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兽仙侣》尹宁之

31、山村往事

　　绵长的遗恨与怨念弥散成雾，香消玉殒以后残骨不灭，芳魂不散。
　　苍茫天地容纳万千和美光景，亦饱含人间恩怨情仇，他们只是过路人，偶然窥探了别人的故事。
　　想开点自然就不会感到害怕。
　　“我们会保护你的。”言罢，青黛调皮地朝他眨眨眼。
　　听到这句独孤鹿蜀险些背过气去，他向青黛拋过去一个冷得能结出冰锥的眼神。
　　青黛苦口婆心，假仁假义地劝导道：“就是因为你没有法力对妖怪而言没有威胁，所以才最适合靠近新娘啊。放心，我们三个都会保护你的。”
　　“你不怕你怎么不去！”独孤鹿蜀做着垂死挣扎，他根本不想和这么晦气的邪祟打交道，以后要是和心上人成亲会留下心理阴影。
　　“让你去是因为我们身上的仙气太明显，不好接近她……你不是喜欢做新郎官吗！又不是第一次了，扭扭捏捏个什么劲儿啊，再不去大家都陪你耗着！”古灵一脚踢在他屁股上，他被踹到花轿旁边。
　　活该！古灵嘴角上扬，牵出一丝落井下石的笑容，乐呵呵地看着他，终于瞅准机会“报复”了他一回。
　　这个古灵还真是个小心眼的神兽！
　　一番软硬兼施之下抗议无效的独孤鹿蜀神情微凝，没有再争辩下去，谁叫他这个凡人太软弱，无力抗拒仙人们的要求呢，众目睽睽之下，他只能皱着眉头撇撇嘴，放弃挣扎，因两腿发软，根本走不动，只好硬生生拖着一条发抖的右腿往前挪向花轿，样子特别滑稽。

　　“你看你福气多大，娶了仙子又娶了妖女，现在又娶鬼新娘，真是艳福不浅啊……唉，气氛这么好，就是差点能嗑的瓜子儿。”云外也打趣道。
　　云外阴阳怪气地说着风凉话，贱贱的表情逗得古灵微微一笑。
　　独孤皇室让古灵的主人背上人生污点，又毁主人的仙途。这次好不容易等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不多出点恶气整治整治独孤鹿蜀，它都觉得对不起主人和自己！
　　独孤鹿蜀俊脸立刻变黑，越发觉得古灵忍耐力超群，它从来不暴露报仇的心思，今天却一点也不避讳，原来是“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啊”。
　　“小菜一碟！哼，多大的事，三界就没有让我独孤鹿蜀害怕的东西！”他露出勉强的笑容，嘴角却偏偏在抽搐。
　　“娘子，你……你久等了，我现在就接你出轿。”独孤鹿蜀临时编台词，以前看了老多才子佳人的话本，现在总算能派上点用场了。
　　“相公，我等你多时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从花轿传出。
　　这几个字像是从嗓子眼硬生生挤出来的，就像铁锹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又刺耳又难听。
　　很快一具干瘪如柴的骷髅架套着大红的嫁衣从里面走出来，空荡荡的嫁衣像极桅杆上的帆，阴风刮过哗哗作响。
　　每走一步它的身体就会发出“咔嚓咔嚓咔嚓”骨骼断裂的声音。
　　被这毛骨悚然的画面狠狠刺激了一番，五人一时皆倒吸一口凉气，汗毛竖立。
　　连青黛仙子也吓得脸色惨白后退三步。
　　仙界里都是神仙神兽，四处是美景美人，青黛仙子几百年没见过这样的恐怖场面，着实有点心理洁癖，和鬼新娘说说话还行，亲密接触就算了。
　　很快独孤鹿蜀就找回了勇气。
　　我乃秘境太子，还是刀圣传人，怎会怕一个骷髅鬼，呵呵，我独孤鹿蜀绝对不给这俩神仙看笑话。
　　目光刚停在骷髅女子的脸上，独孤鹿蜀紧了紧手里的短剑。
　　她黑黢黢的眼洞里蠕动着蛆虫，整张脸毫无生机，只有骨没有肉，令人毛骨悚然。
　　独孤鹿蜀一张俊脸差点恶心到破碎，一只手捂住嘴，强忍住想呕吐的冲动。
　　“快点蹲下背新娘！”青黛仙子提醒他。
　　泽漆上仙露出同情的眼神。
　　云外也捂住嘴，他将跑到嗓子眼的呕吐物又吞了回去。
　　古灵也想吐了，连忍住呕吐的动作和云外都一模一样。
　　独孤鹿蜀生无可恋地蹲下身，骷髅怪很轻，一点都不重，因为没肉，所以独孤鹿蜀被她的骨头硌得慌。
