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宫花-阮妃》阳子

7、水仙的叹息

　　顶上是暗红的龙凤雕梁，脚踏的是软厚精致的红毡地毯，我忽然有种恍惚的感觉，仿佛身在梦境，另一个时代的尊贵，以这样一种方式让我身临其境
　　而堂上那个丰韵尤存的美貌贵妇就是传说中协助哥哥保持朝政的太后娘娘吗？我几乎不能相信，要么是我眼花，要么是她演戏的功夫太好！
　　她柔眉悦目，看着我们的微笑十分谦和、温柔，保养得宜的脸上带着和蔼的微笑：“都起来罢，赐座”
　　我忙挑了最后的位置坐了过去，意外的是我的对面是沈仪容，她的脸异常的平静，仿佛刚才那个在门外冷然的女子不是她
　　只有陈妃没有坐下来，她带着柔媚的笑：“听蔡公公说，茹儿不过两日没来，太后就在念叨我了，您可不知道，这几日茹儿日绣夜绣的赶了一副万寿图要献给太后您呢！”
　　“哦，是吗？”太后笑看一眼蔡鹩，“难为她有心，不过你可落埋怨”
　　蔡鹩恭身一笑，以示无妨

　　刚才人数众多，太后大约没细看，这会儿闲下来了，带笑的眼睛一扫便注意到了红红绿绿中的那抹白色人影
　　她眼神略微一窒，瞬间恢复柔和的笑脸“那不是沈仪容吗？快，快到哀家面前来”
　　群妃骚动，沈仪容的脸唰的变的苍白，脸上不知是喜是悲，低着头在众人的嘀咕声中走了过去
　　太后拉着她的手，安慰道：“孩子没了，身子可要保重，你和皇上都年轻，伤了身子才是大事，哀家一向喜欢你，等些时日也不碍事”
　　沈仪容并没有因为太后的安慰而高兴起来，她依旧是低着头，脸色依旧透着清冷的苍白，目光无依，仿佛没有在听太后的话
　　太后的神色略微有点不自然，但仍笑道：“傻孩子，别想不开了，咱们说点高兴的事，快说说给哀家准备了什么贺礼，去年你那一幅富贵牡丹图可是大放异彩啊，知道哀家喜欢牡丹，连茹儿的牡丹珍珠钏都给你比下去了”
　　静了一会儿，“牡丹花开，富贵荣华，呵呵”沈仪容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脸上泛起了奇异的红晕，那神情却比哭更凄惨，让人心里发寒
　　陈妃一看情况不对，立刻打岔道：“太后快来看看众姐姐的礼物罢！”她年龄在宫里较小，威势却是后宫之最
　　众人一听她的话，忙有人站起来，笑着走上前：“这是珍儿给太后娘娘准备的玉如意一对”
　　“南海夜明珠一双”又一个明艳女子站起
　　“金桃八只”
　　“…….”
　　“…….”
　　只见她们的丫鬟手捧的东西全现出来，一片的金光闪闪，夺人眼球，她们的娘家人还真是有钱啊！

　　轮到我了，“茯苓玉佩一只”这是求兰帮我从阮书宁的陪嫁物品里挑出来的，低调而不失灵华
　　太后看了看我，面露疑惑：“这是….？”
　　陈妃说道：“回太后，这是皇上新晋封的阮妃娘娘，从前是阮才人”
　　太后眼中闪过一丝诧异，于陈妃快速的对视一眼，又转过头来将我细细的看了，才笑说道：“哀家年纪大了，竟也开始健忘起来，阮妃还是这么不声不响的，皇上这孩子，也没跟我提起过这事，快到哀家跟前来说说话”
　　我只得揣揣的走上前去，同样接受众多女人的腹诽，刚要行礼，已被太后轻轻挽起，她温柔的看着我，仿佛是慈祥的老母亲看着女儿，“阮妃果真是个美人胚子，难怪皇上喜欢你”
　　我收获的是邱紫儿妒意凌然的眼神和众妃扫射过来的充满敌意的眼光
　　我故作害羞的低下头，暗暗在心里骂了她千万遍
　　她见我不说话，便拉过我的手：“好孩子，我就喜欢你这贞静恬然的性子，不像茹丫头，仗着和皇上从小玩到大，进了宫还是这般疯疯傻傻，整个后宫都让她闹翻了天，你往后可要多担待着她”
　　陈妃在旁边应景的嗔笑，太后是拐着弯子说明陈妃和阳无夜青梅竹马的感情和证明她对某人的偏爱
　　我看了一眼倚在一旁的沈仪容，她冷冷看着这一切，上扬的唇角流露嘲讽般的笑，仿佛在看一出曾经上演过的好笑的戏
　　我柔声道：“皇上许久没来红啁院了，太后也别提什么担待不担待的话了，书宁担当不起”说完，低头，假装红了眼眶，无比的哀怨
　　手上的温柔触感消失了，太后同情的看着我道：“怪道今天远远的坐开去了，只是皇上毕竟也大了，欢喜谁不欢喜谁哀家也不好说”
　　我依旧垂首，声音压得更低：“书宁明白”

