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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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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炎夏,神奈川的驿道上悄无声息,就连知了的叫声也听不到,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懒洋洋的味道。这驿道旁有一个小茶寮,原是为了来往的客人打尖解渴之用的。但在这酷热的下午,竟是一个人也没有,只一个小二趴在桌上打磕睡。
突听蹄声传来,转眼间就到了这茶寮旁,一个低沉的男声道:“麻烦你,小二哥,给我两碗茶水,一盘馒头。”
那小二老大不乐意地抬起头来一看,眼前站着一老一小,那年长的大约五十上下的年纪,面貌生得颇为端庄,只是脸上颇有沧桑之色,想是年轻时颇为操劳之故。再看那小孩子,大约也就十岁左右,一双眼睛生得又大又亮,嘴角含笑,样子着实惹人喜爱,只是一头头发不知何故,竟是根根向上竖起,本来甚是怪异,但是配上他那可爱的笑脸,竟让人感觉相得益彰,仿佛这头发若不生成这般,便着实不对劲一般。那小二在这茶也待了六七年了,这路上来来往往的客人,俊俏的也见过不少,饶是这般,见了这小孩子,也不禁呆上一呆,心中暗道:“这小哥儿生得好俊,若长大以后,不知要迷死几家姑娘。”
那小二将茶水放在二人的桌子上,听那年长的对年少的说:“彰儿,这次你安西叔伯五十大寿,你可知我为何不带别的弟子,只带你一人前去贺寿?”
那小孩子眼珠一转,说:“定是师傅你不服气上次鱼柱师哥给那安西叔伯的弟子赤木打败,要徒儿去把您的面子讨回来。”
那年长的笑道:“你这小子,倒是聪明得紧。这次你可要好好表现,要不然你师傅我的脸,可就丢尽啦。”
那旁边正在倒茶的小二听了不禁手一颤,暗想这小哥儿瞧来也不过十岁左右,就算打从娘胎练起,也不过十年而已,能有多大能耐,再看那小孩子生得端庄斯文,也不像是天赋异禀的样子,不禁百般寻思不透。
神奈川国开国皇帝是从马背上打下来的这天下,是以历代的皇帝对武学都颇为推崇,国人也多有习武强身之风,这驿道是神奈川的主干道,来来往往的武林人士也不少了去。甚而几伙人凑在一起,互相看不过眼,在这路旁的小茶寮打了起来的,这小二也见识过不下七八次,是以听了这二人的对话,也不甚慌张。
二人在这茶寮中慢慢地喝着茶,那唤做彰儿的小孩子又道:“那安西师伯一向不爱招摇,这次怎么将这生日宴办得这般风光?”
那年长的道:“这我可要考考你啦。你倒来猜猜为什么?”
那小孩子歪头想了一会儿,拍手道:“是啦,定是他想以前的老朋友啦,是以借了生日的名头,好把大家聚起来热闹热闹!”
那年长的摇头笑道:“这你可就猜错啦!其实是你师伯他……”话未说完,突然脸色一变。
那小孩子甚是机灵,见他师傅突然住口不说,脸微微朝着左侧,一脸聚精会神的样子,想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当下也不问话,只把耳朵也竖了起来,也听不到半点声息,他也不着急,知道师傅武功比自己高上许多,自己虽然听不见,可是师傅肯定是听到了什么,又见师傅一脸肃穆的样子,显是情况颇为严重,心不下禁十分好奇,可是师傅既然不说话,他也就忍住了不问。
又过了一会,渐渐听到有马车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两声暗器破空的声音,显是前方有人一边打斗,一边朝这边来了。
那马车来得好快,一眨眼就来到了茶寮面前,但见那拉车的马儿全身是汗,鬃毛都沾在了身上,一又眼睛黯淡无光,看来竟是随时不支,摇摇欲坠,想是那驾车的人拼命地催马所致,但后面一个汉子来得更快,几个跳纵间,竟已追了上来,一边叫着:“臭婆娘,敢发暗器打死我的马儿。今个儿就让你命丧于此。”
那驾马的原是个美丽妇人,听了这话也不回头,一扬手便一上一下两枚银菱便向那汉子疾射而去,那人身在空中,眼看避无可避,却见他不知使了个什么法子,竟然在空中转身,堪堪避过那两枚银菱,那年长的人在下看着,不禁“咦”了一声,那彰儿问道:“师傅,他人在半空无法借力,怎的还能转身?”那年长的“唔”了一声,却也不答话,只把眼睛仔细盯了他人看,心中暗道:“这人的路数好奇怪,竟像是山王教的人,只是那山王远在关外,却不知来这里做什么。”
那汉子避开两枚银菱,人已追至车前,一掌劈出,那马儿长嘶一声,侧身倒在路上,显是气绝。那年长的不禁又是一惊,心中暗道:“他这手劈空掌使得可是漂亮啊,只是瞧这人年纪也不大,怎的身手这般了得?”
