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普丘

9、第九章

　　在智能手机还没能普及的年代，叶洄年记忆最深的就是夕阳下一个单薄偏瘦的小男孩，坐在天台上，旁边放着个老旧收音机。

　　那已经是住在他家的林之淮，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明明很美的画面却总感到一丝凄凉。

　　林之淮似是很喜欢天台，叶洄年记得小一点的时候，他每每睡醒找不到林之淮，就会去天台，因为他一定在哪儿。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大了之后林之淮去天台的次数也少了，叶洄年不知道为什么。

　　虽说林之淮和叶洄年像手足兄弟，但事实上叶洄年并不了解他。

　　他所知道的仅限于林之淮的家庭和经历的事，其实这不怪叶洄年，只是林之淮不会打开自己的内心。过了那么多年，他做梦依旧会梦到那些事。

　　其实在林之淮岁本来很幸福，就像无数个普通家庭一样，但错就错在他有一个美到妖艳的母亲。

　　林之淮很像他的母亲，不说十分，八分都非常相似。他母亲像一朵娇艳欲滴的玫瑰花，一双桃花眼含情脉脉。林之淮虽有一双相似度极高的眼睛，但他眼里多半是淡漠，如果这样一双眼睛染上风情，那铁定超过他的母亲。

　　谁也不知道悲剧发生的那么快。

　　那年林之淮九岁，在学校门口等着妈妈爸爸来接他放学。他看到路边的蜗牛已经爬到了很远很远，已经不见太阳的光芒，他慢慢踱步往家的方向走。

　　到家的时候天空已经彻底变黑，黑漆漆的地压着人喘不过气。小小的林之淮并不能预知后事，只是觉得莫名地难过，像是他丢失了幸福。

　　也是那天晚上，林之淮站在家里的院子里，听着楼上妈妈痛苦的哭喊声和物体砸在墙体地面的闷响。他的恐惧无形间加深，呆呆地站在哪里手足无措。但妈妈的哭声逐渐撕心裂肺，他担忧地冲上楼，入目的是终身难忘的场景，也是缠了他将近二十年的梦魔。

　　林正君，他的父亲，在林之淮印象里如他的名字一样，正人君子温文尔雅。但他却在在那天晚上看到他像动画片里凶神恶煞的地狱魔神，抄起任何东西往他妈妈身上砸，或是拳打脚踢。年幼的林之淮哪见过这场面，当即愣在原地。

　　林正君喝了酒，下手很重。一转头，他与林之淮对上了视线，那眼神真真切切充满杀意，林之淮一辈子也忘不掉。林正君三两步跨到林之淮面前抬脚踹他。瘦弱的林之淮承受不住他这凶狠的一脚，直接栽倒滚了很远。林母看见了，用已经变了调的嗓音喊；：“跑啊之淮！别呆在那里！”林之淮像个机器人，僵硬地站起来跑出了家门，林正君骂骂咧咧地，但没追上来。

　　林之淮不敢跑太远，他怕妈妈找不到他。于是他躲在拐角的胡同里小小的一只缩在那里，他想不明白温柔的父亲怎么变成了那样，他怕的发抖却无能为力。

　　后来，林之淮渐渐对父亲打母亲这件事见怪不怪，他阻拦不了父亲，就躲起来。他不再期待回家，因为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已经跟别的小朋友不一样了，每天放学都要自己一个人在公园呆很久才慢吞吞往那个不知道还算不算家的方向走。

　　谁也不知道对于一个刚刚九岁的孩子经历这种事是怎样的一种感受。这种事持续了快一年，才发生了转变。

　　那是一个星期天的早晨，叶洄年像一个温暖的小太阳，闯进林之淮的生活。林之淮被叶家人收养时已经瘦的不成样子，完全不像一个正常孩子那样活泼健康。

　　当然，林之淮之所以有机会被收养也是有原因的。

　　那天林母的青梅竹马来看望她，正巧被林正君碰见，于是两个人都被他拿着刀追着砍。这一追就追到了家门外，三人身上都带着血，叶母哭嚎的厉害，邻居报了警。

　　最后就是两人离婚，林正君蹲进去了，林母受到的打击太大看到林之淮与林正君相似的那张脸就崩溃，不敢靠近他，然后被她的竹马带走了。

　　在这场令人心酸的闹剧里，林之淮终究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林母家里的人不肯接受林之淮，都拒绝抚养权。而林正君那边，他年轻时跟家里闹的厉害，早净身出户了，再加上发生这种事都没人敢认林之淮。而唯一有联系的爷爷奶奶也因为年纪大而且远在大伯家，所以没人告诉他们，大伯代表他们拒绝抚养权。

　　小可怜儿啊，兜兜转转都没人要他。

　　二十多岁的叶夫妇听说了这件事，打算要二胎的想法抹去了，而且看着叶洄年也很粘林之淮，相对的林之淮也真心疼爱这个小肉丸子，直接了当地争取了林之淮的领养权。

　　十岁大的小男孩坐在叶家餐桌前，小心翼翼扒拉着面前的米饭，他很饿，但他不敢狼吞虎咽不敢夹菜，他怕在他的小世界里仅有的温情也会消失不见。叶母心肠柔软，见不得林之淮这幅可怜样，当即掉了眼泪，哭着给他夹菜。

