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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第八十七章 雾 ...

  •   “勿窥探世外之物,勿聆听异界之语。”精灵术士仰望着合金导管交汇处的复杂形状,轻声吟诵起某句已逾千年的戒律与箴言。然后,那张看不出年龄的脸朝年轻的红发术士转了过来,上面凝固着几乎从未改变的温柔而忧伤的微笑,暗金色眼瞳深处流淌着智者独有的理性。“提诺契卡,你对这句话怎么看?”
      被尊称为“全知女士”的蛇山之主总是身着朴素单调的灰色长袍,只在兜帽边缘、袖口和腰带处绣有一些白色或黑色的简单花纹,此外再无饰物。
      这不是流亡精灵的传统,也非学院长者必需的姿态,而是捷尔罗尼·帕扬个人的习惯。在绝大多数时候,她从不吝惜分享自己的知识,却常用黯淡到不起眼的外表遮蔽她灵魂中闪动的灼目光芒。
      现在,她正向自己的学生发问,而赫尔汀其实不太明白帕扬为何突然提起这个。
      但他还是马上回答:“制律圣徒柯塞姆定下的诸禁令之首,其信条的核心。”
      帕扬点了点头。赫尔汀知道,这不是对他答案的赞许,而是示意他说出更有意义的东西。
      ——她在考验我。
      赫尔汀如此想着,并在脑海中迅速勾连出一串标准答案。这并非他感兴趣或擅长的辩题,好在问题本身足够简单。
      他复述起十来年前帕扬教导他时说过的原话——赫尔汀对自己的记忆力向来很有自信:“而我们并非柯塞姆教派的信徒,无需遵从此规。仅凭一位封圣者的片言只语,他们阉割了本能的求知之心,将自己圈禁在已知与可知的世界里裹足不前,拒绝探寻隐没于旧夜的真理,并将此定义为‘安全’;我们则选择打破边界,穷尽可能触及的全部知识,这才是对先知阿洛什卡和诸贤者意志的真正继承。”
      赫尔汀停顿了一下,谨慎观察导师的反应。列夫曾在某次争吵中说他不懂察言观色,尽管那场争吵很快以列夫的主动道歉告终,赫尔汀仍会尝试证明自己没有这样的缺点。
      帕扬又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说话。
      ——我答对了,但不够完整。
      于是,他继续回答:“您曾说,上古贤者与当今术士不同,不仅精通魔法,还必须是学识渊博的哲学家和政治家。这些先贤担负着指引幸存文明的使命,更要面对常理以外的威胁。显然这条禁令在当时不可能存在。圣柯塞姆划定的禁区,阻碍了人们厘清此世与彼世、物界与异界的关系,反而成为狂信徒排除异己的幌子,于智识的进步毫无助益,我们至今无法找到湮灭的真相就是明证——您是这么说的。”
      虽然依旧不清楚导师为什么要考察自己对异教信条的看法——这样的空谈不太符合她将他塑造成的“高度务实”的作风,也不同于播智者所需的思辨——赫尔汀还是认真对待了这个问题,甚至有些骄傲地微微扬起下巴,等待恩师的评价。
      自从造好了这座水晶塔,帕扬的性情就变得有些古怪,与爱徒们的交流也日渐稀少。赫尔汀希望自己的完美回答能让她高兴一些。
      然而他只等到了短暂的沉默,以及一个未曾设想的问题。
      “但是啊,孩子,”从帕扬女士苦涩的神情中,赫尔汀突然察觉到了某种强烈的悲伤,这令他感到一阵不安,“如果是我错了呢?”

      ***

      “传送术真是方便,实乃奇迹。”甫一踏出传送门,从半山腰仰头面对蛇山顶上缭绕的云雾时,康诺特毫不吝惜溢美之词。“如果能把出口直接开在山顶就更好了。”
      先他一步踏上土地的术士冷静地解释道:“新手扎堆的地方最怕发生意外。学院奠基时就在地下扎了几根特制的深锚,它们对某些危险魔法有干扰作用。实践证明,这样的预防措施救了好些学生的命。”
      康诺特拱起眉峰:“你是说传送术很危险?”