那马儿一落地,车上的妇人便长身飞起,那汉子已是又一掌劈出,那妇人正好送了上去,“哇”得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摔到了地上。那汉子落下地来,一声狞笑,抽出宝剑,冲着地上的妇人慢慢走了过去。
眼看他的一剑就要刺下,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股大力,竟将他的宝剑推至一旁,那汉子心中大骇,一个翻身向后跳去,同时手中宝剑一挥,护至胸前,这才向刚才发力之处瞧去。
只见茶寮门口站了一老一少两个人,那小孩子笑吟吟地站在那边,似是对他毙马杀人毫不在意,另外一个年长的,想必就是那发力打他宝剑之人了。
汉子见他刚才一掌威力十足,知这人武功必是不弱,他不愿多生事端,当下拱手道:“在下处理门中事务,若有冲撞之处,还请原谅。只请阁下行个方便。”须知江湖人士最忌讳卷入他人帮派纠纷,是以他才口出此言,想挤得那年长之人不再插手此事。
那年长之人笑道:“好说好说,阁下是山王教的人吗?你刚才那招“云中漫步”使得很漂亮啊,只是在下瞧这位女侠的武功,却不像是山王的招数。”
那汉子一听,不禁脸色大变,须知他此次前来中土,乃是极为机密之事,没想到眼前这人竟能叫破自己的武功路数来,他本来见这人武功高强,不愿与他纠缠,只是看他一脸管定闲事的模样,又想起若是自己此番行踪败露,回到本教之后不知要受什么样的苦,说不得,只好将眼前这两人连并那小二一块料理了。
他心意一定,便开口道,“阁下有所不在,在下……”,突然手中长剑一展,便向那年长之人刺来。
他既知那人武功不弱,是以一上来便偷袭,又使得十成的功力,只盼着能出奇不意,一招致胜。岂不知他的剑快,那人的动作更快,脚步一晃,宝剑从他身侧刺过,右手微抬,只听“呲”的一声,汉子道声不好,知是他使暗器,想要撤回手来,却哪里来得及?只觉一阵巨痛,手腕已被打中,“咣当”一声,手中宝剑落入地下。那年长之人一招得手,当下停手,站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他。
汉子抬起手腕一看,只见手腕上一个红点,却不见有何暗器,正感到奇怪,手腕一动,却觉得奇痛无比,他心意甫动,想起一个人来,不禁大是害怕,指着那年长的人颤声道:“你……你是‘泥牛入海’田罔茂一!”
这年长之人正是田罔茂一,他使的暗器本是寻常的银针,但因其人内力极强,加之银针又较寻常银针为短,是以每次出手,银针都没入受伤者体内,只留一小小的红点,便如泥牛入海一般,毫无踪迹可寻,是以江湖人俱以“泥牛入海”来称呼他。
汉子既知此人身份,又见他一招即取胜于自己。便知自己今天是绝对讨不了好去了,可是教主交待的任务如若完不成,回到教中,也是万万活不成了,正在犹豫间,两枚银菱向他射来,他正心思恍惚间,竟是躲闪不及,只听“扑扑”两声,银菱正正打在他胸膛上,他吭都不及吭一声,倒地而亡。
这边田罔也不禁大惊,他原料那女子伤得极重,哪料到她竟拼了命又发出两枚银菱来,只是这银菱一发,她却再也支撑不住了,田罔急冲至她身边,这女子已是讲不出话来,只是勉力将手指略略一抬,正指着那倒在地上的马车,这一指似是用尽了她全身的力气,她头一歪,就此断气。
田罔缓缓向马车走去,那彰儿胆子十分大,也跟在他的身后,田罔打开马车上的布帘,不禁“咦”了一声,彰儿给他的身子挡住了,没瞧见车内是什么,问道:“怎么了,师傅?”
