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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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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康十四年,大周朝发生了惊天动地的两件事。
一是年仅九岁的新帝李笃册封谢太傅的千金谢襄玉为后,月后大婚。二是当朝炙手可热的大人物的燕阳侯摄政王楚晋安出师安南半年后班师回朝。
如今已是深秋,九月里早上的大周国都洛京已有几分冬天的冷意,太轩门脚下的邻里街坊就已经支起摊子,开始了早市。
夜里巡回的禁军撤回至南北营帐,将场子留给居住在这皇城根儿的百姓以及天南地北往来的商贾使臣游子门生。
哒哒的马蹄踢踏声响起,一匹枣红骏马从中央大道飞奔直入皇宫,卷起半空飞扬的尘土,马上的人穿黛青官服,腰间挂着环首长刀,头戴军中将领的红毡帽,威风凛凛好不气派。
“咳咳咳,这来头不小,在北大营起码是校尉以上的官职。”街坊角落里支起一个早点铺子的老头儿眼睛也是犀利,一眼相中了那人腰间挂着的北大营朱雀令牌。
南北两大营这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两大营乃驻守洛京的两大禁卫军,南大营如今是归太子麾下掌管,而这北大营就归属摄政王楚晋安,也是如今的天子仪仗,两者皆是皇宫心腹军队,职位不高但都是手握实权的要职。
“北大营的人最近赶往皇宫勤快得很。 ”
“可不是嘛,皇帝急急忙忙封后,也没人告知燕阳侯,听说这皇后比皇帝可都要大上足足十一岁。”
“皇帝那可还是个小孩子,怕是这太后心里另有打算。”
几个喝茶的客人也看了个清楚,对这种事倒也见怪不怪,只是就着几盏茶水把上半年的几件大事当家常似的倒豆子小声唠嗑几句。
“皇帝家的事少在这里嘴碎嚼舌根,当心进了巡逻的便衣卫口里,少不得禁军牢房里掉几层皮。”早点铺子的老头瞪了那几人一眼,没好气道。
“这京城哪还有比您黄二爷的嘴更严实的地儿,我们几个随便说说哪能算得上数。”那几个人嬉皮笑脸开口朝老头道。
老头却不理会他们,他们也不气恼,只是也不再说这种嚼天子舌根的话。
空中的尘土刚刚落下不久,不远处大门外缓缓驶来一辆华贵的马车,马车停在早点铺子前,掀开帘子先后下来两名年轻女子。
最先下来的一名身穿骑装,只是身量较寻常男子都还要高,体格极其魁梧,腰上束着宽剑,脸也是不同于中原女子的面容,是漠北女子惯有的英挺粗犷,若不是束着女子样式的盘头髻,怕不是会误以为是男人。
后下来的看着就是名官家小姐,头罩幕离,身着天青色襦裙,松松散散绾着的乌发垂下丝缕,身姿纤细窈窕,袖口漏出的半截手腕白皙细腻,看背影便知是一位体态绝佳的美人。
“要两张烙饼,要大些,饼面上多撒些芝麻。”
这名漠北女子随手丢了一小锭银给黄二爷,嘴里倒是一口流利的中原官话。
“小姐,你怎么也下来了?”
