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河共影》一树惊秋

6、人如其名

　　第六章

　　政事殿。

　　陆离与明河站在下面行礼，都不如刚刚在光扶宫认真。

　　皇上也是好脾气，见他们如此也不生气，反而笑呵呵的让他们入座，明河觉得这皇帝不是什么好人。

　　哪有九五之尊愿意让人在眼前撒野的。他不在意，要不是掌控不住，要么尽在掌握之中。

　　眼前的言绪帝，二十年前打败嫡长子上位，十年前打压王侯世家，七年前更是直接换掉太子，这几年来更是心狠手辣，打压贵族，扶持寒门。没点手段谁信？明河是不信。

　　“陆卿身体可已大好？”

　　“多谢陛下关心，臣已大好。”

　　“那还多亏了南儒大师，朕多次相请他都不愿离开青云山，倒是陆卿一生病，就下山来了，陆卿与大师相交甚好？”

　　一个陆卿，一个南儒大师。一文一武，大晋朝的定海神针。

　　往日他们一个在京城，一个在边疆，毫无联系。如今多年未见，关系却还如此密切。不由得他不多想。

　　“幼时曾与南儒大师下棋，想来南儒大师也是念及幼时之情。”

　　陆离回答得不卑不亢，没有被怀疑的惶恐，也没有丝毫的虚心。

　　言绪帝哈哈笑了一声，显然对陆离的回答挺满意的，至于信不信，又是另外一说了。话题转向明河，“你就是永安侯府的明河吧？”

　　“正是臣妇。”明河不像陆离那般老神在在地坐着不动，她一边说着一边起身行礼。

　　“你母亲去世后，也没见你来宫里过了，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语气慈爱，像是关爱小辈的长辈。

　　明河敛下眼神，回应道：“臣妇身体不好，一直在府里养身体。”

　　“是吗？永安侯府连小女娘都养不好了吗？”话语间带这些不明显的愠怒，仿佛是要为明河讨回公道一样。

　　“臣妇惶恐，父亲自幼养护我，是我自己不争气，让父亲的用心石投大海。”明河低下头，陆离看她。

　　她真的会演，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也是这般，装的楚楚可怜，像一只被欺负的兔子，软弱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欺负。陆离还在想，就听见那位叫他。

　　“陆卿，快扶你娘子起身，你也不心疼？”

　　陆离放下思绪，起身牵起明河，明河抬头，两人对视，明河眼里全是不解，似是要询问他一些问题，但是陆离却好像没看见，只是单纯的把明河扶起来。

　　言绪帝又拉着两人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明河只觉得无聊，其实只有言绪帝一人兴致勃勃，陆离敷衍的应和，明河真的搞不懂这皇帝要干嘛。

　　“如今边疆安宁，陆卿也不急着回边疆去，太子近些日子来总是不好好学习，不如陆卿教导教导他，让他去军营历练一番。”

　　搞半天在这里等着呢，想要陆离手里的军权？

　　近些年来，手里有权利的贵族一直在被打压，连永安侯府这样的都不放过，要不然明牧原也不会让明河嫁进将军府冲喜。

　　不过现在看来，永安侯府的高枝攀的也不稳当，陆离作为大晋朝的镇国将军，如今边疆安稳，那么他就是第一个要被制裁的目标。

　　言绪帝本来就是依靠王侯贵族起身，他不可能允许自己也被这样打压下去。

　　一开始陆离从疆北回来，言绪帝就在想法子，没想到陆离直接昏迷不醒，连太医院院首都说没希望了，心下刚松一口气。毕竟陆离虽然杀伐果断的恶名在外，但是他更是保护了这个国家的人。

　　老百姓们还是很拥护的。杀他无异于在剥乌龟的壳。

　　好在上天都在助他，只是没想到常年不下山的南儒大师会去将军府，提出了冲喜之法。本来他还在担忧，结果一听是冲喜之法，便由着他们去了，别说没人愿意，就连至阳之日出生的女孩都不好找。

　　想到这里，言绪帝的目光移向明河。

　　从小不被爱，胆小怯懦，身体虚弱，只要有弱点，就是个好拿捏的棋子。

　　言绪帝眼里的阴翳一闪而过，下面坐着的二人都有所察觉，只是不动声色。

　　“陆卿，宫宴的时辰快到了，去光扶宫迎你祖母吧，距离太远，明河丫头就陪着皇后去御花园等着吧。”

