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句谎言》南多木

8、第 8 章

　　“你?行了吧，谁踏马会主动要求当人质的，我是疯不是傻，别玩老子”。
　　苏楠未说话，耳机那边传来孙晓光的声音：“苏楠，这会肯定是没办法凑够一百万，而且我们刚查到这个人就是之前被通缉的杀人犯，他被悬赏四年一直没动静，如今又开始杀人，据以前接触过他的同志说，他情绪极其不稳定，现在人质很危险，我们决定直接击毙，胡非已经准备好了，苏楠，接下来就看你了”。
　　原本要说的话硬生生的被她吞了下去，消化片刻，抬头，摸了下头发：“真没见过你这么怂的”。
　　那人一怔，随机不可思议的问她：“你说谁怂”?
　　“从我到这里开始，你就问东问西，怕这怕那，我说什么你都要思索半天”，苏楠脸上满是不屑。
　　那人脸色一下变了：“你再说一遍”?
　　苏楠嘲弄一笑：“再说十遍又何妨?我出过这么多次警，见过这么多案子，你是第一个让我觉得自己在看戏的”，说完她好像真的忍不住似的，噗呲一声笑了出来：“胆子这么小还做亡命之徒，回家换尿布吧，你的还没有你挟持的人质的胆儿一半大”。
　　那人脸色由红到青，苏楠每说一个字他就气得颤抖得更厉害，听到苏楠不留情面，甚至可以说是在侮辱他的时候，终于尥蹶子道：“我擦你妈的，老子崩了你”，说罢便把枪从人质头上移开，对准苏楠。
　　砰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到来，苏楠睁开眼，那人生前最后一发子弹没能如愿打出，额头上中了一枪，就这么瞪着双眼，直直地倒下去。
　　同行的警察同事立马上前，有的搀扶人质，有的持枪前去检查暴徒，有的疏散群众。
　　终于，苏楠在用光了全身的勇气之后，“光荣”的晕了过去。

　　苏楠再次醒来，是在医院，她一睁眼发现一屋子都是人，还以为自己怎么了，差点又昏过去。
　　孙晓光看到她醒来，连忙上前，关心地问：“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叫医生来”?
　　王骏也接话：“楠姐，不舒服一定要说啊”，苏楠摇摇头，不是她不说，而是真没什么事。
　　最后她看见满脸犹豫的赵璇，苏楠看她一脸便秘的样子，觉得好笑，还没等她问，赵璇就小心翼翼的问道：“姐，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苏楠终于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其实她也没受伤，晕过去纯粹是后劲上来怕的了，但这么直接说出来又太丢人了，她只好装哑巴。
　　屋内叽叽喳喳，明明进医院的是苏楠，但她却插不上任何话，这时护士推开门进来，看着“欢声笑语”的病房，有一瞬间她以为这群人是来团建的。
　　“检查结果出来了，病人一切指标都很正常，晕倒可能是有点低血糖，不过没什么大事，如果觉得没有不适的话，等会就可以出院了”。
　　“好…”，苏楠刚说一个字就被打断，“哎哎好，谢谢医生了”，王骏点着头对护士道谢。
　　“虽然没什么大事，但从你昏倒到现在，你的朋友们都在陪着你，着急得不行”，护士打笑道。
　　苏楠默不作声，但她醒了就看到这么多人围在她身边，她自然是知道的。
　　其实苏楠这个人，很神经质，有时候疯疯癫癫没个正型，有时候又文静得像个名媛，偶尔正经一下，但很快又会说些不着天际的话，大部分人都跟不上她跳脱的思维，招架不住，加上她一直不太喜欢无用的，浮于表面，明明不是一个世界却碍于人情世故不得不假装要好的“朋友”，所以这么多年她真正交心的朋友也只有一个陈月月。
　　说不上是习惯了还是她天生不在乎，这么多年孤孤单单一个人，苏楠倒觉得轻松自在，可现在她看着她床前的一群人，不知道定位是同事还是朋友的他们，如此为她牵挂，替她担忧，她是打心眼里觉得，很感激。
　　这种感觉，真挺不赖。

　　苏楠又待了半小时左右，确定没有任何的不舒服，这才从医院出来。
　　天空已经有些半黑，孙晓光不放心苏楠一个人，说什么也要送她回家，苏楠说不用麻烦了，但他态度强硬没得商量。
　　“我送她吧”，他们互相劝说之后胡非说道。孙晓光想想觉得倒也可行，也就没再争抢：“你小子可要把人家安安全全的送到家”。
　　“嗯”，胡非应道。
　　“行，那就交给你了，我们就先回了”。