　　“小淮啊，敞开吃，把这儿当自己家。”叶父也心疼地看着他。

　　叶洄年当时五岁，眨巴着大大的眼睛也盯着这个漂亮的哥哥，又看了看爸爸妈妈，然后把碗里的鸡腿笨拙地夹给他。

　　那是林之淮到叶家吃的第一顿饭，他哭了，有被抛弃的委屈，也有感激上天对他的恩赐。

　　他从不怨恨谁，他自顾自地认为自己就是该遭受这样的对待，他理应被世界抛弃，但遇见叶家人是他三生有幸，他感激不尽也无以为报，所以他活的小心翼翼但却觉得幸福。

　　这个年纪的小孩怎么会那么早熟？因为他怕再一次被抛弃，他恐惧，所以想表现的好一点不需要他们多费心思。

　　叶家养了林之淮七年，七年间别提什么青春期叛逆，林之淮从来没有给他们找过哪怕是一丁点鸡毛蒜皮的麻烦，反而他们以林之淮为荣。林之淮成绩优异且名列前茅，老师眼中的状元郎，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而且在林之淮的带动下，叶洄年的成绩也很漂亮，但就是太过顽皮。

　　林之淮乖的让人心疼，平时沉默寡言情绪很淡，但却有弱点，就是叶洄年。

　　别人可能没见过，但叶夫妇肯定见过。平时淡漠的林之淮，只要跟叶洄年在一起情绪就会有很大波动，他们能看出来，林之淮很爱叶洄年。

　　就像当年叶洄年被几个高年级的小孩欺负，林之淮不顾一切扑过去救他，那天晚上林之淮牵着叶洄年回到家后，自责地罚站在门口，脸上有自责也有难过，林之淮已经很久没有表达出那么生动的感情了。叶洄年没受一点伤，就是衣服磨破了，询问了叶洄年原因后夫妻俩去安慰林之淮，却发现他伤得不轻，去医院检查结果发现左手腕脱臼了，但他愣是没说一声疼。

　　夫妻俩心疼地不行，就算再没有血缘关系发生这种事也会萌生爱意。所以他们对林之淮很好，里外都是当作亲儿子对待，尽管林之淮可能无法对他们像对爸爸妈妈一样，但他疼爱叶洄年，这就够了。

　　其实想来也能理解，林之淮对爸爸妈妈的概念已经模糊，也很抗拒，所以叶夫妇从来没有强迫林之淮开口叫他们。林之淮也很难再表现出对父母的依赖，所以他把自己难以表达的情感限于叶洄年，任何一对亲兄弟都没有他们之间的感情深厚，尽管他们只在一起生活了七年，但七年的陪伴已经勾充裕。

　　情感这个东西是复杂很难表达的，谁也不知道林之淮和叶洄年之间的情感在这几年里掺杂了别的什么，但可以肯定林之淮对叶洄年跟叶洄年对林之淮着两者之间的感情不同，可以说是充分不必要的关系。

　　在林之淮的青春里，有叶洄年这个顽皮的小天使陪着他，使他多了不少可回忆的美好时光。他的脆弱只对叶洄年一个人敞开过，在他被梦魔缠住的时候，安慰他的是叶洄年，他们互相依赖，情比金坚。

　　或许有很多人可怜林之淮，同情他的经历，心疼他的身心。但林之淮不需要这些，他认为自己活的很幸福，比常人都幸福。他没有那么多烦恼，也有疼爱他的人，他有什么资格自怜自爱呢？这是心态的问题。

　　他也会时常提醒自己，他只是一个没人要的累赘，不能受到一点关心就自以为是心高气傲，他明白自己随时可能被抛弃，不是他不信任叶夫妇，只是受过伤的心四分五裂很难再拼凑在一起，他也很想接受，但他恐惧，像一只小兽把自己破裂的心藏起来以防受到二次伤害。

　　叶夫妇也带他看过心理医生，医生却说这种心灵上遭受重大打击的情况很难一下子恢复，需要长时间的治疗，但并不影响正常生活，只是情感上有些缺陷，最好不要让他想起不好的经历，能忘掉最好。起初叶夫妇也曾努力让林之淮学着敞开心扉，像个普通小孩子一样，想干什么想要什么想吃什么把这些欲望表达出来，不要不好意思。他们乐观的以为林之淮真的是不好意思开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就能看出林之淮是真的没有欲求。

　　也渐渐放弃了，但好的方面总归是有的，开家长会班主任着重表扬林之淮时，受到叶夫妇和小小的叶洄年的欣慰和夸赞时，他会笑的很开心。

　　像是妥协，他们到后来都自欺欺人地认为林之淮与其他孩子别无二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