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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他与他的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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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芩久坐在桃树下,总觉得这一切很不真实,什么事都不记得,什么人也不认识,醒后想找些人说说话,个个见着自己都和见者什么大尊大佛一样,问一句就跪倒一片。
但通过他这几天的不断询问,他也大概知道了这是什么地方——这里叫幽溪暮林,联通仙界,这地方风景宜人,遍地桃树繁花,充满勃勃生机,每个角落都像精心打理过,既养眼又养人。
而这里的仙君姓孟,据说他不问世事,就连五百年前那场轰动整个修真界的诛魔事件,他都漠不关心,在人前人后也是一副清冷模样。
而谭芩久是五百年前被仙君抱着回来的,那时仙君第一次在众人面前,露出焦急的神情。
谭芩久身上盖着披风,在场的仆从都未看清他的样貌,只知道盖在他身上的披风都被血染红,就连仙君身上和手上也是血红一片。
医仙和仙君来来回回忙活了几十个月,那些仆从都以为他没救了,没想到他灵力高深,残存的灵根护住了他的心脉才得以保下一命,也因如此,导致他灵力耗尽一睡便是五百年……
谭芩久想了想,自己的身份或许不简单,五百年前的他一定是遇到了生死攸关的大事,才导致自己失去了记忆!
不过也真是令人头大,自从醒来后,他也有几日未见到那位仙君,真令人捉摸不透……
正想着,就见意桃来给他送饭。
“君主大人,该用午膳了,还有,仙君吩咐,这碗药用膳前喝。”
谭芩久扶着桃树起身,一瘸一拐地和意桃走进屋。
“可以不喝吗?我觉着自己没什么大碍,强健得很,不需要喝这个的。”他自从醒来就一直在喝药,一天五次药,喝的药比喝的水还多,真是受不了……
“这是仙君的命令,奴必须服从。”意桃态度很坚定,将药递给他。
“好吧…”谭芩久接过药一饮而尽,这药真是苦不堪言!
正吃着饭,就见孟炆漆朝屋里走来,看那样子来势汹汹……?身后还跟着些仆从。
谭芩久站起身,话说回来,是‘君主’这个身份大,还是‘仙君’的身份大?自己要行礼吗?不过这里是他的地方,要是不行礼会不会显得失礼?
还不等下一步动作,来人就厉声训斥道:“见到本君,还不行礼迎接?”
着实将谭芩久吓了一跳,便扶着凳子跪在地上,规规矩矩的行了个礼,“参见仙君。”
他对上眼前人的双眼,好像看到了一丝欣喜?
察觉到谭芩久的目光,孟炆漆撇过头,“起来吧。”
嘶……怎么感觉他有点害羞呢?错觉吧?
他扶着凳子,孟炆漆赶忙去扶他坐稳,“你的腿怎么样?”他声音轻柔。
方才不是还一脸严厉的吗?
“无碍……仙君有什么事吗?”
他反应过来,“哦,这几个是本君挑选的仆从,分你院子干活。”
“就这样?”
“是。”
“哦。好的。谢谢。”说罢转头拿起筷子继续吃饭。
孟炆漆愣了愣,“你没什么想说的?”
谭芩久摇摇头,吃了口菜。
“……”最怕气氛突然安静,他朝仆从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随后坐在谭芩久对侧,“本君是幽溪暮林第二十三任仙君……孟炆漆。”
谭芩久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吃饭。
“能不能听我说句话!”他神情怯怯的,像是装可怜。
“咳咳咳……”这么一高大威猛的男子怎么会露出这种表情!
孟炆漆赶忙倒了杯水递给他,“吃慢些。”
他接过水顺了顺,“……仙君,你想说什么?”
只见孟炆漆站起身,非常严肃,“你只是我心爱之人的载体,仅此而已!”
“?”
“说的明白些,就是替身!”他一本正经,“不要妄想得到我的爱!”
“不会。”谭芩久眼皮一松,他是话本子看多了?
孟炆漆见他不语,语气又软了下来,“你就不问问你叫什么?为什么当替身吗?”
谭芩久语塞,不是说仙君人前人后都是一副清冷模样吗?怎么看都和那些人说的不一样啊!
看来不配合他,这顿午饭是没法好好吃了。
他放下碗筷,单手撑着脸,“那么,仙君,我是谁?为什么选我做替身呢?”
孟炆漆直勾勾盯着他,“这是你能过问的么?”
“是我失礼,仙君赎罪”谭芩久有苦难言,这不是他让问的么?怎的又不让问了?
