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烬之焰[西幻]》森破

3、第三章 生于安乐（上）

　　顺着女大公的视线，康诺特看向庭院中的两个人影。
　　一边是身着中甲的年轻侍卫，看他的模样大概才十七八岁；另一边则是个更年轻的男孩，薄衬衣外的皮革马甲在衣摆处绣着卷草暗纹，亮金色卷发扎成的马尾在脑后晃动。男孩的五官很精致，但还没完全长开，青涩到了雌雄莫辨的地步。
　　此时，男孩正手持一柄没有开刃的迅捷剑，踏着标准的步法，在侍卫面前显摆自己不知从哪学来的剑招。
　　康诺特不禁感叹：“上次见到乔沙利亚王子还是三年前的庆典。他是不是长高了不少？”
　　“乔希再过四个月就满十五岁啦。不过他长得还是慢了些，恐怕得再过几年才能和他哥哥一样高。你看他，总是闹闹腾腾的样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谈起自己的儿子，女大公的神情和声音更温柔了几分，但康诺特从中隐约听出了一点难以言喻的忧虑。他顿时明白了些什么：“您说要拜托我的事……和王子有关吗？”
　　女大公点头道：“秘密执行那项任务的时候，我希望你把乔希带上，你们一块离开桑兹亚公国。我会提前放出假消息，声称他要到萨拉德去求学。”
　　康诺特嗓子一哽，惊讶得睁大了眼睛，天马行空的想象已经演绎到了“为避免将来出现继承权争端，女大公欲借荣誉骑士之手除掉亲生二儿子”这一步，而理智告诉他贝默并不是这样的人。
　　于是，康诺特默默喝了口茶，等待对方解释这么做的缘由。
　　她轻合窗扉，左手虚扶着地图桌的边缘，开始在会客室里踱步：“大概是因为继承了一点上古贤者的血统，我们伊斯普拉家族有时会诞下天生具有魔法潜能的婴儿，乔希就是这么一例。你也知道，这并不算什么好事，按理说早就该通过仪式剥除灵魂和元素之力的关联，让他变得和正常人一样，但我们没这么做。”
　　“他现在看起来很正常。我见过平民的孩子带着魔力降生，因为没能得到术士的指点，最终变成无法自控的疯子。到了一定年龄，那些男孩女孩的眼睛会浑浊发灰，肢体也和常人不同——四肢动个不停，容易抽搐，但大脑很迟钝。乔沙利亚王子并没有这些症状。”
　　“不，”女大公摇头，“他的情况……不太一样。乔希体内的魔力好像非常强大，我们一直用护符控制着，直到不久前都很有效。然而最近他又开始做一些奇怪的梦，甚至在无意中打开过一个——嗯，‘时空裂隙’，罗西娜是这么说的——他差点就被吸了进去。”
　　康诺特再次看向窗外。乔希已经把迅捷剑收回鞘中，接过侍卫递来的锡制水瓶，倚着树干大口大口地灌下半瓶，又开始和对方说笑，看起来和大多数同龄人一样精力旺盛。而和平民家的少年相比，他无忧无虑得令人羡慕。
　　“……您继续说。”
　　女大公叹了口气：“现在倒是又稳定了下来。也许是时候让专业人士处理乔希身上的问题了，无论那种力量是礼物还是诅咒，我只希望乔希不会因此受到任何伤害。但我不信任罗西娜。准确地说，我不信任术士议会，也不想把乔希交给他们。”
　　“那您为什么要信任我？要不是五年前被卷进贵国境内的吸血鬼叛乱，我不过是个居无定所的异乡人。”
　　“正是因为你不属于任何一方势力，但总能看清局面。识大体且不失自己的判断，这是我最欣赏的特质。”
　　康诺特若有所思：“所以，您打算让我找其他‘信得过’的术士？”
　　“是的。东边的海西王国，或者是帝国皇家学院，听说那里的术士不怎么和议会来往。”
　　“……”
　　“而且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帝国可能会发生变故，桑兹亚也未必安全。”
　　“可我的身边更不安全。”
　　“不，至少比留在这里稳妥。另外，你可以确信，乔希*不会*有事的。”女大公的语气十分笃定，而当康诺特投以询问的目光时，她明显并不打算往下说。但不知为何，康诺特觉得这份笃定有着某种可靠的理由，而非她一厢情愿的臆想。“相信我，就算身处险境，他也总能转危为安。”
　　康诺特不禁失笑：“您就这么放心？”
　　女大公报以无奈的苦笑：“怎么可能真放心呢？但我必须做出取舍，现在这样是最好的。说起来他的心是越来越野了，跟着你出去历练一段日子，等彻底解决身上的问题，过足了冒险的瘾，再安安心心回国做他的王子，不也挺好吗。”
　　“实话跟您说吧，我不太会带孩子——不，我甚至没有孩子。和王子这个年纪的人相处，还是有点……”
　　“他看起来不太着调，可并不小气，而且比你想象的懂事得多。”
　　“灰岩城外边可不比宫廷，吃喝用度都很粗糙。要是赶不到投宿的地方，还得自己在野外架锅做饭，更没有软绵绵的床铺。”
　　“乔希在书里读到过这些，还说他一直想亲自试试。前些日子他甚至拿换下来的窗帘做了个小帐篷。”
　　“长时间骑马坐船也不好受，碰上体弱的，骨头架子和肠胃总得折一个。”
　　“别看他年纪小，身子骨倒挺结实，和被选中加入骑兵队的新兵比差不了多少。”
　　“还有，干我们这行的随时可能遇上可怕的东西，或是被可怕的东西吸引过去。也许是幽灵，也许是魔物，甚至是烂了一半的尸体——”
　　“世界残酷，我们总得见识一些不想看到的情景，至少要有这个预期。而且早在五年前，他就已经见过尸体了——既有人类的，也有吸血鬼的。”
　　康诺特只得叹道：“作为家长，您的想法还真开明……”
　　“哦，谢谢？听你刚才那番话，其实我都有点反悔了，但好在并没有。”正说着，贝默又从腰后解下一件东西，是一把带着鞘的短刀。“对了，还有这个。”
　　康诺特接过短刀打量了一下。上过漆的木制刀柄和刀鞘是一片黯淡的黑，显得很不起眼；刀上靠近柄的位置刻有一行陌生的文字，并不属于他所知的任何一种语言。
　　“这是……？”
　　“乔希小时候生过一场重病，我们也是在那时发现他有魔法天赋的。有位神秘的好心人正巧路过灰岩城，是他救了乔希，还留下了这个。”女大公抿了抿红润的嘴唇。“我希望你能找到他的下落。”
　　“这把刀的主人长什么模样？来自哪里？说什么语言？”
　　“不知道。”
　　“怎么会……”
　　“他像幽灵一样凭空出现在灰岩城。蒙着面，罩一件拖地的袍子，总是自顾自地做事，没跟我们说一句话。”
　　康诺特深吸一口气，把短刀别进自己腰间：“好吧，我试试看。”
　　他转身离去前，听到女大公请他留步。
　　“我果然还是没法无牵无挂地把孩子放到危机四伏的世界里去。”她叹道。“请以你的荣誉和良知对我起誓，发誓会把乔希安全地带回我身边。”
　　和五年前在正殿中接受授勋一样，康诺特在女大公面前单膝跪下，平静地说：“我发誓。”