      赫尔汀也镜像似的挑了挑眉:“非常危险。”
      剑士能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只是我技法纯熟,所以你没感觉到。
      然后,康诺特回头看去。传送门已经消失,他可以直接望见不远处的荒村,以及荒村中众多忙碌的身影——在被掠夺并遗弃了数百年后,因为一位皇帝与一名术士的交易,这片土地终于再次响起人声。
      赫尔汀也跟着看向那些陆续运上山的建筑器械、木材和砂石。不过数日之内,等建筑师敲定方案,工人们就要开始劳作了。
      这里不是军事目标,所以在索钦战争中沦陷时遭遇的不是炮击,而是劫掠、屠杀与焚烧。作为学院主体的石构建筑没有被外力完全破坏,至少被皇帝敕令调来的工程队无需从地基开始营建,更多的是清理、检查、补缺和修缮。
      在推进蛇山重建这件事上,瑞格二世的效率并不低。按照计划,蛇山学院的架子三年左右便可大致重立(虽然只是在建筑的层面上),丘帕院长以及其他游离在术士议会之外的学者也对此表达了浓厚兴趣,更经由瑞格二世与安涅克向赫尔汀抛出了合作的橄榄枝。
      “这可比当年修旧加弗兰堡育婴堂的动作快多了,”康诺特转过身,沿着斑驳的石阶往山上走,“看来只要皇帝发话,帝国人也不是只会磨洋工。”
      赫尔汀似笑非笑地说道:“内在的野心永远不如外来的威胁好用。”
      康诺特抬手拨开拦在他胸前的树枝:“所以惩戒之鹰自愿充当起了‘内在威胁’的角色,就像钉满倒刺的长鞭,随时准备驱赶着人们往某个方向前进。不得不说他们的做法实在粗暴,但成效显著。”
      在某种意义上,皇帝瑞格二世利用了伊赛尔的叛乱:借戡乱之由,他获得了清理门户、重整秩序的空前机会,而其心腹安涅克将毫无心理负担地代替皇帝铲除所有祸患。接下来,无论瑞格二世选择和平还是战争,帝国之内再没有人足以反对皇帝的决策。
      顺着这一策略,在“协助”公国压制内乱、还政于女大公后,帝国实际已经控制了桑兹亚的内廷,就连大公近侍当中都安插有惩戒之鹰的成员。“体面的傀儡”,这大概是对现在的公国最恰切的形容,而贝默女大公默许了这样的安排。
      但康诺特还看到了另一面。
      即使补救损失的过程已尽在掌握,伊赛尔还是给帝国捅了个大篓子。不仅是数名将领与重臣被害,将加弗兰的内部矛盾公之于世,涉及第三方的黑水堡事变也打破了沃珐罕各国长期以来的表面和谐,使得先前为和平解决格伦维娜问题做出的外交努力基本回归原点,瑞格二世将不得不重头再来。
      不过,随着与惩戒之鹰短暂合作的结束,这些都和康诺特没有太大关系了,反倒是赫尔汀还需要和帝国保持通信。但赫尔汀不打算蹲在嘈杂的工地上空耗时间,仿佛盯着工人将废墟重建成记忆中的模样就能感到一丝欣慰——不,那是对愤怒与悲怆的浪费。
      康诺特已将取回的蛇山遗物原封不动地交还给他,连带着碰触破碎龙鳞的瞬间体验到的困惑。有了这些东西,赫尔汀可以暂时在公国继续自己的秘密研究。康诺特造访过那幢孤立于山脚的荒宅,那是术士从女大公手中要走的唯一奖赏。
      “你怎么连个佣工都不找,要不要我帮忙来场大扫除?”康诺特曾这么调侃道。