孟炆漆站起身,抬手捏住谭芩久的下巴,“记住,你的名字叫谭芩久,其他的你无需过问,因为你不需要知道。明白么?”
他撇过头,“明白……”,又思索了一会儿,弱弱地问了句:“仙君……是哪个‘勤’,哪个‘酒’?”
孟炆漆听后,拉着他去书桌,他坐在椅子上,“来磨墨。”
谭芩久无奈,往砚台滴了几滴水,手拿着墨条垂直于砚面,手指握住墨条上部,他动作平稳,顺时针研磨,这一刻仿佛万物都静止了。
“仙君,好了。”
孟炆漆拿起毛笔,沾了点墨,纸上写下“芩久”两个字。
随后又在旁边写上,“孟炆漆”。
“记住了吗?”他转头看向谭芩久。
“记住了。”
他站起身走到一旁,指了指桌上的纸,“写一遍。”
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他不情愿地坐在椅子上,拿起毛笔,发现手竟不自觉的发抖,他刚要落笔,就被一只温暖有力的手握住。
“我教你。”孟炆漆柔声。
耳边若有若无的呼吸声,使得他身子一僵,不自觉的想躲开,“我明白了……”
孟炆漆松开他的手,满意点点头
他放下毛笔,看他,“仙君,我想知道……”
“什么?”
“为何这里的仆从都称呼我,‘君主大人’?是您那位心上人的称呼吗?”
“不是说过无需过问么?”他脸冷下来。
谭芩久连忙站起身,“仙君莫要生气,我是觉得我既代替了他,那我便有权知道他的故事。”
他下意识拉了拉孟炆漆的衣袖,“求您告诉我。”
孟炆漆一时有些恍惚,好似看见了曾经的他。
也是了,谭芩久虽失去记忆,可也不敢说会就一直失忆下去,总有一日他会想起一切。
可他害怕,这几日他一直在想,若是他记起一切,想着去寻仇或者又离他而去,他该怎么办?
谭芩久什么事都自己扛,一切苦痛都忍着不告诉他,直到那日听说了他用自己的鲜血祭入焚石阵的消息,他才悄悄离开幽溪暮林去找他。
沉默良久,就见他眼里泛满泪光,“别离开我,好吗?”
谭芩久没想到他居然会这样难过,想必是真的爱之入骨了,所以才不敢将他们的过往讲给他听。
“不离开。”他看着他。
他俯下身,对他说:“我与他是在一个叫焚虚神域的地方相识的……”
那是很平常的一天,孟炆漆醒来,在一处金碧辉煌的宫殿内,身上还缠着纱布。
他记得自己明明在试炼,结果冲破结界时意外坠崖,这是崖底的幻境?还是临死前的幻想?
不等他细想,就见一位身穿淡红色纱织琉璃绸缎,皮肤白皙长相清秀的少年朝他走来,他虽神情冷峻,却衬得一双桃花眼显得格外吸引人。
孟炆漆看入了眼,刚要说话,少年便开了口,“本座救了你,你该如何报答?”
少年笑了笑,声音似春风拂柳一般轻柔悦耳,孟炆漆直勾勾的看着少年,心里悸动,只感浑身滚烫,一句话也说不出。
少年走近碰了碰他的肩,“你怎么了?”
孟炆漆才反应过来,连忙解释,“小友孟炆漆,多谢救命之恩!”
少年轻笑一声,抬起孟炆漆的下巴,细细端详起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道友生的俊俏,不如留下,做这神域的君后?”
听见这话,孟炆漆红了脸,拍开他的手撇过头去,“我是男子……”
少年玩味般看着眼前人,“男子又如何?”他不知何时变出一把椅子,坐了上去,“本座是妄虚神域第二任君主,谭芩久。”
“不对,我未曾听闻神域有第二任君主……”孟炆漆疑惑的看向他。
“道友可就有所不知了,这神域地势高,遍布结界,别说是道士,就连神仙也难踏足,第一任君主的灵体消散虽已有数百年,却并未透露,小友未曾听说神域有第二任君主,也不奇怪。”他轻笑。
“原来如此……”
“不过,我也不喜热闹,若是叫人知道焚虚神域如今的主人只是个资质平平的少年郎,岂不是惹人笑话了?”谭芩久凑近他,语气勾人。
他身子向后倾了倾,“君上说的有理。”其实也看得出来,他这穿着和说话的语气,一看就是小日子过得非常舒坦。
“焚虚神域夜晚的寒气重,日落前从后山的荆棘林出去吧,切记,这里的一切,万不可向任何人提及,否则,我动动手指你便可能魂飞魄散。”说罢,手里变出了一身衣裳放在床上,出了寝宫。
孟炆漆听见这话像是恐吓他。
但还是乖乖更衣,出寝殿,就见院里四处都栽种着花,无比鲜艳,走出宫殿可见白色柱子整齐排列着,延伸出一条条长廊,鸟儿啼鸣,放眼望去是看不到头的路和高耸的宫殿,遍地花开,万蝶齐聚,鸟语花香,仿佛人间仙境一般。
这里怎么看都比他自己的幽溪暮林要多几分生机和色彩,怪不得说焚虚神域是个适宜闭关修炼,养护生心之所。
他在四处瞧了瞧,却发现这偌大的焚虚神域却没有一个仆从,他这是有多不喜别人打扰才连一个仆从都没有呢?