　　“皇上来了”不知谁先出声，接着是一阵的呱噪，众人全娇娇的向阳无夜问福：“妾下给皇上请安”
　　多么的赏心悦目，那一张张带着欣喜、激动的娇媚的面孔，全都为他一个人而表现的那么统一而整齐的恭顺
　　陈妃也给他行礼，他回以温柔的一笑，眼神流露出恰倒好处的深情
　　撩袂而起，单膝着地：“给母后请安”

　　“快起来罢”我想下去，太后却忽然拉着我不放手
　　祥和的眼光看着阳无夜：“这位是皇上新封的妃子罢，何以她方才在这里抱怨皇上总是不去她那儿呢？皇上年纪不小了，总该有点定性，可不能总逞一时之乐啊”
　　我忽然浑身发抖，不是紧张，而是为太后的心计而感到可怕，我想阮书宁会小声辩解，于是轻声嗫嚅道：“书宁没有”
　　阳无夜应当早已看到了我，可是他一刻也没有停留的看着太后：“是儿臣的不是，为后宫的事让母后操心，今天是母后寿辰，应当开开心心，就不要为此事烦心了”
　　他的眼神在太后的注视下变得冷漠而厌烦，我则故意露以委屈的表情，仿佛敢怨不敢言
　　这一切，当然都在太后的眼皮底下，她的试探很见成效，证明了皇帝对我的无情与阮书宁的平常
　　我得已退下，重回安静的角落，众妃的目光也落到仍在一旁的沈仪容身上

　　阳无夜显然也看到了沈仪容，她的眼神在注视到皇上身上时变得热切起来，那一点亮让她顿时有了绚目的光彩
　　“皇上”
　　阳无夜的眼神略微一定，却只是淡漠道：“沈仪容也来了”
　　她的眼睛里某种东西就暗了下去，仿佛燃放后的烟花，只剩下无穷尽的黑墟：“皇上许久没叫我宜儿了，我早就知道，早就知道”她梦呓般的连声低诉与让人生怜的表情却无法改变阳无夜脸上的冷漠表情

　　沈仪容忽地站了起来，定定的眼神看着陈妃，看到陈妃不敢与她对视
　　她笑起来，那时高傲的笑，凄美的笑，所有的人都被这笑震慑：“莲心，拿我的贺礼来”她平静下来，对身边的侍女道
　　所有的人都在看沈仪容，看太后，看坐上的三人，看这一出戏会怎样收场

　　侍女拿上来一个黑色的木盒，沈仪容接过，捧着它道：“太后不是要看我的礼物吗？这就是了”
　　陈妃看着神情僵硬的太后，咬牙道：“沈宜，你疯了吗？”
　　沈仪容却看也不看她，只对太后笑道：“太后，你看呀，你不是很想看吗？”
　　太后毕竟是太后，看了一眼沉静的皇帝后，表情慢慢放松下来，“蔡公公，替哀家收下沈仪容的贺礼”