漠北女子一回头便见自家小姐也下来了。
“胡曼莎,无事,我也好久没再洛京街头看一看,不知道如今是什么样子了?”被称作小姐的女子摇摇头,隔着一层薄纱朝中央大道看去。
两人这般模样自是引来不少人目光,连黄二爷这个在洛京活了六十多个年头,把洛京现如今的达官贵人都摸了个遍的老人都一时猜不出如今还有哪家小姐身边会随侍一名漠北人。
“只怕以后都没法看了……”这名官家小姐又多看了几眼早市里繁华热闹的洛京中央大道,便起身回了马车里。
她便是这位被太后匆匆指任为皇后的谢家千金谢襄玉,远在江南的她不得已匆匆赶回京城,与小他十一岁的皇帝成婚。
一入宫门深似海,谢襄玉在自己年仅三十一的姑姑明贵妃暴病而死便知道了。
自己的爹虽身为太傅,位列三公,但早已是虚职,唯一的一个兄长在吏部担任郎中,不过却因未曾站队任何党派而困囿于此位置,难得再有上进。
若是这一切到此也就罢了,谢襄玉因母亲生她早产,自小不足,从小养在江南的母族卢氏,难得回一趟京城,也怕万事意外,便一直未曾许配给人家,就这样一直捱到了二十岁。
如今皇帝一纸诏令便是让她进宫,去嫁给那个还是懵懂孩童的皇帝,她本就不是什么工于心计的人,只怕一踏入那宫门,不求安然无恙,本分活着都是麻烦,谢家已经百般推脱,但圣明难违,一个月后便是封后大典。
胡曼莎接过黄二爷的烙饼,掀开车帘子把烙饼递给谢襄玉。
“小姐,我一辈子伺候您身边,若是有什么人要害你,我腰上这把刀可不会放过他。”
胡曼莎拍了拍腰上的宽刀,翻身便跃进了马车。
“多谢胡娘子了,只是这宫中很多事情并非武力便可以解决……”谢襄玉说了一半,又想到胡曼莎性子耿直纯粹,多说这些只会给两人都徒添烦恼。
“你我之间又何必如此见外,我既然是奉了夫人之命照顾好小姐,便是豁出性命,也要护小姐周全。”胡曼莎提及夫人这二字言语之间是珍重之重。
她口中的夫人便是谢襄玉的生母,谢太傅的先妻卢氏。
胡曼莎是漠北人,因自己部族反叛朝廷南下入侵,被朝廷击退,俘虏了大批的百姓妇孺进献到皇宫为奴。
才十一岁的胡曼莎因被赐给谢府,成了自己母亲的随身侍女,因从小体格便比寻常男子都要健壮英武,又爱好武斗,母亲便请遍名师教授胡曼莎习武,名义上是侍女实际上等同于侍卫。
只是卢氏早产生了谢襄玉后感染风寒,身子便一日不如一日,常年卧床,便是遍寻名医也难以根治,在谢襄玉五岁便撒手人寰。
谢太傅四年后又续弦娶了一位的小门户的女儿宋氏,宋氏年轻,性子玲珑大方,但无子嗣,而待先夫人的两位子女未必若亲生骨肉,但不至于苛责,久而久之便也有了感情,故而家里还算和睦。
谢襄玉自小也是同胡曼莎同吃同住,一起长大的,谢襄玉对胡曼莎的亲近甚至比过了自己的亲兄长谢钦珏。
“胡娘子也尝一尝,洛京的面食一贯做的比江南要好,记得小时候在洛京你常常背我翻墙出去偷食,回来大娘就会骂你,那会还跟她顶嘴。”谢襄玉递过一个饼子,笑道。
她口中的大娘便是现今谢府的大夫人宋氏。宋氏一直不喜欢府中有一个漠北人,觉得漠北人过于野蛮,常因为小事儿挑胡曼莎的毛病,后来江南卢氏把谢襄玉接过去的时候,胡曼莎便一同也跟了过去,谢襄玉归京探亲的时候才会偶尔陪着来一趟。
“那时你性格可比现在活泼多了,汉人的女孩子长大后矜持些是好事,不用操刀骑马,只是规矩多了些。”
胡曼莎咬着饼,毫无顾忌地大口咀嚼。
“慢些吃,水壶里还有水。”
谢襄玉慢慢啃着饼的边缘一小角,慢吞吞的模样活像个小兔子。
“我听人说,燕阳侯楚晋安回来了。”胡曼莎咽下饼,忽然开口道。
谢襄玉一愣,低着的头抬了起来,旋即装作漫不经心道:“想必是安南那边平定了吧?以他的治兵才能,这点动乱又算什么。”
胡曼莎闻言冷哼一声。
“懦夫一个。”