走到一处繁华的殿门前,就见一座巨大的宫殿敞着门,里面的炉鼎散发出阵阵红光,它的上方还悬着一把剑身鲜红,剑柄缠满荆棘的剑。
他好奇走进殿内,打量着那把剑,靠近时却发觉那剑气异常冰凉。
那剑似乎察觉是察觉到了异常的气息,开始晃动起来,在空中凌空乱舞。
随后径直冲向孟炆漆,因为受了伤,他来躲闪不及,好几次都被那剑划到了皮肤,只是小小的触碰他就感身上异常发冷。
就在他快撑不住时,谭芩久及时来,“妄今,来!”,那剑就乖乖的飞入他手中。
“你感觉如何?”谭芩久上前扶起他,有些担忧。
他缩了缩身子,“有些发冷,应该无碍……”
“这还无碍?被妄今剑的寒气所伤,没个几月可好不了。”他将灵力注入剑中,那把剑也散发出鎏光,将灵力输送进孟炆漆体内。
一股强烈的灵力涌入体内,使他身上的寒意消散,身体转暖,仿佛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突破。
“多谢君主。”他起身叩谢。
“不必。”谭芩久摆摆手,“若无其他事,就早些离开吧。这里还是越少人知道越好。”他淡淡道。
“那小友先告辞了,希望……有缘再会。”说罢他便走了。
谭芩久看着孟炆漆远去的背影,似笑非笑,那他们…就有缘再会吧。
孟炆漆再见谭芩久,已是一百年后,他褪去了初见时的稚嫩,穿着一身黑色玄衣,样貌显得美艳许多,但不知为何,他竟遭人追杀,他可是焚虚神域的君主啊?
于是他悄悄跟了上去,在一处树林中,他看见谭芩久坐靠在树下闭目,不断喘息着,像是受了极重的伤。
他缓缓靠近,就见谭芩久朝他扔出两根毒针,他反应迅速,身子一侧躲了过去,急忙解释:“是我!”
谭芩久警惕,仔细观察来人,似是没想起,问道:“你是?”
“我是孟炆漆。”他答道。
谭芩久若有所思,“哦,原来是孟道友……”他顿了顿,“不过现在应该称您一声孟仙君才是。”
“不过说来也巧,没想到再次见面,是以这种局面。”语气像是在自嘲。
孟炆漆一脸担忧,很是不解:“你为何遭人追杀?”
“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你不知道?”谭芩久有些不可置信。
“知道什么?”他更感疑惑。
谭芩久扶着树站起身,“孟仙君真是如传闻那般,两耳不闻窗外事啊!”他嗤笑一声。
“竟连我杀害唤剑门长老这事都未曾听闻?”
孟炆漆不可置信,不过短短一百年,堂堂焚虚神域的君主竟会去杀一个小小宗门的长老,这任谁都不太相信吧?
“怎么可能?”
谭芩久看着他向前走了两步,“怎么不可能?唤剑门的弟子亲眼看见我和长老倒在一起,而我手上还沾着血,长老就躺在血泊之中,现场再无他人!”
孟炆漆反驳:“我虽只与你有一面之缘,但我相信,你不可能杀人,况且你堂堂焚虚神域君主,怎么可能杀害一个小小宗门长老?”
“同你说不清,总之别在这碍事!咳咳……。”一时之间有些激动,一个踉跄身体重重靠在树上。
孟炆漆皱眉,走过去抓起他的手,谭芩久想反抗却被他死死按在树上,他摸向脉处,盯着他难以置信,“你的灵力怎会这么弱!?”
谭芩久拼命挣脱,“赶紧松开!”像是要逃避这个问题。
孟炆漆抓的更紧,“你现在的灵力,连自身都难保,想挣脱我更是插翅难飞!”