田罔手臂向车内一伸,再伸出来时,手上却多了个七八岁的小孩,彰儿见那小孩头发漆黑,长长的刘海遮在眼前,更衬得一张脸象牙似的白,眼睛紧紧地闭着,睫毛又长又密,他年纪虽小,却也觉得这小孩子美极。
彰儿心中暗道:“这小孩子好能睡,怎么外面这般打斗法他也不醒?”转念一想,“啊,是啦,他定是给迷药迷倒了。”
田罔托了那小孩向茶寮走去,那小二经验丰富,一见那汉子与妇人动手,便往后山上远远跑了开去,此刻早已不见踪影,田罔也不以为意,自桌上端了一碗茶来,将那茶水含在口中,“噗”得一声,向怀中小孩的脸上喷去。
只听“嗯”的一声,怀中的小孩悠悠转醒过来,眼光迷迷糊糊地转了一圈,落在田罔脸上,渐渐清亮起来。
田罔一惊,险些将这孩子抛了出去,他在江湖上游走二十余年,见识过高手无数,却从未像此时这般心慌,只觉得这孩子眼光凌厉至此,实在不像是个七八岁的娃娃,直给他盯得心里一阵阵地发虚。
彰儿拍着手道:“你醒啦?可有不舒服的地方?”他见那孩子睁开眼后更是衬着眉眼如画,不禁大生亲近之感,是以对他十分关心。
那孩子转过头来冷冷看他一眼,不屑地撇撇嘴,“白痴”。
彰儿站在那边张口结舌,他个性聪明可爱,十分讨人喜欢,门中师父师兄都对他疼爱至极,从未有人如此对他,此番给人张口一句“白痴”骂过来,饶是他聪明百出,竟也答不上话来。
田罔定定神,将那孩子放下来,道:“好孩子,你娘她死啦,我救不了她,你去拜她一拜,我们将她埋了吧。”
那孩子朝那妇人尸道瞧一眼,摇摇头道:“她不是我娘,我不认识她。”
田罔“咦”了一声,又指着那汉子道:“那么你认识他吗?”
那孩子摇摇头道:“不认识。”
田罔大奇,“那你怎么会在这车中的?”
那孩子道:“不知道,我本来在家中睡觉,一醒过来,就在这里啦。”他个性十分不爱说话,此番一下子说了这么多,不禁大是不耐烦,暗中皱了皱眉。只是他年纪虽小,也知此二人是为他而死,是以田罔问一句,他便答一句,只觉得这一会儿,便将他一年的话讲完了。
田罔从那孩子的口中了解到,这孩子原是叫流川枫,是湘北城里流川府上的孩子,今天中午给丫头们喂了一碗冰镇酸梅汤后便睡着了,一直到现在才醒过来。想是这迷药下在这酸梅汤里,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会被人迷晕,又为什么会被带到这里。
田罔暗想这孩子被人带到这般地方,却也不哭不闹,反而一脸沉静,加上刚才那凌厉的眼神,实在不像是一般人家的孩子,只是这流川府,却是从未听说过,心下不禁大是不解。
彰儿扯扯他的衣服道:“师傅,我们送他回家好不好,反正我们也要去湘山,正好顺路。”
田罔此时心中对这孩子已是好奇之至,当下点头道:“也只好这么着了。”
彰儿走到流川面前,笑嘻嘻地伸出手:“你好,我叫仙道彰,人家都叫我仙道,那我便唤你做流川,好不好?”