　　蔡鹩接过盒子，那是令人窒息的一瞬，所有的人都伸长了脖子，或好奇或恐惧，仿佛那里藏着千万条毒蛇，会冷不盯窜出来咬你一口
　　盒子被轻轻的打开，没有声音，蔡公公也松口气，说道：“沈仪容给太后做了几件衣服”
　　太后眼神掠过惊诧，还来不及开口说话，沈仪容却飞奔过去，看了眼盒子，笑道：“蔡公公，你看清楚了吗？”
　　蔡鹩重看了一眼，大惊失色，“太后”仿佛那里有比毒蛇更可怕的东西
　　阳无夜远远的看了一眼，眼神闪过一丝痛楚：“沈仪容，你闹够了没有？”但他的大声呵斥并没有停止沈仪容的动作
　　她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件一件，蓝色，红色，绣金丝的，镶银线的，小巧而可爱，精致到夺去呼吸

　　整个大厅沉浸在一个怪异的气氛里，我仿佛感受到阳无夜急促的心跳和忧伤的心情
　　他下命令，“来人，把沈仪容带回住心斋，好生休养”，身边的侍女也过来欲拉起沈仪容
　　“不要”沈仪容大声喊，她奋力挣脱了身边人的钳固
　　她捧着那一件又一件小孩的衣服，走到太后面前：“太后，您看到了吗？这就是宜儿给您的贺礼，您，觉得满意吗？”
　　她好象在对太后说，又好象在对陈妃说，因为我清楚的看到陈妃的恐惧

　　太后的眼神流露强烈的威严：“沈仪容，你这是做什么？你的孩子没了，哀家也很难过，你穿成这样哀家也不计较，只为你的失子之痛，你却根本不在乎别人对你的关心，这是演那出戏？又做给谁看？”她的言语充满愤怒，愤怒到每一个字都在发抖
　　“皇上，这就是你宠爱的妃子，你的女人，要是让这种女人生下阳家的长孙，真让哀家觉得可怕”
　　阳无夜却依旧沉静，仿佛预料到太后的指责，轻声说道：“请太后念在沈仪容刚刚失去孩子的份上，放过她一次……”

　　沈仪容大声打断他的话：“放过我？皇上，不要放过我，谁会放过我？我的孩子好可怜，我天天做梦，天天梦到我的孩子在叫我，好可怜啊，皇上 ”
　　“宜儿”阳无夜终于忍不住开口
　　沈仪容慢慢转过头来，看着阳无夜轻轻叹道：“你终于叫我宜儿了，可是晚了，宜儿的心已经死了，我知道不该要你的爱，我早就说过，一旦接受，就不能放手，可是一夕之间，孩子，皇上，我通通都失去了，我一无所有了”
　　“可是，沈仪容，你不要命了吗？你会后悔” 他走近一步，恢复冷静
　　你会后悔！你会后悔，阳无夜曾经对我说过同样的话
　　后悔，后悔为了爱连生命都失去吗？

　　可是看来，沈仪容不是个为生而活的人，她的美丽，高傲，注定了她的与众不同，也注定了她的悲剧
　　“我不要命了？皇上，您所说的活下去，就是躲在住心斋不见人，夜夜为梦而泣，这样的生活还有意思吗？”她的眼泪流下来
　　“苟且偷生，皇上，你该知道宜儿做不来的？”
　　太后以手抵眉：“真的是疯了”
　　“我是疯了，我宁愿疯了，也不要在活在这虚伪的后宫，面对你们这些虚伪的人”她从袖子里拿出漂亮精致的簪子，还有一串白玉链子
　　重重的抛开去，“陈妃，陈妹妹，你给我的东西，我不要了，我都不要了，你拿回去罢”
　　陈妃如避蛇蝎，远远跳开这些东西

　　“皇上，让我再为你跳次舞罢”她眼眶含泪，柔声细语，如飞蛾扑火
　　阳无夜皱眉，动容
　　“够了”太后终于大喝，“来人，沈仪容以下犯上，大闹厅堂，罪不容诛，故念她是伤心过度，从轻责罚，来人，拖下去，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杖责三十，还是从轻发落？她盈盈如絮的身体，只怕这三十挨下去，离死也不远了罢

　　阳无夜当然不不知道，他冷声道：“母后，请您念在沈仪容心中悲痛无法排遣，才会做出这种失礼的举动，将她打入冷宫，如何？”
　　在他心里，只有生命才是最重要的，活着才有希望！我赞同他的意见
　　母子两眼神对视一刻，太后微微沉吟，发话“也好，看皇上的面子……”
　　可是，沈仪容不是那样的人，她冷笑着打断太后：“不用，不要让太后的双手沾上血腥，沈宜早知道自己不应当被容于这后宫之中，可笑我梦还舍不得醒，竟然奢望与皇上永结同心，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她娓娓诉说，嘴角竟然慢慢溢出血来
　　原来世上真有这样的女子，冷傲孑然，舍生忘死，只为身无牵挂