　　苏楠总觉得胡非不太对劲。
　　从她醒来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站在角落里一言不发，直到刚才他只说了一句送她回家，便再次陷入沉默。
　　车内气压好低。
　　苏楠想找点话题打破这个如同冰窖的尴尬场面，但一想到自己晕过去他一句关心的话都没有，又有点恼火。
　　爱说不说，不说拉倒，苏楠两手交叉，心里想到。
　　车子平稳地开着，不一会就到了小区门口。
　　“谢谢你送我回来，那我先回去了”，苏楠很有礼貌的道谢。
　　但是，她怎么开都开不开车门。
　　扭头，看见他点了支烟，“你的车门坏了”，她本想对他说，可到嘴边却变成了：“少抽点烟”。
　　他深吸了一口烟，将烟随意捻灭，看向她
　　“你在乎我抽烟对身体不好，但你提议替换人质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特伟大”?
　　苏楠一愣，他没想到他会这么说。从前在学校，他实训考核成绩年年第一，后来毕业进入公安队伍，她在别人那里听到最多的评价也都是他很厉害，也很有职业精神，永远冲在第一位。
　　她以为，他至少会夸夸她，毕竟，她今天又离他进了一步。
　　可是他没有，他只是问她“你觉得你很伟大吗”?很伟大吗，她从来不这样觉得，从来不觉得。
　　一整天的疲惫、惊心、委屈一瞬间涌上心头，唰的一下，她哭了出来。
　　不是放声大哭，那太累了，她已经没有力气，她只是默默地流泪，时不时的会啜泣一下。
　　胡非听到她哭了，一下子慌了神，说话也磕磕绊绊，只能双手捧起她的脸，再一遍又一遍地拂去她的泪水。
　　他手上的老茧很粗糙，刮过她脸颊的时候有一些痛。苏楠本来情绪快收住了，被他一哄立马变成泪失禁体质，哭得更狠了。
　　胡非就帮她擦眼泪，他知道她需要发泄出来，他就一直给她擦眼泪，在她哭得喘不上气的时候给她顺背，苏楠哭了很久，之后哭声渐渐变小，最后哭累了，自己就停了。
　　“不哭了”?
　　“累了”。
　　他哭笑不得。
　　看到他这样子，她刚平复的心情又泛起波澜，张嘴就细数他的过错：“你知道我今天有多紧张吗，我真的非常害怕，但我是警察，我必须要保证人质的安全，哪怕代价是自己的安全。你是不在现场你没看到，那女生已经吓得不会说话了，要是再让歹徒挟持她，就算那歹徒上了车，要是那女生因为害怕口不择言再惹怒了他怎么办?谁能救她”?
　　胡非皱皱眉头：“谁说我不在现场”?
　　苏楠：“多少米开外的狙击手，也算在现场，能看得清吗”?
　　“你知道是我”?
　　“不然我干嘛铤而走险?就是知道是你，相信你才这样的，我又不是傻子，我还是很爱惜生命的”。
　　胡非笑了，但笑得让苏楠心里发慌，果然她听到他说：“这会又说相信我了?刚还说几百米开外我什么都看不清”，他也不管苏楠想说什么，也像她似的一股脑都说出来：“你光说我，你也不知道当我看到是你去谈判的时候我心跳都快停止了，你没有经验万一歹徒发疯开枪打你怎么办?老孙跟我说完随时准备击毙目标，我拿枪的手一直抖个不停，我就怕你出意外，懂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的。
　　说完之后他如释重负，眼睛闭上，又睁开，用苏楠从来没见过的，如誓言般郑重的语气说：“我担心你，我好怕你会出事，你有一点陷入危险的可能性都会让我揪心，所以请你答应我，保护好自己，下次不要再这样了，好吗”。
　　苏楠几乎立刻就想脱口而出“好”，但她最后确实看着胡非的眼睛：“你知道的，再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因为我是警察，我不能躲在人民身后”。
　　两个相似的灵魂如磁铁般吸引，起伏飘荡，再共同下沉，此刻不必言说，他懂她的深刻。
　　“苏楠，你越来越像个警察了”，他率先投降：“不能躲在群众身后，那下次，躲在我身后吧”。
　　“好”，这次她回应他。

　　躺在床上苏楠自己在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
　　她从前只是敬重那些不顾个人安危前赴后继的警察，但要问她如何评价，她会说太傻。是的，太傻，为了别人受伤，战斗，拼命，没多少钱，最后还把命搭上，太不值当。
　　可什么时候她“叛变”转阵，她也不知道，或许在她没有任何思考就自告奋勇去贪婪的时候，也可能是不顾危险脑子里只有解救人质的时候。
　　她在悄无声息的，变成了她嘴巴里的傻子。
　　她和胡非，本是一路人。

　　“穿上警服，就是将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任何时候，以保护人民的生命财产为首要任务”。
　　这是大学时期，大队长最喜欢说的话。
　　当时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现在，她用实际行动实践。
　　她觉得，自己也算是没有辜负了这身警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