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仙侣》尹宁之

42、失仙骨

　　新月娟娟，夜寒江静，山谷像只血盆大口吞噬星空似的。
　　穷奇之境枕山襟海，与世隔绝，境内瘴气终年不散。
　　瘴气吸久了人便会患头疾，故而穷奇之境并不宜居，留守的本族人才堪堪过万，大部分土著都迁走了。
　　少数贵族住在山崖上的宫殿，那里瘴气比较稀薄。
　　寝宫里的香炉正燃，香气缭绕，悠悠地在空气中飘散。
　　自从进入这间内殿，青黛不知为何感觉自己头重脚轻，头昏目眩，浑身发热。
　　她太过于迷茫，以至于失去了警惕之心。
　　等她回过神惊觉不妙，这香无色无味，但肯定有古怪！
　　一个高大的身影缓缓迈步而来，段千机身着一袭华美的锦缎红袍，头戴玉冠，整个人透露着富贵之气。
　　若说之前在临贤城发现的金矿使独孤鹿蜀富可敌国，那穷奇之境的珍稀人参足以让本境的土著躺着就能分到银子，从而衣食无忧且大富大贵地活几百年。
　　穷奇之境遍地都是千年人参。
　　青黛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起噩梦般的往事。

　　“我已经答应辅佐你称帝，你还想干什么？”
　　“你我已经成亲，当然是做正真的夫妻啊。”
　　“知道你们天仙性子刚烈，所以才给你用这个香。”
　　竟没想到是个好色之徒，这下岂不是自投罗网？
　　“其实想和你共度良宵只是一方面，我还想……”他顿了顿，邪魅一笑，“抽了你的仙骨。这样你就永远都留在我身边了。”
　　青黛因为受到迷烟的麻痹感受不到仙骨剥离身体的痛苦。
　　只是她的心凉得如同冬日严寒里的冰凌。
　　青黛从此坠入妖道。
　　天界的仙名册上，它的名字从红色变成灰色。
　　天界此时正全员出动抗击异族的攻击，成千上万的仙君殒命，连同他们仙籍也一道消失，青黛仙籍的消失更是无人问津了。
　　穷奇之境瘴气弥漫，满目青山，如迷宫一般，没有坐骑，想要逃出去也难。
　　青黛从未抱怨也未愤怒，只是坦然接受命运的安排。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样，起起落落，而她，却一直在落。
　　深不见底。
　　偶尔会怀念和独孤鹿蜀相处的日子。
　　总有恍如隔世之感。
　　苦忍三年。
　　穷奇之境瘴气浓郁，青黛移山填海，改变地貌驱散瘴气，又制作法器净化浊气。
　　穷奇之境在三年内迅速繁华起来。
　　“瘴气已除，如今我也完成了对你的承诺。你是不是可以放我走了？”
　　“你还忘不了那个废物太子？”
　　“他是不是废物跟你无关。也跟我离开这里无关。”
　　“本尊的女人天天想着前夫，这可不是什么好事。”他面露狠色，掐住青黛的脖子。
　　“你又何必自讨没趣，你知道我并不喜欢留在你身边。”
　　即使被人掐住脖子，她也不卑不亢。
　　“不喜欢留在我身边，喜欢留在他身边？”
　　“他和你不一样。”
　　独孤鹿蜀从来不会强迫青黛做不愿意做的事，他是一个单纯善良的人；而段千机，狠辣乖戾，手段卑劣。
　　“对对对，他是正人君子，你在他身边待了十年，他都没碰过你。”
　　“那天的事我早就不在意了，男女之事又算得什么，本仙才不会像凡人女子一般失了贞洁就寻死觅活。”
　　自由，乃我所欲也。
　　“我还真是小看你了，凡间那套世俗规则，还真束缚不了你。我带你去见几个人，我想你会感兴趣的。”
　　长满青苔的水牢潮湿阴暗，蚊虫肆虐。
　　还没进去几部，青黛裸露的在外的皮肤已经被叮咬了十几个大包。
　　这里的蚊子个头特别大，也有毒。
　　石板路两旁都悬挂着人，每个人披头散发，衣衫凌乱，骨瘦如柴，手臂更是被毒蚊叮肿，流出脓水来，散发的恶臭夹杂着霉气让人作呕。
　　他们的惨样青黛不忍细看，默默别过脸。
　　但空气里还是飘散着若有若无的仙气。
　　显然，他们是仙人，她曾经的同僚。
　　如今像皮包肉的臭鱼干一样被悬挂着。
　　死气沉沉的眼睛看到青黛的一霎那迸发出一丝光芒。
　　显然，他们也认出来自己的同僚。
　　他们是仙，怎会被囚禁于此？
　　青黛眉头一皱，心头冒出无数个问好。
　　“你是不是很好奇他们是谁？”段千机冷笑，“他们曾经是高高在上的神仙呢，如今却比臭水沟里的老鼠还不如。这些天界的探子潜伏在我境内多年，就像令人讨厌的臭虫赶不尽杀不绝……哎呀，我差点忘了，你不也是天界的探子吗，可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是我的女人，就算是探子，我也不在乎。”
　　青黛知道他这一番话意欲何为，否则他怎么可能闲着没事带他来这里。这水牢戒备森严，里里外外的巡逻兵数目是被囚者的三倍，这样的机密之事怎会随随便便分享给她这样的外人。
　　“他们的血带着仙香，带着天地精华，是世间最令人回味无穷的美食……”
　　“你竟然将他们当作药人圈养！”青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
　　神仙要经历千百年的修炼，又要度过无数劫难，如今被囚禁就算了，还要遭受这样非人的折磨。
　　一瞬间她的胃一阵倒腾，头晕目眩。
　　“仙子，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否则你的下场就是他们。”
