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仙侣》尹宁之

43、梦断，殒命

　　幽窗之外湿月冷雨，独孤鹿蜀与残灯相伴，陷入迷梦。
　　走进密室，他亲眼目睹青黛杀了父亲。
　　他一遍遍地质问她，她却冷笑着不说话。
　　再次睁开眼，城楼下敌军集结，青黛仙子跟着段千机离去。
　　她说你要好好地活着。
　　忽然，他又回到密室，又看见父尊的惨死，又一次看到青黛离去。
　　如此反复地重复着这两个画面。
　　终于换了一个画面。
　　田野里青黛仙子身着朴实无华的灰色粗布衣，面庞清秀，嘴角荡漾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她叉起腰，故作生气，“又睡懒觉了？你可是太子，不能偷懒。快点，我们今天还要去种树呢。”
　　她朝天际线奔跑，朝辉洒满整个天地，她与美景融为一体，画中仙一般，美得不真切。
　　她背篓里的树苗绿油油的，只要一动，那些树苗就跟着晃动。
　　“别走，等等我！”
　　可是无论他怎么追也追不上她。
　　不知何时，后面又突然有个蒙面人拿刀追他，他慌乱地逃跑，眼看逃不过，那刀朝他劈头盖脸而来……
　　一梦醒来，睁开眼，发现又在做梦，他身处的地牢，是以前关押青黛仙子的地方，青黛仙子用过的东西都保留着，她制作的小玩意儿，折的纸鹤都还在，恍惚间他以为回到了从前。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
　　恍如隔世。
　　半枕轻寒，独孤鹿蜀头痛欲裂，经脉尽断之后手脚无力。
　　大夫只是开了些镇静安眠的药。
　　山河破碎，红颜被掳，父尊谢逝，身体残废，姐姐们又都下落不明。
　　诅咒的命运，无解的困境。
　　只剩苟延残喘的失败者，有何颜面苟活！
　　“是我没有，是我没有保护好所有人，没有保护好她！”
　　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过了许久，他摸出药粉，那是安眠粉，每次吃一点点有助眠的功效，但如果一次性服用过量便会陷入昏迷。
　　他颤抖着手将药包打开。
　　“答应我好好地活着。”青黛仙子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边回荡。
　　他的手蓦然一抖，药粉全洒在地上，引来贪吃的老鼠疯狂抢食。
　　安静的牢房只有老鼠发出吱吱吱的声音。
　　头顶狭小的天窗投进一束光线，像一根银色的柱子。
　　“可是我真的太难受了，太难受了。”
　　我不明白，为何我们努力地生存，努力地奋斗，努力地造福百姓，到头来却是一场空。父尊死了，仙子走了，我也成了阶下囚。
　　曾经目光炯炯有神，如今眼神也失去了光彩。
　　“鹿蜀，我带你出去罢。”
　　独孤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泽漆上仙遭人暗算，拖着受伤的身体前来解救他。
　　眼前的泽漆上仙浑身是血，脸上毫无血色，额头上渐渐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看来作为上仙，他的日子过得也不怎么样。
　　独孤鹿蜀站起来，形容消瘦，身子左右晃了晃，几乎走不动路。
　　“原本我和青黛约定好一起取天书，但半路我遭到埋伏。天界遇到突袭，损失惨重。”
　　“天书是什么？”
　　“天书里记载了很多秘术禁术，是天界的禁书。数万年来一直秘密存放于天宫的藏书阁。一百年前，天书被盗，我们暗中查探，最后查到了这里。这就是天书，请你将它转交给天界的人。”
　　“你为何给我？我除了认识青黛仙子，其他的仙人也不认识啊。
　　“来不及了，有神秘组织一直在跟踪我，我的隐身术很快就要失效了。拿着天书赶紧逃。”
　　独孤鹿蜀被泽漆上仙一脚踢到天上。
　　快落地成摔成肉饼的时候，九霄发出一阵清脆响亮的鸣叫。
　　再睁开眼时，独孤鹿蜀已经躺在九霄的背上。
　　“九霄，我们去找青黛。”
　　“你得吃点药休养一下，否则身体支持不住。”九霄道。