流川点点头,他下床气极大,适才给田罔一口茶水喷醒了过来,正是十分懊恼的时候,是以仙道对他讲话时,才骂了他一句白痴,此刻清醒过来,知是他师徒二人救了自己,对刚才那句白痴十分后悔。又见仙道生得丰神秀骨,心下对他也是十分亲近,只是他性子冷僻,只点一点头,也不答话。
仙道见他点头答应,心下十分欢喜,当下携了他的手,到茶寮坐下。
田罔掘了一个大坑,草草将那二人及马车埋了,便带着两个小孩向湘北城去。
那仙道本是骑了一匹枣红小马,此刻虽加上流川,但他身子单薄,也不添多少分量,是以那枣红小马倒也不是很吃力。只是因着要先送流川回府,又要赶上安西的寿宴,而且田罔心中隐隐有另一层不安,觉得这流川府说不定也有事情发生,只盼着自己能赶得及,便不能像前几天那样缓缓而行。于是田罔便在下一个城镇换了一匹棕色的大马给他们,他自己还骑原来的大白马。
这日晚上三人二马来到一个叫梅龙镇的小镇,出了此镇,再行三个时辰左右,便到了湘北城了。
湘北城是神奈川的贸易中心之一,国内的商品贸易基本在这边完成,竟比京都还要繁华。是以这梅龙镇虽不过十数里左右,但是因着是通住湘北城的必经之路,往来商队都需得在此打尖休息,竟也十分地热闹。
三人进了一家客栈,田罔要了两间上房,这几日他们都是田罔住一间,仙道与流川住一间,田罔知自己的徒儿年纪虽小,功夫却是不弱,是以也不担心会有事发生。
那掌柜的见田罔出手阔绰,身边的两小哥儿又生得俊俏,当下殷勤地不得了,对田罔道:“你老可算来对啦,今个儿晚上镇上有灯会,这灯会是一年一度,热闹得不得了,用过了饭,正好带着两位小公子去瞧瞧。”
仙道一听十分兴奋,拉着田罔的衣角道:“师傅,等我们吃过了饭去瞧瞧可好?彰儿还没见过这北方的灯会呢!”原来这田罔所在的门派陵南位于神奈川的南方,而湘北城却是位于神奈川的北方,是以仙道才有此言。
田罔向仙流二人望去,见仙道一脸的兴奋,那流川虽不说话,却也是一脸的期待之色,心想到底是小孩儿心性,便点点头道:“也好。”
此话一出,仙道高兴地振臂高呼,流川的眼睛越发地晶亮。田罔见他脸都涨红了,心中不禁一痛,暗道:“你们今天就开开心心地玩一天吧,只怕明天,唉,只怕明天,这流川府上却不知是怎样一番景象了……”
仙流二人都急着去看花灯,草草扒了两口饭便携了手出去,田罔却因心中担忧,早早地回房睡了。
仙流二人出得客栈,见大街上灯火通明,到处都是张灯结彩,男女老少穿着鲜艳,热闹异常。
仙道是第一次来到北方,是以十分好奇,那流川虽长在湘北城,但自幼好静不好动,家里对他又极是疼爱,也不太带他出去,是以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番景像,心中感到十分地新鲜。
两人来到一处卖糖葫芦的小摊面前,仙道好奇地问道:“流川,这是什么?”原来陵南地处南方,十分炎热,那糖葫芦本是将白糖化开沾在山楂上后再结起来,在湘北是随处可见,但在陵南,白糖化开容易,再结起来却是难了,是以仙道长到十岁,却从未见过。
流川解释了一番,仙道拍着手道:“这法子好,甜里裹着酸,酸里透着甜,这下来湘北,可教我瞧见了个新鲜玩意儿,回去要向越野他们好好显摆显摆。”当下买了二只,二人一人一只,携着手在街上慢慢地吃。
不一会天上竟放起烟火来,这梅龙镇是各地商人的中转站,富得流油,是以这灯会也办得格外隆重,竟然放了半个时辰都不停。
仙道看了一会烟火,转头向流川望去,见他白洁如玉的脸庞随着烟花一明一暗,两只眼睛在黑夜中闪闪发亮,心中不禁一动,只觉得他的眼睛比那天上的烟火还要好看,索性转过了身子,只一心一意地看着流川的眼睛,竟不去管那烟花了。
流川看了一会,觉得眼睛酸痛,一低头,却看见仙道正不错眼地看着他,便皱皱眉道:“怎么了?”仙道一怔,却也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看他看得入了迷,当下把手摸着脑后头发傻笑,却不知说什么。
流川瞪他一眼道:“白痴。”
仙道跟他处的时间长了,也知道他说这话并没有恶意,甚至可以说是欢喜的一种表示,是以听了他这话以后,竟是十分地高兴,对流川道:“小枫,你明个儿就要回家啦,我跟师傅要在安西师伯那里待十几天,等给他拜完了寿我去找你可好?”他与流川几日相处下来,对他越来越喜欢,是以改叫流川“小枫”,流川也不阻止,只是还唤他做“仙道”,他几次哄流川叫他 “彰哥哥”,都被小枫冷冷一眼瞪了回来。
流川道:“好,你若去了,我叫丫环们给你买好多糖葫芦。”
仙道听了十分欢喜,道:“好,我一定把它们都吃完。”
流川瞪他一眼:“那我就叫多买些,把你的牙都酸下来。”
仙道哈哈大笑,心头只觉得欢喜无限。
那流川是个爱睡的性子,逛了一会便觉得困意袭来,他向来是睡觉大于天,竟闭着眼走起路来,虽被仙道牵着,仍不勉撞到人。他身子本就单薄,一下子便给撞到了地上,这一下给撞醒过来,心头火起,闭着眼睛一拳打出,正中那人的小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