　　关键是新娘子浑身还散发出一股子浓烈的腐臭味，他一只手捂着鼻子，刚刚喝进肚子里的水又原路返还涌回喉咙，胃酸刺激得喉咙辣辣的。
　　他实在受不了这味儿。
　　好不容易站起来，他的身子却像筛糠一样地抖起来，骷髅新娘也跟着他的身体抖抖抖个没完。
　　白骨新娘的一把老骨头特别硌人，他的骨头就像被刀子摩擦着，仿佛背的是几根木柴。
　　“别抖了，再抖新娘要散架了！你还想不想出去啦！”古灵居高临下地盯着离它很近的独孤鹿蜀，肉爪子拍在他的肩膀上，差点将他推倒在地。
　　“干嘛使这么大劲？我差点摔倒。”独孤鹿蜀白它一眼。
　　独孤鹿蜀好歹也是三界第一美男，现在收到如此摧残，青黛仙子不仅不安慰还半点都不怜香惜玉。
　　好不容易进了大堂，屋子空荡荡的，没有一个人。
　　青黛仙子和泽漆摇身一变成了一对老夫老妻假装高堂，他们坐在太岁椅上，接受新人的叩拜。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独孤曼只好假装司仪，唱起这个段经典的台词。
　　独孤鹿蜀白眼翻飞，对青黛这种“卖相公”行为很不齿。
　　骷髅女子弯腰拜天地，貌似闪到了腰，砰地一声上半身断了，掉在地上。
　　独孤鹿蜀蛮有眼力见，蹲下身连忙捡起骷髅的上半身，将其接回她的下肢上。
　　“送入洞房！”泽漆很敬业地又强调了一次。
　　不会真的要跟这个女魅进洞房吧？这不是要他的命吗，独孤鹿蜀瞬间睁大眼睛，眼中染上惶恐之意，向三人发出求助的目光，他可不想和这个白骨精入洞房，打死也不会！
　　“喂喂喂，接下来咋整？”我可没有恋尸癖！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傅生，我终究还是等不到你……”
　　而此时狂风掀飞新娘的红盖头，一个面色苍白的女人露出真容，她容貌绝美，眉如远黛，身姿不凡，大红色的锦袍猎猎作响，环佩叮当，光彩照人。
　　身边的幻境突然崩塌，他们突然又置身于深渊中。
　　红色绝美的身影之于深渊之中，恍然如星辰一般亘古悠久。
　　骷髅女子朝身后漫无边际的上空飞去，身上突然窜起蓝色的火焰将她包裹，烈火熊熊，她没有尖叫也没有害怕，反而发出一阵阵笑意。
　　“解脱了，终于解脱了，过往的神情终究是错付了，在别人的眼里终成了一场笑话。傅生，你欠我的，该还了。”
　　白骨新娘化作一颗深蓝色的流星坠落，一缕缕青烟随之飘散。
　　人死之前所有夙愿未完成便会成为执念，留在人间不愿意轮回，看来鬼新娘放下了执念，轮回去了。
　　他们刚刚进幻境时碰到了屠村惨案，后又碰到白骨新娘，现在又听闻傅生这个人，那傅生与屠村案有什么联系呢？
　　“那个傅生应该是她的心上人，难道傅生也是村里的人，他究竟又在全村被屠戮的血案里扮演了什么角色？”泽漆上仙敛神皱眉，望向苍茫的空间，微微一顿后才道。
　　几个孩子突然从后屋冒出来，“快快快，我们赶快离开这里！”
　　孩子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作响。
　　青黛一行人跟随这几个孩子来到荣盛山庄。
　　一转眼四个孩子已经成了丫环小厮的模样，身上的铃铛还在，只是隐藏在了不起眼的脚踝处，被裤管牢牢遮住。

　　不难看出这是幸存的村民在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十年后计划暗杀仇人，只是不知道为何，他们的计划败露没有成功。
　　盛夏之夜凄风苦雨，四个人被一行黑衣蒙面人拖到地牢秘密处决，一个道士和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用法术将四人的骨灰盒封印，新的骨灰盒落入潭底，与无数骨灰坛集合，想必那些是他们的亲人。
　　没想到时隔十年，他们会以这样惨烈的方式重逢。
　　嘈杂的喧闹过后，潭水恢复了平静，太过清澈的潭水连鱼都不来，沉睡的灵魂陷入永夜。
　　“他们的计划如此周密，按理说不会败露，四个幸存者都已经被杀，应该也不存在叛徒。这就很奇怪了。”