　　“你……”阳无夜不知是悲是慨，竟一字也说不出来
　　名唤莲心的婢女飞奔过去：“小姐”
　　她笑，“不要担心，莲心，我早就想这样做了，可是没见到皇上，我不甘心，我从来就是一个固执的人呵”
　　然后，她就慢慢倒了下去，倒在皇帝的怀里，她紧紧的抓住阳无夜的衣袖，脸上平静极了：“我不要像许妃，去的不明不白，皇上要记得……”
　　太后的脸刷的变的雪白，陈妃也仿佛被定住一样

　　“好个罪臣之女，居然还入得宫来，蔡鹩，你怎么办事的，说什么只是民家女子，实在是可恶，哀家居然还看在她怀了皇帝的骨肉份上破例给了封号，用心实在险恶之极”太后咆哮，脸上不复和悦，只见狰狞
　　“皇上还抱着她做什么，这样一个用心险恶的女子，皇帝难道还舍不得吗？实在是糊涂”

　　沉默，阳无夜始终保持沉默，空气中仿佛有种诡异的气流
　　“来人，把她的尸体拖下去，好生安置，虽说是瞒了哀家这么久，好歹也有了点感情啊”太后脸上流露出矛盾的神情，仁慈的叹气
　　阳无夜站起来，定定的看了太后一眼，才恭身一礼道：“母后，寿宴开始了，别让众臣久等，请移驾永寿园罢”
　　“好，起驾”
　　两个人都如此的祥和，宁静，对刚才死在他们面前的那个人视而不见

　　“小姐”有个人影哭着飞奔过我们的眼前，“咚”大柱子上流下一挂血来，是莲心碰柱而亡
　　她去的这样快，快的让我们措手不及，这么快，两个鲜活的生命就倒在了我们的面前
　　太后却只是瞬间的震惊，然后摇头，“好个忠心的丫头，带下去好好安葬，把这里都清洗干净了，大好的日子，生生的添晦气”
　　“皇帝往后可不能随意亲近何人了，万事不可率性而为，好在有你舅舅提点，要不然呐，可是一日无安啊”
　　她说的是国家还是后宫，我不得而知，只知道她的语气充满了温柔的警示
　　阳无夜也只是低一低头，眼中一片压抑的平静：“母后所言极是，儿臣谨记”

　　随后的寿宴我了无心思，眼前心里充盈了沈仪容那凄绝的眼神和莲心悲戚的举动，那样的深刻，如一把锥子扎在我的心里，无法忽视
　　而我，却不能退却，只能以旁观者的身份看着太后、陈妃以及阳无夜与众人谈笑风生，没有人在乎刚才所发生的一切，没人为那两个逝去的生命感到可惜
　　原来，宫廷是这样的冷，我坐在嫔妃另赐的酒席上，对着满席的精致菜肴没了胃口

　　结束了，我回到红啁院，挥退众人，脑里企业一直不停盘旋着这一幕
　　如电视剧般的一幕；雪白衣衫，如水仙般高洁的沈仪容，以这样一种方式倒在自己心爱人的怀里，婉转凄美，却让人有心惊的感觉
　　我看《流星花园》为杉菜对付道明枫洒脱而勇敢的那一段喝彩，却无法为这样的古代女子而笑出声来，阳无夜，会记得罢！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沈宜
　　他们之间，是怎样刻骨铭心的感情？
　　也终于明白阳无夜对我说的要远离他的真正意思

　　“叩叩”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索
　　“我什么也不想吃，让我一个人静静”定是求兰，担心心绪不宁的我
　　门依旧开了，却是谢麽麽，对我的指责眼神视而不见，自顾端菜，“老奴瞧娘娘自寿宴回来后脸上就毫无血色，特地做了猪血银耳羹……”
　　那一盘冒着热气，红红的中间有黑屑朵朵，软糯而粘稠，如血般鲜艳
　　我忍不住干呕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