听见这话,谭芩久瞪了他一眼后看撇过头,不情不愿的回答:“这些灵力用不上,所以封印起来了……”
孟炆漆松开他的手,“你到底怎么了?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说了,你会信么?”他认真问道。
“……你且说说看?”孟炆漆是信他的,但想听听他的说辞,毕竟从见到他的第一眼开始,他便觉得这人不会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来。
谭芩久低下头,放松下来,“我本在焚虚神域无事,前几年就想着出外头瞧瞧,便……封印了自己的一半的灵力。”
没想到谭芩久发闷,因为灵力气息强大,便封印了自己一半的灵力后离开焚虚神域,遇见了儿时玩伴,那人给了自己一张符纸,说是可以召唤武器。
他参加唤剑门的比试,比试当日,他在一处空地想着用用那符纸,谁知念了咒语后,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醒来便一身是血,身前还趴着一位老者,未等他反应,就被唤剑门弟子给围住,说是他杀害了唤剑门长老。
人赃并获,他一时哑口无言,可是这件事不是他所为,若是就地伏法,不利于他查明真相,他便动武,打伤了想捉拿他的人后四处躲藏。
因此整个修真界也知道了他这个杀人犯的存在……
“你为何不回神域?”孟炆漆问。
“回去又能如何,也改变不了我杀人的事实。”
“承认你的身份,说你是焚虚神域的君主啊!”
“其实……我封印那一半的灵力,就是想下山过过逍遥日子,谁知会扯上这事。”谭芩久看向他像是想解释什么。
他抬起头,看向这片树林茂盛的枝叶,“或许,不去那场比试,不使用那张符纸,这一切也许就不会发生吧……”
“可这也不是你能预想的事啊!”孟炆漆感到心里一阵酸涩。
“一切太过巧合……”或许这就是当初第一任君主说的大劫吧?可为何是这种呢?
“跟我走吧。”孟炆漆开口。
“你?”他疑惑,“不怕世人说你闲话?说你堂堂仙君包庇杀人犯?”
“问心无愧,随他们说去。”他满脸无所畏。
不知为何,这一刻谭芩久总觉得心里压着的石头移动了些,这人真奇怪,却异常让人安心……
于是他跟他去了幽溪暮林。
情这东西,三言两语总是难说,爱一个人并不需要太多的理由。
其实从孟炆漆见到谭芩久的第一眼,他便心动了,只是他没有察觉,好几次他都在想,他们的下一次相遇会是怎样的,可却未想到,竟是这番场面。
令人匪夷所思又百感交集,那一刻的他,好想将他拥入怀中,给予他所有的慰藉。
孟炆漆以为,只要将他留在自己身边,应该就不会有外界打扰,就能先这样生活下去,却不曾想,对方留下一封书信和一把剑,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他第一时间去了焚虚神域,他才知道,原来他当初所看到的一切都是假的,繁华的宫殿,美丽娇艳的花,蝴蝶,鸟儿,就连那片天空,都是他用灵力构造的幻境。
宫殿破败不堪,荆棘密布,到处是鸟兽残骸和枯枝烂叶,也或许以前是真的吧……可如今却只剩下一片荒芜……
可想而知,谭芩久灵力的强大之处,唯一不变的只有那个炉鼎和悬在上空的妄今剑,他再次靠近,那把剑却像是定在此处一般,没了寒气,也没了曾经的灵气。
他带着谭芩久留下的那把剑,反复的读着那封信,他的字笔势婉转,收放自如,气象万千:
孟仙君台鉴:
自与君相识,不觉已有数载。我明白仙君对我的情意,可许多事都是逃不掉的,躲得过这一时,却躲不过这一世,或许这便是我的大劫,以后的日子还长,我此去路途遥远,归期难料,愿君多珍重,勿为伤离别,仙君勿念。
书不尽言,言不尽意,偏命已奉,愿它可代我伴君左右,谨此告别。
恭请
秋安
芩久谨启
他细细观察着那把剑,剑身锋利可斩沙石削铁如泥,剑柄上刻着“偏命”二字。
他一定会带着偏命,就像他一直在自己身边一样。
故事说完,孟炆漆思绪拉回桌前,看着那张写了他名字的纸,“所以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他的名字如何写。”
谭芩久沉默许久,“自那以后,他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没有……他没有任何消息了,”他走向门外,“好好吃饭吧,我先走了。”
谭芩久看着他的背影,若有所思,或许是那段过往太过伤心,所以他才不想讲下去吧。
孟炆漆回到书房后,从暗格里拿出一把剑,像是从未用过。
他找过,找了几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