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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第九十七章 征兆 ...

  •   安涅克领着赫尔汀在苍葵平原边缘找了很久,才确定了通灵者谢利斯住所的位置。那是一处远离人烟的孤立房屋,按安涅克的话说,“越想掩人耳目,就越是惹眼”。
      “所以你早就知道他逃到这附近,却选择置之不理,让他自以为已经摆脱帝国的阴影,”赫尔汀觉得眼前的间谍总管活像一只玩弄猎物的野猫,实在是十足的恶趣味。此时二人正藏在不远处的山坡上,越过树丛窥视着谢利斯藏身的小屋,恰好看见几名山匪模样的壮汉在用力砸门。“还放任强盗上门纠缠。”
      朗德侯爵的嘴角浮起一丝冷酷的微笑:“你把我想得太坏了。另外,那些找茬的顶多算是流氓,真正的强盗还得看绝岭土人,还有火港的匪帮。就这几个家伙,我杀他们都不用剑。”
      “我也不用。”
      砸门声当中开始混入粗鲁的吼叫:“快他妈滚出来,丑陋的侏儒!”流氓愤怒地咒骂着,又往上闩的木门和挂在门边的草环上啐痰。“已经给够你们时间了,这次别想蒙混过关!”
      赫尔汀眉头紧锁,小声嘟哝:“他们是来干什么的?”
      安涅克仍旧没有介入的意思:“要么催债,要么收保护费——其实就是打劫。后者可能性更大,我见得多了。”他当年甚至也干过。
      “你打算等到什么时候,就这么看着他们把门砸开,再把我要找的人打成残废?”赫尔汀明显不耐烦起来。“我不明白这种事情有什么好观望的。”
      “我还真想趁着康诺特不在,领教一下您这位顶级术士的过人之处。蛇山学院的大导师——对吧?”安涅克的语气带有惯常的轻佻,是故意激怒他人的有效手法——他深谙此道。
      “在摩恩山还没领教够?看来是指望不上你了。”赫尔汀没再顺着安涅克的意思反驳下去。他站起身,从腰间拔出匕首“水银”,在最近的树桩上刻下一个环形术式。要制服几名恶徒,根本无需动用他本身的魔力。
      安涅克的视线随即锁定在那柄短刀上:“康诺特给你的?”
      赫尔汀没注意他的弦外之音,只是点了下头:“怎么了?”
      安涅克摇头:“不,没什么。”
      他不再打岔,只是默默看着赫尔汀刻完最后一个符文,紧抿的嘴唇间轻微张合几下,似乎念出了什么咒语,又将匕首用力捅进术式的正中央。足有餐盘粗的树桩都被这一下撞得摇晃起来,令安涅克担心自己送给康诺特(虽然如今已归术士所有)的礼物会因这粗暴的使用方式而早早卷了刃。
      然后,他听见山脚下的那些咒骂声突然变了调,迅速转化为慌乱的尖叫。安涅克从灌木丛后探出头望去,只见一头宛若黑影化成的雄狮咆哮着冲下山坡,飞奔的四蹄间缠绕着稀薄的红雾。那几名打算找谢利斯麻烦的流氓哪见过这诡异的景象,当场吓软了腿,只剩一点本能的求生欲支撑他们连滚带爬地奔逃而去。
      安涅克做作地叹了口气,好似在惋惜:“还以为你会直接干掉他们。”
      赫尔汀甚至没看他一眼。他拔下插在树桩上的匕首收回腰间,开始往谢利斯的小屋走去:“原来你容许甚至撺掇一个外国人在帝国境内使用巫术杀害帝国公民。”
      安涅克马上跟了上去:“这里严格意义上算是罗津公国的领土,至少地图上是这么画的。”