      当时赫尔汀正跪在地上,将古籍按顺序从底层开始塞进书架。他只是从空书斋里稀薄的浮尘中抬起头,瞥了荣誉骑士一眼:“我能生活自理。”
      一想到这,康诺特的视线便锁定在他前方的背影之上。
      他承认自己判断有误:赫尔汀可以说是情感相当外露的人,但这不意味着康诺特总能看穿他。即便术士用“海妖之眼”填补了一边眼眶的空缺,绿宝石般的眸子在视物以外承载起了一些表情达意的功能,情况也没有根本上的改变。
      他拒绝走近任何人,并拒绝任何人走近他。也许有个别例外(比如康诺特,比如乔希,甚至是莫莱),但这些“例外”同样近不到哪去。
      将乔希送回灰岩城时,康诺特曾对赫尔汀表示过感谢。在乔希本人与卡西尼耶的双重证言下,女大公没有为王子感染尸毒热一事追究任何责任——数位医师已证实乔希的完全康复,他们甚至看不出他身上存在发病的痕迹,而叛乱期间的照顾和保护,也足以抵消这起短暂且没有后患的意外。
      但康诺特还是感到十分自责。是他一时疏忽,才使得乔希在回家路上遭了这种无妄之灾。然而,当他懊恼地表示自己的安排有失,赫尔汀却小声说:“那不是你的错。”之后便没再接过这个话题。
      这大概是安慰,毕竟在康诺特看来,赫尔汀说出这句话时露出的表情足够认真,而且正视了他的眼睛。
      “到了,就是这里。”
      赫尔汀的声音让康诺特猛然回过神。
      他们在被唤作“主塔”的建筑前停住脚步。塔楼一半被层层叠叠的藤蔓覆盖,一半裸露在外。再坚固的石砖也难免被数世纪的风雨留下侵蚀的痕迹,而这层硬壳——骨架及大部分外墙——终究撑了下来。虽已伤痕累累,窗户与破损的墙体大张着漆黑的缺口,但并未倒塌。算不得奇迹,却也值得欣慰。
      主塔周围,其他较矮的残缺不全的石堡正以美观的对称形式拱卫着它,在蛇山学院的鼎盛时期必是一幅胜景,赫尔汀对此再清楚不过了。但此时此刻,他们面对的只是一个被塌陷的楼板残块阻挡的入口,那外边曾有一扇包着铜皮的大门。透过近一人高的瓦砾堆与门框之间的空隙,可以看见数道平行的光柱从形状各异的缺口斜斜刺进主塔体内。
      赫尔汀打量了一下横亘在面前的障碍物:“我们得到里面去。”说罢,他踩着一块大砖,径直贴着瓦砾堆表面探过身,开始动手将最上方一块断裂的横梁往前推了下去。
      康诺特可算明白了术士为什么会叫上自己,尽管这肯定只是原因之一。他摇着头走上前,搬开一块碎楼板,嘴里念叨着:“其实你一个人也行啊。”再不济还有旁边的宽墙缝和窗台,他确信赫尔汀完全不缺进入的方法,除非是对“走正门”有什么特殊的执念。
      “早知道有些地方需要出苦力,这时你就能派上用场了。”
      “我看你力气也挺大的。”
      “……”
      不多时,这堆砖石清理得还剩半人多高,赫尔汀便三两下爬上顶部翻了进去。看得出术士不怎么介意自己的衣服被弄脏,而康诺特也立刻跟了上去。
      主塔里的一切都是破碎的。细雨和晨雾飘湿了半边墙壁,一茬又一茬春草从砖缝中冒出头。锈蚀的烛台、书本仅存的木封面、人骨和没被烧净但已只剩残渣的布片,混杂着长眠于六百年无人造访的亡者之塔中。
      环顾四周,赫尔汀仿佛还能听见罹难者濒死的控诉:我们为何要蒙受此等痛苦?
