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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骇水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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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易许……”井淮默默脱离这让人沉沦的拥抱,“我是不是……”
“很无趣啊?”
付易许一怔,相识四年,他从未亲眼见过井淮这般自弃颓然的模样,他不敢想,在两人毫无联系的一年里井淮是如何度过的,是不是也像这样缩在角落里,红着眼,毫无生气。
“我不会撒娇,不知道怎么惹人开心,我一直被你宠着护着,从始至今,我们能有重逢,都是你在奔波,我就像个废人……”井淮埋首贴在膝上,肩膀不住得颤动。
付易许与他并肩蹲下,轻轻抚过他冷冰冰的手:“不,你没有错,我从前也不懂得这些,是你将深陷泥潭中的我救出,我在你身上寻觅到了人情之暖。”
“可我连自己都救不了……”井淮迷离盯着付易许覆上的手,“付易许,你告诉我房子到底怎么回事?你不要瞒着我了。”
“我……租房子最初是因为我妹妹,她从小到大一直被付志刚家暴,我回去以后,他依旧背着我做肮脏事,却不露出把柄,让我拿不出证据报警,妹妹马上就中考了,之后整整两个月的时间,我可以和付志刚较着劲凑合着在他那儿待着,可思芸不行。”
付易许试探着重新把人搂入怀里,“想着你若来H省,我租个大些的房子,房间多些,到时候咱三个人挤着不会嫌闷。”
付易许努力安抚着井淮,在他耳边轻吻,柔声道:“就是哪天付志刚真看不顺眼我了,要给我赶出去,这多出来的房间我住着也不用担心思芸一个女孩子需要避嫌了。”
阳光洒向付易许的鬓角,明亮了他俊俏的眉目,井淮牵着他的衣角,直觉得眼前人扑朔迷离,已经触碰不真切了。
井淮想放他离开了,让他带着妹妹去找寻广阔天地,包容之居,让他不再受自己所累,让他不再因这段瞥不清前路的感情而拘泥。
井淮哑道:“你这次来见我,车票,烘焙……哪个不是在耗费你的钱,因为我,你又要将房租费一拖再拖了……”
“我不该再贪求你的爱了。”
“你快走吧,我不能是你的青春,不能再做带走你时间岁月的窃贼。”
阳光变得淡然,被云覆去,清泪碾过付易许刚因天阴而暗下的脸庞,是满腔的不舍,是心疼爱怜的印证。
付易许看着井淮锁骨前那微笑俏皮的猫咪项链,只手摩挲:“……明天我就得走了……我把我的今天给你好不好,不是你偷来的,是我心甘情愿。”
项链的冰凉和付易许指腹的温热贴切井淮的肌肤,他闷哼一声,哑然默许了。
接下来的半天里两人都缄默不语,只是紧紧依偎着,直到白昼相替,门外透着的由阳光转为灯火通明。
井淮打电话给父母报备说他要在付易许这里留宿,父母没有回应什么,淡然挂了电话。
井淮轻掩上门,从细小的门缝中看着小雨淅沥,依然人来人往的小街。
“明天南河的风应当很大吧……”井淮忽道。
付易许心中犹有蛮石压制,这份沉重与不安使他喘不过气,可他找不出这般感受的缘由,应当不只是因为分别。
难眠一夜过去,付易许感受着身边人下床移至门前,在晨曦中若隐若现,那极好听的声音也变得遥远:“付易许,今天风大,你不用送我了。”
井淮停顿片刻,等到付易许向他伸手挽留,他才在不舍中,留下阳光,留下——
“再见了。”
井淮回到家的时候,父母正并排坐着喝他不能再熟悉的白粥,井淮抿唇,快步走进房间摸索出他前一日翻遍屋子寻得的钱,藏在背后回身钻去了父母的屋。
母亲叼着勺子疑问:“你干嘛去?”
