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令》坤坤芹

3、兰因寺

　　那日宴会后，便有许多贵妇人找上门来说亲，都被谢夫人婉拒了。京城这几日因为宴会一事暗潮涌动，谢夫人有些心忧，决定带着谢平莹去城外兰因寺住一段时间。

　　上山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内阁贺阁老的儿媳，她府中老夫人生病，如今上山是为了替老夫人祈福。

　　她与长子同行，那男子还与谢平莹有些渊源。

　　她十三岁的时候，曾扮作男装与虞游一同去马场骑马。她小时候经常随着虞游四处跑，为了方便便学了骑马的本领，这些年常常与虞游出城，骑马的本事是越发熟练。在马场时她轻易地就赢了那些士族子弟，其中一人，便是这贺阁老的长孙——贺城。

　　其实贺城也只是棋差一招。

　　当时贺城上前结识，见她虞游一同，便明白了她的身份。

　　后来也遇到过几次。

　　为了避嫌，谢平莹只拉开了窗帘一角，颔首示意。

　　贺城骑在马上回礼。

　　兰因寺是百年古寺，建寺比如今的王朝还要久远，寺中房屋都显着古朴。今日寺中人不是很多，谢平莹去了前殿，在佛像前上了柱香。

　　兰因寺她来过很多次，同谢夫人，同江氏，同其他贵族千金。但最多的，还是同虞游一起。

　　她第一次和虞游悄悄来这，是她十二岁的时候。他带着她拜佛像，在佛像面前立誓：

　　此生，虞游只要谢平莹一人。

　　她当时内心震动，定定地看着他。虞游见状拉着她小声说：“我在佛祖面前立誓，若有违背便天打雷劈，莹莹，放心嫁给我。”

　　少年的眼里满是赤诚，她也什么都管不了了，点了头。

　　谢平莹只做虞游一人妻。

　　谢平莹双手合十，微微睁眼，一滴泪倏尔落下。

　　其实从那晚以来，谢平莹除了心伤之外，更多的是惊讶与疑虑。如今跪坐于佛像前，回忆起以前与虞游的点点滴滴，她心里泛起了密密麻麻的疼，如针扎一般，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眼泪不受控制地落下，谢平莹捂住嘴，慢慢地俯下身，不让自己发出声来。

　　高堂上的佛像含着悲悯，看着堂下的痴儿。

　　她想不通。

　　谢平莹走出大殿时神色已然无异，但眼角微红，一看就知道哭过。

　　不远处，贺城在等她。见谢平莹出来，走上前来，有些犹豫地开口：“谢小姐...”

　　谢平莹抬眼，看向贺城。

　　“贺公子。”

　　贺城一噎，眼神有些慌乱：“我...我...”

　　谢平莹垂眸，她知道贺城出现在这，也有她母亲的意思。

　　“走吧。”

　　“啊？”贺城有些惊讶，“我们...”

　　“抱歉，我有些累了。”谢平莹行礼，“我先回房了。”

　　贺城回礼。

　　谢平莹不再多留，往自己的厢房走去。

　　贺城对她的心思，她明白，她也明白谢夫人的安排。但如今，她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这份情义，这是对贺城的不公平。

　　入夜，谢平莹提了灯笼，往后山去。

　　早春的夜晚还有些冷，谢平莹裹了裹外衣，小心地迈过地上的枝蔓，转了几个弯，到了后山的山崖。

　　正值孟春，山野间的蔷薇都开了，夜风拂过，吹起一片粉白的浪。

　　以往每年，谢平莹都会来这看花。蔷薇随处绽开，随风而动，正如它的别名——野客，无拘无束，令人神往。

　　蔷薇丛旁有一块巨石，谢平莹爬上去，仰望着夜空。

　　她今晚运气不错，风恬月朗，此时万籁俱寂，沉静之下，谢平莹还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六年前，虞游和她一起发现了这里，那晚两人都没睡，就坐在这块巨石上谈天说地。

　　谢平莹说，她想去很多地方，她想去诗里的江南，去歌谣里的西北，大好河山，她都想领略一番。

　　虞游说了好。

　　本朝虽民风开放，但对女子还是有诸多限制，再加上谢太傅与虞将军都身居高位，明里暗里都有人盯着，两人也不敢多放肆，但这么几年下来，两人也还是把皇城周围走了个遍。

　　　 虞游在履行他的诺言。

　　但如今......

　　夜风吹过，有些冷，谢平莹抱紧双臂，缓缓地说：“虞游，我知道你在。”

　　没人回应。

　　谢平莹抿唇，“我有点冷。”

　　一件尚有余温的披风盖在了谢平莹的身上，有人在她旁边坐下，轻轻地叹了口气。

　　“故意不带披风啊。”

　　谢平莹感觉自己的眼前慢慢模糊起来。

　　虞游侧身，凑到了谢平莹面前，轻轻地说：“莹莹，不要再为我哭了，不值得。”

　　谢平莹抬眼，眼里一片水光，缓缓开口：“我母亲很喜欢贺城。”

　　虞游的脸色一僵，下意识地反驳：“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谢平莹看到了虞游脸色的变化，心中的猜测越发笃定，“你为什么会说不可能？”

　　“还是说，你知道为什么不可能。”谢平莹的语气甚至有些咄咄逼人。

　　虞游垂眸，倏尔一笑，“莹莹，你想听到什么回答呢？”

　　“不管怎样，我对不起你是事实，我对此事也无话可说。”

　　谢平莹眉间微动，定定地看着虞游，笃定地说：“你有事瞒我。”

　　虞游一挑眉，“什么事？”

　　“你告诉了所有人，唯独没有告诉我，所以，你在担心我。”

　　“虞游，我比你想象中更了解你。”

　　虞游勾唇，自嘲一笑，双手撑在身后的巨石上，仰望夜空，“因为我对你从未有过谎言吗？”

　　所以只说了一次谎，就漏洞百出。

　　“原以为半个月不会出意外，没想到还是没瞒过莹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