      大厅中央的水晶塔只剩下被砸毁的基座和金属框架。由工匠精心锻制拼接而成的纤长骨架一度焕发着不亚于上好银器的光彩,镌刻其上的符文更使它显得纯净而美丽,如今却扭曲得无法分辨原样,色泽黯淡仿若枯死的树藤。
      或许该安慰他几句——康诺特思考着是否应该打破沉默,但赫尔汀堵住了康诺特的话头:“我对此早有预感,倒不如说不可能再奢望有什么东西留下来。我只想到这看看……”他轻轻抚摸着金属骨架,那上面还挂着一层细密的水珠,“我读过后来的史书。书里没怎么提到蛇山发生的事,但也不难猜。林德湾海战前,留守人员曾通过千里镜告诉我,学院收容了很多难民。当时蛇山根本没剩几个术士,甚至没有多少学生,他们都在战场上。”
      赫尔汀缓缓抬起头,盯着康诺特的眼睛,绿瞳在阴影里发亮。他那黯淡的愤怒与怨恨并非指向康诺特,但情绪总得有个出口,而眼前就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换句话说,作为一名长者(虽然看上去完全不像),康诺特擅长纵容别人以最温和的方式发泄自己的情绪,且深知自己该做什么——最好什么都别做。
      被遗弃的建筑是群鸟垒结新巢的上好选择。在蛇鼠无法造访的避风处垫上蓬草和树枝,便是一处狭窄而温暖的居所,反正它们不用担心有人毁弃自己的家园。眼下正逢幼鸟出壳,几个世纪里周而复始的甜腻又尖锐的啁啾在主塔空洞的内部回响。
      一种令人惬意的嘈杂。
      这份嘈杂让赫尔汀如梦初醒。他像是被一阵寒风冻着似的,突然颤抖了一下,又收敛起眼里翻涌的情绪。然后,他开始绕着金属骨架下残缺的基座踱步,口中低声说:“你还给我的那份图纸上画的就是它。是不是一点也看不出来?”
      康诺特心里涌起一阵没来由的伤感:“它曾经很美。”他记得那副用墨线勾勒的草图,也记得旁边出现过赫尔汀的字迹。
      “是的,非常美。”赫尔汀脸上爬过一丝陷入幻觉般的浅笑,“但它只是某件遗物的复制品,我们到最后也没能让它运作起来,你取回的草图实际上跟废纸差不多——还缺少最关键的理论,最核心的‘钥匙’。把这座塔放在这里,是为了纪念。”
      “纪念谁?”
      “我的老师。”
      康诺特记得那个名字:“捷尔罗尼·帕扬。”
      “你知道她。”
      “读到过,也从其他术士那里听说过。”
      “她值得被记住。”赫尔汀轻声说。“而就是这样的一座塔,将她带离了这个世界。”
      ——赫尔汀不会如此委婉地形容“死亡”。
      基于这一想法,康诺特以他能做到的最柔和的语气追问:“她去了哪里?”
      赫尔汀停下脚步:“我想,是避难所。”
      只需一瞬间,康诺特便又想起了雷霆瀑布洞窟深处的呓语与幻觉。他已和赫尔汀讨论过这些,但并未得出任何结论。看似毫无关联的谜题却在看不见的某个点上产生了交汇,这或许正是赫尔汀带他过来的原因。
      “帕扬老师失踪前曾经暗示过我……她很可能已经进入过避难所,就是传说里的那个。”
      更多的疑惑填充了康诺特的脑海:“……她是怎么做到的?”
      赫尔汀摇头:“不知道,她亲手毁掉了自己的造物,只留下一个不完整的结果。很明显,她有意阻止我们延续她开辟的道路。”说到这里,赫尔汀皱起眉,语速快得像是将心理活动全盘托出。“她是否发现了什么?难道那些发现足以颠覆毕生的信仰?我不明白。”
      长久以来对种种传说客观乃至冷漠的审视,使得康诺特时常产生堪称离经叛道的想法:“也许她想告诉你们,避难所并不是什么值得向往的好地方。”
      “也许是吧,但我不关心这个,她的行为本身才是关键。毁弃获取知识的锁钥并非播智者应为之事,倒像是守密者所为。”
      “什么?”康诺特捕捉到了某些陌生的字眼。
      赫尔汀话锋一转:“以后我会告诉你更多。现在,先带我去另一个地方。”

      凭着卜梦时所见幻象寻找崔罗·索尔高伊的葬身之地,就像追逐一道行将消失的涟漪。如果可以选择,康诺特其实不希望自己脑中被刻进太多属于他人的记忆,那些强烈到失真的念头随时可能影响他本人的心识。
      但也正是因为这种引导,从没到过蛇山的康诺特很快找到了崔罗记忆尽头之所在,只不过眼前的草木比当初更茂密了,仿佛随时会有蛇钻出来。从脚下碎砖铺成的形状看,这里应该曾是花园一角,旁边还能看见凉亭的柱础。