井淮在那床头柜边蹲跪下:“拿我过年那会儿放你这儿的压岁钱给小女朋友买根项链戴戴。”
母亲白着脸慌得张嘴,勺子自然落下磕在碗上当啷作响,她猛然坐直,几番欲言又止,探着脑袋往屋里张望,小心打量井淮的神情。
井淮翻找出那夹在角落里的红包,打开一看,空空如也,他倒是习以为常了,摇着头无奈笑笑,慢条斯理把刚才的钱塞了进去。
关好柜子他拍拍灰起身,躲避着母亲炽热的眼神又准备出门,母亲挠挠头,尴尬道:“你那钱……我之前拿去……”
“我今晚可能也不回来了。”井淮打断道,“……再见。”
母亲心中一哽,她觉得奇怪,奇怪那声太多年未听过的“再见”。
直觉促使她迈进房间拉开那柜子,压在最底下的红包厚的合不上了,她转头看向窗外,不自觉得心慌起来。
井淮慢悠晃到南河边,抚着木头护栏,捻过湿滑的苔藓。他顺着石阶而下,迈上难走的石滩。
天阴了,风儿稍大,河面漾起层层涟漪,他踩着湿土,拍岸的河水淹过他的脚背。
他踩到了石滩上未处理的碎玻璃,赤裸的脚早被划破淌了血,血染红了水,在向四方蔓延,他抬脚拨起水花,对于他现在站在此处,这令他惧骇的南河中,心中却是从未有过的平静。
四下无人,只有周遭的自然之物在注视着他,他释然的张开手,一步一步向前走去,眼睁睁看着河水漫过他的脚踝,他的膝盖。
直到……他触碰到岸堤的边缘,脚底再也感受不到实处,一下踩空,失重感顿起。
这一刻,另一种强烈的欲望掩盖过了源自身体上的应激。
河水隔绝了外界的声音,眼前是无尽的虚无。
重压控制了井淮的身体,使他无法动弹,交织的水线深勒他的脖颈,充斥着他身上的每一处器官。
人类,在这里显得渺小又脆弱,不堪重负,向深渊献祭身躯,被无形的手剥夺灵魂。
他将会成为一具空洞的躯壳,在这河中经历久远的漂泊,最后成为细菌和河中生灵的食物。
他阖上眼,身体在往深处陷去,他蓦然回想起那个绵绵细雨中的公交站台,想起自己对付易许说过的那句:
“你知道我所有的弱点,清楚我真实的样子,你是唯一一个,我怎么能放开你呢?”
泪从他眼角溢出,与河水相融。
“我……还是放开你了。”
真正要永入永寂之时,他上方的水猛得颤动,冰凉的躯体得到了他所痴迷的暖意。
桥上红□□闪耀,车笛声交响,蔷薇在限高杆旁的篱墙上悄然绽放。
脚底深疤撕裂的痛感将井淮拉扯回到现实,他吃疼着皱紧眉头,抓着床沿缓和了许久才清醒过来。
他看着身上套着的病号服,心中了然。
父亲趴在窗口偷摸吐着烟圈,母亲倚在门边打着电话报平安,平时惊人的大嗓门在此刻收敛到了极点。
“井淮你醒啦!”母亲注意到他这边衣被摩擦的动静,揣好手机就朝他奔来,“怎么样?身子有没有哪儿难受的?”
井淮抬眸注视着她,发觉她眼下有着不淡的黑眼圈。
“怎么不说话呀?嗓子也难受吗?”
“对不起……”井淮开口。
母亲一怔,刚伸出的手在空中僵持。
井淮拽过被子捂住脸,哭声嘶哑让人心怜:“对不起……又让你们花钱了……”
母亲在他身侧束手无策,只得捧起一旁搁着的花束凑在他眼前:“这,这是你的恩……朋友送来的。”
闻声,井淮默默偏过头露出双眼。
是一束淡蓝色的勿忘我。
他狼狈得拿纸拭去眼泪,强忍满心酸涩,用轻颤的手接过这美丽小巧的,已经在花期末尾的勿忘我。
他吻向这富含着深厚感情的花,内心想着送他花的人,他沉醉其中,凝视着,留念着。
他拿出隐藏在花中的信封,里面放着一些钱和一张明信片。
这明信片他无比熟悉,因为它上面印着那串他一直没有看懂的连笔英文,只是与他收藏在信物箱子里那张不同的是,这一张背后有着付易许亲笔写着的字句——
“I saw the light fall in front of me. It was not an illusion, but it was unpredictable.”
“我看见光落在眼前,不是假象,只可惜他难以捉摸。”
“但……”
“我还是爱你。”
花束淡淡的香味萦绕在他的脸庞,犹如付易许就在他身前,吻着他的鼻尖。
花代替着离开的付易许安抚他。
井淮潸然泪下,轻拥着花,陪它迎来枯萎。
我一直爱着你。
勿忘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