      “你的说辞只会让这事的性质显得更恶劣。”
      “这下可以确定了:对比其他术士,我并没有那么讨厌你,甚至很喜欢你的性格——说不定我们本质上是一路人。不过,有件事我一直想问:你真的出生在几百年前吗?看这模样简直就是个不谙世事的大小伙子,还是说你们索钦人都太正派了。”
      赫尔汀瞥了他一眼:“我被处死的时候确实比现在的你还要年轻。”
      二人站在木屋前,却见房门紧闭,要不是烟囱还在往外冒出燃烧木柴的热雾,人们可能会误以为这处简陋小屋的主人并不在家。
      安涅克清了清嗓子,中规中矩地敲了几下门,难得客气地高声招呼道:“我的老朋友啊,那些烦人的家伙已经被我们赶跑了,你可以开门啦。”
      门后鸦雀无声。
      朗德侯爵瞄了眼赫尔汀,决定再象征性地做最后一次努力:“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找你,谢利斯,但这回和帝国没有半点关系,甚至算不得是我的委托。要不是有人求我,谁会想大老远的跑过来。这多累人啊。”
      还是没有反应。
      这时,赫尔汀轻轻推开了安涅克:“让我来。”
      见术士主动上前,安涅克下意识问道:“难道门后有魔——”
      “啪嚓——”话还没说完,只见赫尔汀突然抬起腿,猛地一脚踹开了门。断裂的门闩从扣环中滑落,摔进吱呀作响的门扇的阴影里。
      赫尔汀大步跨过门槛,视线短暂扫过安涅克带伤的腿:“后面上了闩。”
      安涅克几乎无话可说:“……行吧。这真是好极了。让人大长见识。”他一边摇头,一边跟着走进这间狭窄但整洁的房屋。屋内空无一人,火炉内的炭火正在熄灭,但他们一眼就看到了通往地下室的翻门。
      又一次地,赫尔汀走在了安涅克前面。“你在这里等着。”他头也不回地随手指了一下,便翻开盖板跳了下去。
      然后,迎着目瞪口呆的谢利斯和他那高大却迟钝的兽人朋友——二人就站在门洞下方,各举着一根木棒,正要挥向闯进他们藏身处的不速之客——赫尔汀当即用一道魔力凝成的屏障冻结了对方的攻击,同时开门见山地说道:“我是康诺特的朋友,我为他而来。谢利斯,我请求你帮我调查一些事情。”

      安涅克虚倚着架在门下的木梯,突然觉得有些好笑:在这逼仄的地下室里,竟然凑齐了一个半身人、一个兽人、一个吸血鬼,以及他这普通人类与雪陆精灵的混血后裔,真可谓集沃珐罕边缘种族之大成。
      他指着那名看上去就不太机灵的兽人,冲通灵者扬起下巴:“保镖?”
      “助手,”谢利斯纠正道,“我花钱雇的。”
      很难说清是因为术士带来的压力、安涅克这一帝国威权之象征的在场,抑或是二人开的价格足够大方,还是得益于和康诺特的短暂交集,谢利斯居然爽快地对赫尔汀点了头。不过从半身人的表情看,后两点的可能性更大,要么就是他已经盘算好了下一次远逃。
      通灵者一边在垃圾似的成堆杂物里翻找药剂,一边抓着乱糟糟的胡子,嘴里还在念叨:“我对那位主顾印象很深,毕竟是咱侯爵大人介绍来的嘛,而且他确实不一般……但我还真没想到,他当时要调查的人居然又跑到我这来了!不过话说在前头,预言、卜梦、通灵,都不是想看就能看到的,很多时候都只是一瞬间的灵光。所以,你到底想让我带你找什么呢?”