      赫尔汀记得,他的几个学生时常在这里喂一只黑猫,那些不怕人的喜鹊还会过来抢食。他的住所就在旁边,从阳台上看得清清楚楚。
      而在杂草丛生的废墟中,二人翻找了好一阵,都没发现崔罗的遗骨。
      “也许被野兽叼走了,”康诺特抬起半截石柱,发现下面只有潮湿的泥土,“在这荒郊野外——无意冒犯——这是很寻常的事。”
      赫尔汀没有吭声,直到他在草丛深处发现几根泛着棕黄色的肋骨。而在不远处,一枚近两寸宽的圆形金属挂坠半埋于土中,细长的银链在泥土间如草根般若隐若现。
      康诺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然后,他看着赫尔汀小心翼翼地刨出那枚挂坠,拭去污泥,将它挂在自己的脖子上。
      不规则的锈蚀爬满了镀层褪尽后露出的铜面,但图案依稀可辨:一面是播智者的猫头鹰像,以及一个小小的数字标记,那象征着赫尔汀·弗列沙维叶作为蛇山学院第十三任首席大导师的身份;另一面是索钦王国的白鹤。
      赫尔汀握着铜挂坠,视线低垂:“这是我的东西……他把我交给敌人前,特意拿走了它。”低语间的惆怅很快变成了尖刻的怨毒。“没错,这就是那个叛徒的残骸。”
      康诺特已经猜到了赫尔汀要做什么。但他不会阻止他——他们已有言在先。
      赫尔汀将找到的骨殖聚成一小堆,转身对已经走到几步之外的康诺特说:“闭上眼睛,我不想让你看见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康诺特的迟疑短到可以忽略不计。他点了点头,在倒塌的石柱上坐下,随即合起双目。
      在黑暗之中,他聆听了一场无声的审判与处决。
      死灵术掀起的冲击给康诺特带来一阵令他心悸的冷风,以及别的一些细碎声响。比如细微的电流,比如仿佛从地底渗出的微弱哭嚎。他大可以将各种声音辨识得更仔细些,甚至可以偷偷看一眼,但出于对赫尔汀的尊重,康诺特没有这么做。他转而数起自己的心跳以分散注意力,只是这让时间过得更慢了。
      直到周遭的杂音消失,耳畔只剩下鸟鸣与山坡上传来的工人们的说话声。
      一切复归自然。赫尔汀走到康诺特跟前,哑着嗓子告诉他:“已经结束了。”
      康诺特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惨白的脸——如果赫尔汀说要喝血,康诺特会直接擎起手臂问他想喝多少,他对自己鲜血的品质很有信心。而在赫尔汀身后,烧焦的草地上唯余灰烬,冥火没有留下半点火星。
      迎着术士憔悴的面容,康诺特将一句“你还好吗”咽了下去。无数安慰的话语在他嘴边打转,但最后他只是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平静地说:“你的脸色很糟,坐一会儿吧。”
      赫尔汀在他右边坐下,头颅低垂,一言不发,紧绷的嘴角毫无血色。
      “……想谈谈这件事吗?”
      “不。”赫尔汀依旧垂着头,“让我再静一静……一会就好。”
      ——也许独处是最好的选择。
      察言观色后,康诺特打算先回避一阵:“准备离开的话随时叫我。”
      赫尔汀却在康诺特起身前抓住了他的手臂。他没有说话,所以康诺特也无声地答应了这个请求。
      ——……又或者陪着他更好。
      在这一瞬间,康诺特竟有了些受宠若惊的感觉。他进而想到:如果哪天遇到类似的情况,他是否也能理直气壮地要求谁待在自己身边呢。
      他悄悄向右转过头,凝视着赫尔汀的侧脸,并后知后觉地发现,那只黯淡的绿眼睛周围还有一些旧伤,只是藏在眼眶里的疤痕已经淡得很难看清了。在某一瞬间,康诺特害怕赫尔汀会哭出来,却也觉得那样倒也可以。
      他们就这么坐了好一会儿。直到赫尔汀轻声说:“忘了刚才发生的事吧,一想到自己竞曾对那堕落的叛徒抱有期望我就想吐。”他站起身,头也不回地朝山下走去。“而需要摆脱这些幻痛的不仅是我,还有你。”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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