　　“哦，我想起来了，我记得十年前有一股劫匪打劫了一个村庄，那个村子的五十几口人全死了，当时尸体都被火烧得面目全非，出于对当地风俗的尊重，朝廷安排人将他们的骨灰放进坛子，埋进山里。”独孤鹿蜀道。
　　“如今看来当初根本就不是什么土匪抢劫村庄，而是地主豪绅杀人放火抢占地皮。十年前修建荣盛山庄，庄主计划买下这个村子，那个村子每户村民本来要赔偿一大笔安家费……”独孤鹿蜀说不下去了，眉头皱得更紧，眼中的羞愧之色也骤然加深，这是他们皇室的家务事，说白了，这是在打自己的脸。
　　“我想会不会是这些冤魂引我们来这里是为了找到答案，究竟是谁泄露了他们的复仇计划？”
　　“一般村里人办喜宴都喜欢不醉不归，爱喝酒的又都是些青壮年，这些人一旦喝醉，战斗力就削弱了，着火的时候，可能醒不来直接就被烧死。”青黛似是想到了什么，忍不住提出想法，末了又顿了顿，语出惊人，“屠村案里可能有内应。”
　　杀人放火也需要选个恰当的时机，这样才能做得天衣无缝，实现完美犯罪，如果没有内鬼接应，屠村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一点风声都没传出去？
　　“你是想说村里有内奸？”
　　“内奸应该认出了那几个孩子，就算他不参与复仇，很有可能泄露幸存者的身份。”泽漆上仙道。
　　“仙上说得很有道理，这鬼新娘徘徊在寒潭久久不愿离去应该是出于两点，一是蒙受了巨大的冤屈她想为村民申冤，二是因法师的封印无法投胎。她之所以能脱离苦海重新轮回应该是正巧被你们破除了此地的禁制。”
　　古灵摇晃着笨重又粗长的尾巴，也顾不得肚子饿得咕咕叫，很是积极地加入推理。
　　“她故意引我们进幻境，大概一开始就认出了我们的身份。”独孤鹿蜀道。
　　青黛和泽漆上仙冰清玉洁，衣着素雅一看就是修道之人，独孤鹿蜀一身绫罗绸缎，金银珠宝，腰间佩带着价值不菲的暖玉，手里的宝刀更是惹眼，一看就是身份高贵的皇亲国戚，找他诉冤是首选。
　　“仙人不管凡尘之事，俗人才能管。原来人家一开始就看上了你独孤大侠，我们才是陪跑的。”古灵打趣道。
　　听起来很有道理，如此说来刚刚背白骨新娘也是他应该的，独孤鹿蜀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气氛陷入沉默中。
　　“内鬼会不会是那个没有出现的新郎？如果新郎也死了，新娘不可能等不到他。”独孤鹿蜀道。
　　云外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插话也插不进去，只能安静地蹲在一边扇动翅膀，也不做声。
　　“不好讲啊，一切都是猜测。如今我们已经知晓他们的冤屈。独孤鹿蜀，作为皇子，你该还给他们一个公道，他们需要你的承诺。”青黛仙子郑重其事地说。
　　真相现在还不清楚，需要时间去调查，但他可以立刻表态。
　　“悬空之境太子独孤鹿蜀在此发誓，必为含冤而死的村民讨回公道，用贼寇的首级慰藉亡灵！”
　　独孤鹿蜀信誓旦旦，他一定要查出真相告慰冤死的百名村民。
　　雾气散开，四周的景色又恢复正常，一般人若误闯深山恐怕会九死一生，冤气浓郁的地方不适合待太久，一旦沾染上就会引发幻觉，破坏大脑的神经。
　　“我想从今天开始做一个好官。”独孤鹿蜀郑重其事地道。
　　他以前做的一切都是听从家族的安排，将家族的容荣耀和权利牢牢掌握在手里，却从真正思考过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今天他顿悟了，他以后不再做闲散太子，要担任起早就应该担任的责任。
　　就算他命短，只有百年可活又怎样，生命的意义不在于长短，而在于为这个世界留下过有意义的东西。
　　“这件事我会禀报给父尊大人，请他调查此事。”
　　“这件事已经过去了五十年，人证物证早已不在，荣盛山庄是四大家族之一荣家的私宅，你确定要得罪他们？”云外道。
　　“我……”
　　独孤鹿蜀陷入沉思，他没有实权，没有话语权，之前的女童案无能为力，这次的无月村灭口案也无能为力。
　　“我要得到权力。”独孤鹿蜀眼睛里迸发出一道光芒，这是开悟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