　　明河和陆离对视了一眼，前者眼里依旧是疑惑，后者依旧是冷淡。

　　都说伴君如伴虎，明河第一次切身体会到，真是搞不懂这人要搞什么幺蛾子。

　　陆离忽略明河的眼神，行礼之后往殿外走去，一幅很相信明河可以应付，并且皇上不会为难她的样子。

　　明河真的要谢谢他的信任。虽然她可以且必须要能应付高位之上的人。

　　陆离的身影消失在转角，空旷的殿里只剩下两人，寂静片刻，明河想要行礼退下，却被言绪帝抬手制止。

　　“明河，幼时丧母，父亲续弦，在永安侯府被欺辱十年，无人护你。”皇上就是皇上，能坐到这个位置的都不是简单的人，更何况是陷害嫡长子自己上位的眼前之人。

　　明河跪下，低着头应是，外人看来，字字不假。

　　“想不想报仇，那些欺辱你的人，还有你那生你不养你的父亲和未出服丧期便进门的继母，让他们都得到应有的报应？”

　　明河抬头，言绪帝高高的坐在那里，随意的说着这些话，仿佛这些事情对他来说只是一句话的事。明河蓦然一笑，她穿的单薄，恍若刚刚化形的花草精灵，不谙世事，单纯好骗。

　　“臣妇多谢圣上，只是臣妇早已脱离侯府嫁进将军府，不愿再与永安侯府牵连。”

　　言绪帝垂眸，藐视般的看着她，让人看不清他对明河的态度。

　　良久，他微微笑着开口，“如若我说，你母亲的死另有真相呢？”

　　明河就像是他掌控之下的猎物，可以反抗，但终究是要屈服的。

　　“明河，与朕做个交易吧。”

　　“无他，定期将陆离的情况告知于朕，事成之后，永安侯府处置随你，京城去留随你，朕护你余生无忧。”

　　“明河，这笔交易你是最大的受益者。”

　　明河看着琉璃杯里的酒，心底不禁苦笑。

　　怎么都要这般诱惑我？

　　琉璃杯璀璨，温柔的阳光从树枝间泄下，两者应和，竟不知谁更耀眼些。

　　明河微微闭眼，对手掌心红的鲜亮的血丝熟视无睹，将琉璃杯中的酒一饮而下。

　　宫宴的人还没有来齐，熟人成堆的攀聊着，陆离进来第一眼就看到了明河一人坐着。

　　满园春色好景，人人都身处热闹，只有她，满身寂寥。

　　他与人群擦肩而过，穿过人山人海来到她的身边。

　　“你来啦？这里好生无聊。”明河放下手里的琉璃酒杯，不动声色的将手放进衣袖里，抬头看向来人。

　　都说人如其名，在这青天白日下，陆离仿若在她眼里看到了璀璨明河。

　　“怎么不去和她们赏花。”陆离坐在她的身边，嘴里问着为什么不去赏花，动作却一点让她赏花的意思都没有。

　　明河对着他笑，自我贬低，“那些花名贵，我都不认识，何必自找嘲笑啊。”她说的漫不经心，却让陆离心里揪疼了一下。

　　“在......”

　　“皇上皇后驾到！”

　　陆离没有再说什么，和明河起身行礼。

　　“诸位平身。”

　　“今日二月初二，御花园的花开的正是娇嫩，皇后提此邀各位赏花。”

　　众人不知何时早已归位，如今齐刷刷的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听见皇上的话语，又不约而同的起身谢恩，能被邀请到宫里来，是莫大的荣幸。

　　其实宫宴无聊得很，却总有人想要在这上面花费一些心思，或得青眼，或得殊荣。

　　“臣女明姝，拜见皇上。”

　　明姝，明河同父异母的妹妹，京城三大才女之一，一曲惊春舞无人能及。

　　“永安侯府的才女...”语气像是在迟疑，又像是在掂量，良久，才问出声，“你有什么事？”

　　“臣女略懂一些惊春，想在春意正浓之时，为皇上皇后献上一曲。”