“燕阳侯这不叫懦夫,胡娘子,当年是你家小姐见色起意,纠缠着别人,被拒绝了那也是活该,自讨苦吃。”谢襄玉无奈地解释道。
这便不得不提她十四岁那年一段不堪回首的糗事。因年节回了一趟洛京,恰巧上元灯火佳节,她当时被府上一群簇拥女眷在护城河的一处塔楼上看灯会。
护城河上尽是装饰华丽的灯船,一顶赛一顶的好看,不光船好看,彩灯好看,更重要的是船上的人也都是一些才子佳人,文人浪客,船头压着的都是一个个顶美的琵琶女或琴女,一弹一唱,赢得岸上两边喝彩。
而唯独一顶说不上好看,甚至在一众华丽灯船之中显得有些简陋的灯船,只在船头梢头上挂着一盏照明的红纸油灯,船头上站的人也不是什么貌美歌女,而是一名年纪轻轻的少年人。
但便是这名少年人却叫两岸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原因无他,皆因这名少年人模样实在叫人太过惊艳,连一众貌美如花的琵琶歌女都顷刻失了颜色。
船头少年一身玄衣,披着的也是黑羽大氅,连一对眉目也是漆黑的,唯独一张白净俊美的面庞,侬艳的五官像是连这洛京冬日里都能盛开的牡丹花,便是整个京城最大青楼里最美的花魁都只能自叹弗如的一张脸。
只是腰上的金腰带以及吊着的夔龙玉腰牌显示这人身份的不一般,非皇亲国戚莫属了。
这人便是燕阳侯的独子,燕阳侯府世子,楚晋安。其母亲是先帝胞姐端元长公主,父亲是燕阳侯国公。
楚晋安对于两岸的目光视如无物,等灯船靠岸了,便在侍卫的护卫下一头扎进某处塔楼消失不见。
不知是这边女眷太多,吵闹声太大,刚刚踏上岸楚晋安似乎是听到了一些响动,皱着眉头,不经意抬头朝这边望去,而谢襄玉这时恰好低了个头,好巧不巧便与那双灯火重重下的眼眸相撞,登时谢襄玉便觉得自己心跳都漏了半拍。
只此一眼谢襄玉自此都未曾忘记。
年少慕艾,谢府千金对燕阳侯世子一见倾心,乃至推迟了回江南疗养的时间,旁敲侧听多方打听这位闻名京城的燕阳侯世子。
而恰好自己的兄长谢钦珏同楚晋安同龄,两人刚好还是同窗,关系还颇为交好。
谢襄玉便借着这一段关系,时常托自己的兄长把楚晋安请出来,或者是托自己兄长时不时给楚晋安送些贵重的礼物,聊表心意。
谢家大小姐当年对燕阳侯世子的一片痴情穷追不舍都成了洛京一大逸闻,谢家虽然比不上皇亲国戚身份尊贵,但是撇开皇亲国戚,那也是一等一的名门望族,两家之间晚辈婚嫁也是十分门当户对。
这出闹剧闹得是洛京家喻户晓,人尽皆知,一时多少话本折子都是这一出女追男的戏码。
而偏偏这一闹,闹了大半年,却硬生生是什么也没闹出来。
甚至闹到天子耳中,就连皇帝都问起谢家是否要给两名晚辈赐婚,谢家却在这时推辞了,说是晚辈之间自有主张,若是强买强卖,最后不欢而散伤及两家颜面也就得不偿失。
不久后因受寒谢襄玉回了江南疗养,这段达官贵人小姐间的风流轶事才就此休止,两人日后交情渐少。
虽然兄长同楚晋安交好,因皇帝两年后驾崩,朝中局势动荡,少帝李笃即位,楚晋安摇身一变成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自此两家关系全无。
就连谢襄玉如今再想起来,也会时常怀疑她那所谓的一点交情是否是自己的纠缠过了头而产生的臆想,但终归再怎么纠结这一点也是无解,索性便不去想,也不去过问。
只是不知道那人听闻自己如今被选为皇后,不知会作何感想。
以那人的矜贵冷淡,怕是都不会记得自己这么一个胡搅蛮缠的人。谢襄玉慢慢咽了一口烙饼,而自己当初那份喜欢早已彻底放下了,便也不会再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