正经多了，许了一堆“要改变地下城”之类没有营养的话，光就演讲质量来说，优势算不上很大。看了会儿马迪尔便直接快进到了投票环节，前排有投票权的几十个代表写了名字上前去投票，最后清点……
　　结果倒也不让人奇怪，仅仅只是一票之差。马迪尔看着皱起了眉头，没有家族支持，虽然也算是有点本事，但也还没到脱颖而出的地步，那么，谁举荐他或者是劝说他来竞选的？
　　“该准备吃晚餐了啊……”马迪尔随意地瞥了眼钟表，“最近真是逐渐要忙起来了呢。”
　　结果马迪尔之后匆匆又赶到市中心的会馆去谈生意，因为本身还是靠医药科技产品发家的，也是有商业贸易的板块的。
　　虽然那一家高级的会馆是有准备了食物，但是工作中的马迪尔也无暇顾及那么多。好消息是和老熟人合作，只用了一个半小时就愉快地敲定合同握手告别了。
　　马迪尔目送着合作伙伴离开，迈了两步准备离开时才感到了饥饿，不过马迪尔决定无视自己叫嚣抽搐的胃部，打算回车上随便塞点零食——本来是给罗姆乘车出行时准备的，可目前看来倒是都进了他的肚子。罗姆从来都不向他要求出去玩，偶尔几次马迪尔带着罗姆也只是去工作顺道的。
　　“嘿，马迪尔。”一个熟悉的家伙出现在了马迪尔眼前。劳恩家的小儿子泽弗搂着两个衣衫不整的姑娘懒洋洋地和他打招呼，“一起来玩喽？喜欢什么样的，我请你。”
　　“刚谈完生意，有点累了。”马迪尔摇头，“祝你玩得开心。”
　　“因为累才来放松啊，”泽弗耸肩，“我知道个按摩很不错的美人，请你了。”他随意地把怀中的姑娘往前面一推，过来搂住马迪尔的肩膀，硬把他往前推，“再点两瓶好酒，我们还没有一起喝过酒吧。我记得很久以前维克好像说过你酒量比他好，不过你没他会玩，我也没什么机会见识你的酒量。不过说道维克，还真是很久没见了呢，这家伙，连个声响都没就消失了，真是，如果还能见到他的话一定要他给个交代。”
　　扯到维克身上，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不过倒也不奇怪，维克也是个十足的纨绔子弟，自然和他关系不错。马迪尔感到自己仿佛哽住了，哪怕自己胃里空空，也不想吃什么东西了。
　　“酒就不用了，下次吧。今天随便来点吃的就行。”马迪尔不再推辞，干脆也装出熟稔的样子来，强迫自己吃点东西。
　　马迪尔父亲去世的早，他年纪轻轻就继承了家业，和这种去混来个学位之后无所事事的这帮纨绔子弟本就合不来。更主要是劳恩和维克交好，天生就对他带有敌意，揪着他们家的秘辛……
　　马迪尔已经不是会感到烦躁的年纪了，只是感到了深深的厌烦和无力。手腕处的旧疤仿佛也有些痒，轻轻蜷缩了下手指，他不动声色地隔着袖子蹭了蹭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