　　明河的目光放在她这便宜妹妹身上。

　　人原来真的会变，谁也没有想到，小时候嚣张跋扈的小女孩如今是众人眼前这般的温婉大方。也没有想到，曾经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她，会变的如今这般怯懦胆小不讨喜。

　　明姝是永安侯府的招牌，即使如今落魄，也因明姝一人的惊艳才绝而在京城中颇受欢迎。

　　惊春舞动作复杂且变化多端，许多大家小姐跳出来如同巫婆跳大神，丝毫不能体现它的惊艳之处，但是明姝精准拿捏它的精髓，甚至脸上的一颦一笑都好似是这惊春舞里的巧妙设计。

　　宛若一曲惊春的仙子。

　　泠泠琴音渐消，手里的丝纱缓缓落下，额间的一枚朱砂愈发鲜亮，映得美人也更加娇俏。

　　一舞终，席间久久未有声响。

　　“好！好！明姝妹妹的惊春舞愈发熟练了。”

　　众人看向声音来处，当今太子，贵妃之子，晋维桢。

　　前太子被废之后，皇上亲自扶持的废物，整日只知道寻花问柳，留恋于烟花柳巷之地。

　　“儿臣拜见父皇，母后。”母后二字多少有些不甘心。，这皇后之位，本应是他母亲的，偏偏太子落马，皇后安然无恙，自己母亲整日在宫里哭泣。

　　太子单蠢，眼底的不喜或者说仇恨丝毫不掩盖。却也转瞬即逝，满眼欢喜的看向明姝。

　　“明姝妹妹的惊春舞真是让人一眼难忘，私下定是费了不少功夫。”

　　“太子谬赞，臣女只是略懂而已。”明姝福身行礼，动作标准。

　　“太子如此喜欢明家姑娘，不若皇上与二人赐下婚约，本宫依稀记得，皇上曾为明家嫡女与太子订下过婚约，如今虽已物是人非，但本宫看这二人也是极为相配的。”

　　晋维桢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结果被皇后一番话打断的干净。

　　娶明姝？京城三大才女之一的明姝？

　　台下的明河眼神也凌冽起来，这皇后还真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明河身处将军府，明姝再嫁进东宫。

　　目前皇上打压权贵的局势下，将军府和东宫必然有一方要失势，再加上皇上要兵权。皇后倒是机关算尽，护着永安侯府。

　　明河和陆离对视一眼，后者眼神里带着安抚。

　　陆离面无表情的看着眼前玩闹般的婚约闹剧，打压将军府，有一次就行了，他不是圣人。

　　明河移开视线，将军府与她有何关系呢，何必多此一举。

　　众人心思各异，唯有主人公二人在愁苦和欢喜。

　　各家贵女眼红地看着明姝，早知道太子这时候来，她们就该拿出看家本领来的，偏让明姝抢了风头。

　　皇上也沉思般的看向皇后，显然是对她乱说话的不满，肯定不能同意，可若是拒绝，无异于将皇后和这永安侯府的脸面放在地上践踏，虽说要打压，但也不能如此消耗名声。

　　“臣女已有心悦之人，望皇后娘娘收回成命。”

　　一直没有说话的明姝，惶恐的跪下。梨花带雨，不过如此。

　　“既如此，朕也不好棒打鸳鸯，赏明家姑娘黄金百两作为出嫁时的嫁妆好了。”皇上顿了顿，看了一眼明河。

　　“陆家新妇也是明家姑娘，成亲时仓促，如今也添补百两吧。”

　　明牧原惊恐，倒是没想到皇上还记挂着明河，永安侯府明明早已不受他重视。明牧原得意的看向明姝，不愧是他的骄傲。转眼看向唯唯诺诺的明河，眼底的嫌弃如同刚刚晋维桢看皇后。

　　明河是没想到这火还能烧到自己身上。忽略明牧原的眼神，怯懦的起身行礼，和明姝的温婉大方差之千里。

　　“臣妇无功，怎能受妹妹赚来的殊荣，不若一同赠与妹妹。”

　　两人站在一起，明河虽娇弱，却丝毫不输明姝的气场。

　　两两相比，竟难分上下。

　　陆离手里把玩着琉璃杯，眼神盯着台上二人，辨不清到底在看谁。

　　只有明河知道，他的目光灼灼的落在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