　　按照贝默的意思，康诺特来到庭院，准备先和乔沙利亚王子熟悉一下。
　　一见到荣誉骑士向自己走来，乔希直接从骑着的树枝上翻下，在侍卫的惊呼中半蹲着稳稳落地，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蹦到康诺特身前，大方地同他打招呼：“Jev Ou rasker hulsy！”
　　康诺特恭敬地向他行礼：“也祝您健康，乔沙利亚王子。”
　　乔希更兴奋了：“你听得懂精灵语？”
　　“懂得一些。”康诺特谦虚地回答。“您是从哪儿学的，罗西娜女士教的吗？”
　　王子撇撇嘴：“她才不会教我这个呢。不，她什么都不肯教。”变声期还没结束的少年嗓音有些尖，会让人联想到草坪上跳动的鸟儿。在身材高大的康诺特面前，只到他胸口处的乔希几乎有些瘦弱。
　　凑近了一看，康诺特发现坊间传闻的确不假：乔沙利亚长得和年轻时的贝默女大公极为相似，而他的兄长则更像父亲。不过女大公和大王子似乎对乔希有着过剩的保护欲，极少让他抛头露面，以至于他说得上话的朋友恐怕只有同龄的近侍与仆从。
　　王子戴着一条项链，是常见于女性的款式，银链末端垂着两颗嵌在金丝底座上的宝石，一颗是浅灰色的缟玛瑙，另一颗则是流动着紫色光芒的贮魔水晶，想必这条项链就是女大公提到过的护符。或许是有贝默的说明在先，康诺特也从乔希身上察觉出了点不一样的气息。
　　康诺特观察乔希的同时，乔希也在仰头观察着他，转动的浅棕色眼珠如上等琥珀般透亮：“他们说得没错，你的眼睛还真是红色的。”
　　“吓人吗？”
　　“一点也不。”乔希摇摇头。“母亲和我说过啦，我可以跟你去冒险！”
　　康诺特有些无奈：“是的，我没劝住她。”
　　“这有什么好劝的？”
　　“因为会很危险，和您在骑士小说里看到的不一样——”康诺特实在不想重复一遍刚在女大公面前说过的话，索性省去列举种种难处的环节，“算了，那些问题我会摆平，您大多数时候可以呆在安全的地方。”
　　乔希反倒不满了：“别啊，那一点也不真实！我就想亲眼看看你是怎么在沃珐罕四处闯荡的，还有那些只在民间传说里听到过的怪物，设陷阱打猎取肉的做法，贫民区里的间谍，怎么和强大又危险的术士谈笑风生……可怜可怜我这没出过远门的孩子吧！”
　　还没带着对方出发，康诺特就已经感到五分的疲惫，忍不住腹诽“生于安乐之乡的贵族子弟就是麻烦”。但另一方面，面对一个崇拜自己的正喋喋不休的少年，康诺特几乎要产生一种与外表年龄相符的微妙的父爱，并开始理解年长侍卫们看待王子的态度。
　　“母亲说我得隐藏身份，那你也别叫我什么‘乔沙利亚王子’了，‘乔希’就行。我会装成你的助手或学徒，那点行李我自己就能背。哈，要是把跑去冒险的事情告诉我那群朋友，他们肯定羡慕得要死。还有，我要把头发剪短吗？”
　　“您这就有点……”
　　“也别用敬语！不用把我当王子看！”
　　康诺特叹了口气：“好吧，‘乔希’。头发就用不着剪了。到时记得带上一把开刃的剑，但别动不动就拔剑出鞘。我会教你正确地使用它，也会告诉你怎么在这座宫殿外生存。”
　　乔希满意地点点头：“嗯，有那种感觉了。”
　　“行李里只装必要的东西，干粮和水由我来带，当然你也可以捎一些零食。冬天的衣服就先别放了，在城市里随时能买到。书可以拿，但最好别超过五本。对了，记得带两套普通女孩穿的衣服，以后用得上。”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