　　“不必了，我知道我快不行了。临死之前只想见她最后一面。”
　　他这一生比大多数人幸运，出生皇族，身居太子之位，过了三十年钟鸣鼎食的奢靡日子，娶仙妻，建新城，这一辈子虽短暂却也辉煌。
　　他庆幸自己没有选择做一个纸醉金迷，斗鸡遛马的纨绔子弟。
　　人有时候活几千年也未必了解真实的自己，过上理想的生活，寻到红颜知己。而这三样，他在短短的三十年里都做到了。
　　只有一个遗憾永远无法弥补，那就是他没见到父尊的最后一面。
　　如果他临终前不见到青黛，他也会抱憾终身。
　　“你父亲临终前曾将天书和一封信交给上仙，信是给你的，你打开天书就能看到信。”
　　独孤鹿蜀心中一动，立刻打开信封。
　　确实是他父尊的字迹。
　　刚劲有力，气势非凡。
　　“鹿蜀，我的孩子，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可能已经不在人世。很遗憾有些事我从来没有跟你讲过，你天生神力，是鹿蜀神兽的后裔，本有飞升成仙的机会，可你一出生就被恶人下了咒印，神力永远都不能觉醒。那恶人力量强大，无人能敌，我无力改变只能尽力护你周全。我用天书和天界交换条件，请求他们保全你和秘境的安危。从此秘境将归属天界，而你，想过什么的生活都由你决定，我只希望你能平安顺遂。最后，我想跟你说，儿子，你是一个好太子，我为你感到骄傲。”
　　独孤鹿蜀流下眼泪。
　　这么多年来，他第一次被父尊认可，第一次被夸赞。
　　尽管这个认可来得太迟，但还是能在死之前知道也便没有遗憾了。
　　“泽漆上仙说天界那边起了战乱，损失惨重，无暇顾及秘境，等平息战乱，他们会来管理悬空秘境。不过，这次天界遇到了硬茬，派出了数万天兵仍然吃力，很不好对付。”
　　自天书遗失那天起，大概有人已经开始谋划战事，五百年的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也可以将计划变得详细，纵然天界守卫森严也敌不过有心人的部署周密。
　　在这场巨变中，显然整个秘境都成为了牺牲品。
　　“我相信邪不压正，事情会向好的方向发展，结局也会是好的。”
　　独孤鹿蜀露出笑容，凌乱的碎发似乎浸染了岁月的沧桑，他闭上眼，在云雾中安然入睡。
　　心境宁静。
　　青黛躺在山顶的桃树下，桃子虽结了果，却未成熟，一颗比一颗绿。
　　清晨的露水打湿山上的花草，青翠欲滴。
　　花间仙子粉颊黛眉，面若桃花，体态轻盈，通身透着一股逼人的灵气。
　　一年来她时常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头发也在大把大把地掉。
　　无论背诵多少遍清心咒，都洗不掉曾经的忧伤。
　　逃出狼窝又掉虎穴，如何还能做回从前无忧无虑，简单快乐的仙子呢？
　　青黛隐约察觉，段千机背后有高人指点，若仅仅凭他，怎么可能困得住她和古灵？
　　偶尔会梦见独孤鹿蜀有时分不清是梦境还是现实。
　　独孤公子现在怎么样了？他经历了战乱，不知是否安然无恙？
　　领主临终前的嘱托终究是做不到了。
　　愁时如梦梦时愁。
　　在红尘里翻滚了一圈，也不可免俗地沦为了人间惆怅客。
　　误落人间，受尽十年花骨。
　　“不要呼吸，憋气！”
　　云霄释放强大的仙力，闭着气，冲破重重瘴气，极速飞向山顶。
　　落叶萧萧，一只鸟降临在眼前，带来一股强风刮起青黛的衣袍。
　　是九霄。
　　还有独孤鹿蜀。
　　青黛见到独孤鹿蜀心中欣喜，精神风貌也重新焕发神采。
　　可很快她发现他的生机在肉眼可见地消失，与草木同芳犹不能长久，悲慨良深。
　　青黛迫不及待问道：“临贤城怎么样了？悬空秘境怎么样了？”
　　“百姓无虞。穷奇族只是要了兵权……这天书是泽漆上仙让我带给你的。”
　　泽漆上仙为何不自己交给天宫？青黛觉察到一丝怪异。
　　“为何会把它交给我？我早已不是天官。”
　　“泽漆上仙在逃避追杀，我找不到其他仙人。”
　　果然，三界乱了。
　　在这里虽然与世隔绝，但她能在宫人的闲谈里猜测出三界的形势。
　　独孤鹿蜀打开天书，“我看过这书，全是空白页，一个字都没有，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天书。”