　　他冷笑着手一挥，一团妖火将俘虏们包围，熊熊烈火燃烧起来。
　　被囚者惨叫连连，空气立刻灼热起来，焦糊的气味直冲鼻翼。
　　青黛没有办法袖手旁观，施法阻止，“不要伤害他们！请你放了他们。”
　　段千机只不过婚姻想吓唬吓唬青黛，没想到青黛竟然自身难保了还想着救别人。
　　对段千机而言，这真是一个意外的收获。
　　“跪下来求我，我就考虑放了他们。”
　　“仙子，别求他，吾等宁愿死站着死也绝不跪着生！”一个头发花白的仙人怒吼着，眼睛瞪得如铜铃一般。
　　天界仙人并非人人都能隐居山林清修，总有一部分仙人为大局着想潜伏伪装在各界，而一旦身份曝光，死了都不会有人知道。
　　岁月静好之下，总得有人甘愿承受黑暗负重前行，潜伏者在人们的眼里其实更是无名英雄。
　　青黛没有犹豫，立刻跪下，冰凉的地板将冷意从膝盖处传遍全身。
　　她的脸皮好像被人揭下又狠狠踩在地上。
　　“尊主，请放了他们，青黛愿意继续留下。”
　　“只是留下还不够，还得替我生孩子才行。”段千机抬起她的下巴。
　　青黛的脑袋混沌一片，不知道如何回答，若答应他的要求，怕是连做人的尊严都将失去。
　　“我……答应你。”青黛喉头发酸，如今答应不答应已经不重要了，身处黑暗，哪有她拒绝的份，还不如自愿献身为同僚们争取生机。
　　“听说独孤鹿蜀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世，他现在人在殿外求见，说要见你最后一面。”段千机的心情似乎格外好，他得到了仙子的承诺，又听到情敌即将不久于人世，真是双喜临门。
　　“你同意我见他？”青黛显然没想过还有机会见到他。
　　“浮云崖。我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女人见前夫？不过，他和我交换了条件，我才同意。”
　　“什么条件？”
　　“他的命，他说只要能见到你，他可以从崖上跳下去。”
　　“你……”
　　青黛听了又愤怒又难过。
　　云外和古灵都被段千机囚禁作为要挟青黛的人质。
　　泽漆上仙和九霄远在天边，跳下万丈深渊便无人能救独孤。
　　那个温柔的少年，从未被世界温柔以待过。
　　就算死也死无葬身之地。
　　青黛走过的台阶上都是血痕，几百个台阶，他都是趴在台阶上一点一点爬上去的。
　　青黛弯腰抚摸那些血痕，她闻了闻手指上的血渍，这是独孤鹿蜀的血，带有神力的血，这样熟悉又亲切，她能感受到他的执着，他的坚韧。
　　半时辰后登上山顶，青黛汗流浃背，衣服湿透，两条腿也打颤了，她本可以飞上山，但她想走一遍他走过的台阶，他路过的风景。
　　她想晚点见到他，或许就能让他活得久一点。
　　登上山顶后，她看见一条长长的血迹通向悬崖边。
　　狂风大作，似乎要将一切都刮走。
　　“鹿蜀，好久不见。”青黛仙子微笑着走向他。
　　她替他疗愈伤口，替他擦掉手上和脸上的污迹。
　　还给他换了一件新衣服。
　　“你怎么选在这里见面，这里风这么大，一点都不好。”
　　“能再见你一面我真开心。是我没用，连累你被坏人抓走。父尊给我留了遗书，我想，他早就知道有人要杀他了，杀他的人不是你。其实当初我没有怀疑你，只是想知道你究竟有什么密码。”独孤鹿蜀侧身擦掉眼角的泪，掩饰住伤心，转过脸背对着他。
　　“一切都过去了，”青黛微笑着，“你不会死的。我的仙力恢复了，我带你离开这里，好吗？”
　　“来不及了，见到段千机后他给我服下了一颗毒药，我活不了的。”
　　“不会的。我算过，十年前只要你度劫成功，大难不死，你能活很多很多年，比所有神仙都会长，你不会死的。”
　　“破国之恨，夺妻之仇，一个都报不了，活一万年又有什么意思？”
　　活得窝囊还不如死得壮烈，苟且偷生并不能点燃民众的熊心，牺牲有时候也并不是白白送死。
　　“可是我不想你死，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秘境的百姓需要你。”
　　活着的人才是最重要的，那些百姓好不容易过上好日子，若是重新回到当初的贫穷，他们所做的努力岂不是白费了？
　　“仙子，我有一个遗憾，就是没有在死之前告诉你，我很爱你。我不敢问你是否也喜欢我，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奢望有人喜欢。”独孤鹿蜀苦笑。
　　“就为了说这个，你连命都不要了吗？你不缺钱，用贵重药材吊命至少能活几百年，何必过来送死？”青黛又想哭又想笑，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有什么比命更重要的呢？”
　　“有，让你知道我的心意比我的命更重要。我用苟且偷生的十年换一句爱你的表达。我的爱一定要表达，我的生命才完整。”
　　“你……真傻。”
　　傻得可怜又可爱。
　　你喜欢我表现得那么明显，我怎么看不出来？只是没有办法回应，所以才假装不知道罢了。
　　“我在北冥湖的湖底找到了天书，想亲手交给你。”独孤鹿蜀从怀里摸出一本书。
　　天书？他竟然找到了天书！
　　一本天书足以震动三界九州，引得无数人疯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