      “听说你可以经由某些物件,窥视其主人的灵魂在命运之河中的倒影。”赫尔汀掏出一枚蛇血晶石,从加工的痕迹看,它像是从哪里拆下来的装饰物。“我想知道康诺特的事情。他有怎样的过去,命运又将把他引向何处,这都是极其重要的线索。哪怕只能看到一点。”
      谢利斯挠了挠头:“行吧,我试试看。你们的秘密我还是不多问为好。”他终于找到了必需的药水,几个旧药瓶依旧连标签都没有。
      这时,一直站在旁边的兽人突然猛拍脑门,从茶炊边拿起一个杯子直接塞到安涅克手中,丝毫不管那装满热茶的金属杯还烫的厉害:“给。”他粗声粗气地践行着雇主教他的“待客之道”,对客人的真实需求却很缺乏理解力。
      不过安涅克一点也不在乎。他随手把茶杯放到一边,冷眼看着赫尔汀接过谢利斯递去的药水,鲜见地流露出几分犹疑,和康诺特当时的态度如出一辙。
      谢利斯显然早已习惯了这种反应:“它真的不是毒药!最多味道差了点……你那朋友不也二话没说就喝光了。”
      或许正是这句话击中了赫尔汀的死穴。总之,他顶着相当难看的脸色,还是将烈酒炼制的“绝岭偏方”尽数灌进喉中。他倚着地下室的墙壁坐了下来,感觉另一种存在正轻轻触碰着他的意识。
      半身人伸出一只带有浓郁草药味的手掌,蒙上了术士的眼睛,另一只则紧攥着红宝石,口中念念有词:“再说些什么吧,你想提出的问题,或是你想了解的事情,这样更容易找到目标。我只是一道桥梁,一座灯塔,一枚罗盘,能够窥见真相的只有你。”
      赫尔汀低声说:“正合我意。”他不管谢利斯的兽人助手在场——那家伙看起来什么也不知道;也不管安涅克——这间谍头子很清楚利害关系,一切行动都以帝国为准,不会在这件事情上横生枝节。“我必须知道康诺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是谁夺走了他的记忆,他和避难所的关联,‘巨龙歌瑞尔’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以及——”
      “等等等等,”谢利斯突然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术士所渴求的真相似已延伸至他敢于寻索的领域之外。“你的问题越来越危险了。”
      “那就忘掉后面的吧,我没打算连累任何人。”
      通灵者松了口气:“诶,多谢了。我倒不是怕柯塞姆教派的护教军找上门,这里又不归他们管。就是这些扯上避难所的说法实在有点……你懂的。”
      “他可不一定懂。”安涅克小声接了句茬,不过二人都没有听见。
      仪式已经开始了。

      苍白的雾霭填塞了他的视野。赫尔汀的意识漂浮着试图穿过迷雾,可无论到哪里,都只能看到朦胧的幻象:这个世界本身就是残缺的,与它发生关联的灵魂也是如此,所以只能靠迷雾遮盖因忘却而无法呈现的部分。
      ——为什么要隐藏?
      仿佛呼应着赫尔汀内心的质问,冰冷的迷雾变淡了几分,他终于能看见一些“切实”的情景,但那并不比之前的状态好多少:“无法看清”旋即变成了“无法理解”。没有人会告诉他此刻正置身何处,但冥冥之中的某种存在已无声地提供了答案。
      如果自己眼前的正是传说中的避难所,赫尔汀想,那么,上一次湮灭之后诞生的绝大部分信仰都将变成天大的笑话。自己的导师若真是葬身于此,她在死前又会想些什么呢?
      这里荒芜至极。没有文明,没有生命,没有希望,只剩一片早已死亡的废墟。和锡耶柯冰原上的古城截然不同,是由人们无法想象的“未来”所造就的诡异废墟。
      不过——赫尔汀暗自纠正——或许其文明和生命并未灭绝,但早已扭曲成另一种模样。毁灭与死亡,这便是赫尔汀对“避难所”幻影的第一反应。即使某种至上存在引导着他的意识见证了其中变动不居的部分,甚至看到了正在呐喊、撕咬、挣扎的活物,这一印象也再无法改变。
      灰败的金属高塔和冰海之间,遮天蔽日的烟雾形同恶魔的狞笑。巨龙在云端翻腾,它的利爪和累累伤痕往下滴落着粘稠的黑泥。那是腐败的血肉,但又不只是物质层面的血肉。
      有人制造了那些伤口。他们已战斗许久;即使动荡到无暇计数的岁月已将无数生命埋葬,他们仍在战斗。就在赫尔汀眼前。他马上意识到,这是避难所世界的漫长历史被叠合在了同一个瞬间。
      向巨龙发起进攻的战士使用着模样怪异的火器和一些他更熟悉的冷兵器,疑似术士的施术者不计代价地燃烧自己的生命。纵使穷尽眼力,赫尔汀也只能从中捕捉到部分模糊的面容,就像时间刻意抹去了足以辨识的特征,好将任何窥视真相之人阻隔在幕帐之外。
      但一度失去视觉的术士不是靠眼睛,而是依仗另一种感觉识人。就在那被巨龙的阴影覆盖的无数身影当中,赫尔汀看到了自己,然后是康诺特。不只是他们二人,乔希也在。
      赫尔汀无法判断那是过去、未来还是命运的另一种可能,只能感觉到一阵强烈的心悸。
      ——我们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是我们?
      骤然涌现的强烈困惑紧紧攥住了赫尔汀的心。但他还没来得及深究,就被从通灵者协助编织的梦境中拽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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