　　在独孤鹿蜀翻动书页的时候，青黛感觉到有一股清凉之意飞进额头，好像有什么东西跑进她的脑袋里。
　　“天书自然不是普通人能看得懂的。”
　　独孤鹿蜀吐了一大口黑血，脸色惨白。
　　青黛慌了神，“鹿蜀，你怎么样？还能坚持吗？我带你走，我肯定能给你找到解药。”
　　“好，我们走。”独孤鹿蜀知道拗不过她，只能随她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
　　段千机从台阶处冒出来，他什么时候到的，青黛都没察觉到。
　　“你别过来，否则我和独孤鹿蜀一起跳下去！”
　　“早知道就该杀了他，不让他见到你。”段千机露出凶狠的脸色，作势要杀了独孤鹿蜀。
　　一个蒙面的仙君从天而降。
　　只几下就将法力强大的段千机打得鼻青脸肿，倒地不起。
　　“青黛仙子，请将天书交于我。”
　　乍一听，这仙君的声音竟然十分耳熟。
　　“你是谁？”青黛问。
　　“你不需要知道。”
　　“那我就不能给。”
　　青黛打不过对方，他的法力高于泽漆上仙，甚至超过天界战神的水平。
　　仙阶不低，法力无边，天界何时出了这样的人物？
　　“仙子，快走！”独孤鹿蜀扣住蒙面仙君的脚脖子，使他动弹不得。
　　“鹿蜀！”
　　青黛扔了天书，将独孤鹿蜀搀扶，飞下悬崖。
　　大风在耳边呼啸，他们在极速下坠。
　　一条白色的绸带从天上飞来缠住青黛。
　　青黛没来得及抓住独孤鹿蜀，眼睁睁地看着他坠下悬崖。
　　“鹿蜀！鹿蜀！”青黛仙子的呼喊回荡在整个山谷，她的眼泪簌簌落下。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有时候只有在最后一刻才知道自己真正的心意。
　　命运带走了这个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也带走了她的爱。
　　如果做神仙要断情绝爱，那么她已经不是神仙，为何还是不能与心上人相守到老。
　　“为什么！我爱这世间所有，为何这世间要毁我所爱！”
　　悲伤如泛滥的河水，无法控制。
　　爱让人肝肠寸断，爱而不得更叫人心生不甘。
　　青黛坠崖前被蒙面仙君接住，安全回到山顶。
　　她闻到仙君身上的气息神似独孤鹿蜀，他也拥有独特的神力，一瞬间以为独孤鹿蜀回来了。
　　“放开我，我要去找他！”青黛挣扎着却挣脱不开，整个人像被绳子捆住一般，她对蒙面仙君根本毫无招架之力。
　　急火攻心，她一口气没上来，吐出一大口血。
　　血正好吐在仙君身上，染红了他身上白色的衣袍，像绽放的红梅。
　　仙君一尘不染的打扮一看就是有洁癖，突然被喷一脸血，眉头都拧成了麻花。
　　她瞪着腥红的双眼，失去了仙家的仙气，全身散发着狂暴之气，头发渐渐晕染上紫色，魔气渐浓。
　　“我不是把天书给你了吗？你为何还要纠缠？”
　　体内积攒的妖力在盛怒之下爆发，她的神志变得癫狂。
　　短短数年，她从天界下嫁到凡界，从此断了仙途。好不容易有机会借天书可以回到天界，中途又被段千机逼婚，不仅失去仙骨仙籍还失去贞洁。
　　现在又失去独孤鹿蜀，一连串的打击让她愤怒，再强大的内心也承受不住接连的绝望。
　　“别挡路，否则我对你不客气。”青黛冷漠地看着他。
　　“我是仙界的湘鹤帝君，我可以带你回天界。”
　　湘鹤一直扶着青黛没松手，她强撑着病体，站立不稳还逞强要跳崖。
　　“不必了，我不想回去。没了仙骨，回去也只能当一棵没有思想的草，我不想忘记他，不想忘记我的朋友，不想忘记曾经发生过的事。”
　　此刻独孤鹿蜀定然已经坠落崖底粉身碎骨，她只想给他起一座坟，超度他，希望他下辈子能投个好胎，她也想找到他，还想再见到他。
　　可惜，他投不了胎，他身上的咒术封住了他的魂魄，进不了轮回，青黛也是从泣鬼那里打听来的，她没有和任何人说过。
　　无人知晓究竟是何人如此丧心病狂，不仅封印他的神力，还让他死了也不能投胎。
　　下一步，她得想办法让独孤鹿蜀的魂魄进入轮回道。
　　“天书给了我也无用，里面的书灵早已不在，你知不知道书灵在哪里？”仙君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