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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质子 ...

  •   日子似乎并没因为一场意外的风波而受到丝毫影响。撷桑宫依旧是大门尘封的冷宫,云嫔依旧是不得宠的弃妃,西桐依旧会在某日午时后偷偷遛出宫去,她们的日子依然清冷却自在的无人问津……
      但一切似乎又有不同。“西桐公主”的名字大概是这段时间朝堂市井中传得最多的八卦之一,有时路过御花园,她似乎能够感觉到嫔妃宫女在她身后的指指点点;有时在酒肆茶寮,她隐约听到说书人口沫横飞讲述其貌不扬的七公主“愿得一人心”的惊世骇俗之语;在与青芷相见时,这丫头有时也会开玩笑地叫她“准嫂子”……
      西桐忍不住轻叹,而经此一事,最大的不同是自那之后,师傅他——再没有来过!
      “喂,你又在发什么呆?你还没成亲,怎么成日里跟个闺阁怨妇一样,莫不是害了相思病?看来我得多给你跟哥哥创造点机会才行。”身旁的青芷忍不住白了她一眼,见西桐面色似乎微恼,青葱似的手指点着她的眉间,笑道,“看看你这里,都快拧成‘川’字了……”
      西桐见惯了青芷的玩闹,闪身避开,失笑道:“还好,不是‘王’字。”
      “你……”
      说话间西桐猛一抬头,见眼前竟到了“淮上春”,不由怔了下:“怎么是这里?”
      “我自己来过几回,可一个人喝酒实在是寂寞,还是跟你同来比较有滋味嘛。”青芷笑着揽住西桐的肩膀,西桐挣了下,侧目道:“别拉拉扯扯的,两个男人这般模样到叫人笑话了。”
      青芷恍然自己二人均着男装,这才吐吐舌头松开西桐:“何况上回你让我送药,长婉姑娘说是效果很好,一直说要当面答谢你呢。”
      长婉,就是那个弹琴的绿衣女孩么?西桐道:“她还在这里弹琴?”
      “当然了!而且呀,你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件更轰动的事情,就是每月总有几日,她的兄长会来献舞,只怕你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舞蹈,那男人生得本就极是漂亮,还可以把舞跳得这样颠倒众生,多少食客为求他一舞从城南城北赶来,今日刚好他有表演,我可是提前好久就订了座位……”
      听得青芷如此说,西桐第一个反应就是掉头想走,可此时青芷已经半拖了她至酒肆前,却忽然凝住了口:“不对。”
      西桐这也才反应过来,好像的确有点不对——“淮上春”的门口聚集了不少人,但大家都只是站在门前却步不前,有人窃窃私语,有人兴灾乐祸,当然也有不少妙龄少女面露焦急紧张,似乎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大伯,这是怎么回事?”青芷随便拉住一位中年人在问。
      “听说是这里跳舞的小哥儿被陈老板家的二公子看上,想请回家去单独跳给他和他的朋友们看,这位小哥儿自然是不愿意,陈公子家的家丁就要强行上前抢人,不知道是谁报了官,这不……京城校尉官带了人刚刚上去,就把咱们都轰出来了……”
      “生得这么妖艳的男人已经够祸害了,还这样出来抛头露面,惹上是非是迟早的……”一旁有人接话,然后略压低了声音又道,“那陈老板家是什么人啊,咱东应城里一半的绸布水粉都是陈号的,听说就连宫里娘娘们穿的用的,也全是陈家贡的,他若在宫里、京城没后台能混到这个地步?”
      “那按你这个说法,这跳舞的小哥儿岂不是凶多吉少?”那名中年人不由也带了几分担心。
      “我看是啊……”
      时下海内五国国风开放,好男色者亦有不少,虽各国屡禁,但终是不止。远的不说,西桐知道,就连她的二哥、燕颖国的太子天承,也喜好男色,为此昭帝没少操心着急,甚至给他纳了太子妃却也无济于事。可偏是燕颖木氏一脉女孩多,男子少,昭帝几次欲废太子但考虑国祚安稳终是没下得了决心。
      因此听这几位围观者如此说,西桐猜得出,只怕这位陈二公子想请人跳舞是假,行苟且之事是真。
      “那可怎么办?”青芷眉宇间的焦急让西桐不由心中一动,但还未来得及多想,却见青芷一下冲进了酒肆,西桐一把没拉住,只好跟着她进去——这个莽撞的丫头,怕是好打抱不平的性子又发作了。
      “让开,我是沈相的……”望着把守在一旁的京城守卫,青芷冷喝,但总算记起了自己还穿着男装,略一犹豫又道,“我是当朝右相沈红叶的表弟,还不快快让开。”
      沈红叶的名号实在是大,加之青芷一身装束虽然普通但用料考究,神情间虽是狐假虎威又颇有气势,于是守卫怔了下,竟然放她进了去。
      青桐忍不住摇头叹息,有点同情沈红叶,但还是低着头跟在她身后闪身进去。
      酒肆间客人廖廖,桌椅东倒西歪的乱了一地,却见几名彪形大汉黑着脸把在方寸的小台子前,两名穿着长衫的公子负手而立,正跟刚刚赶到的校尉说着什么,那校尉一脸陪笑,连连点头。
      而那始作俑者,依旧散着乌黑的发,穿着与那日相同的白色衣袍,白纱遮面,赤足而立。相比他身侧的酒肆老板的一脸担忧焦虑,他倒似置身事外一般从容优雅而立,含笑瞥向其他人,被他的目光扫过之处,侍卫无不或脸红或别过头去。
      待看清出现在堂中的两个身影时,那双妖媚的眼间竟浮现出一抹魅惑与玩味笑——西桐被这种目光看得浑身一寒,心下无数次继续腹诽“妖孽”,却终是冷冷迎向他的目光。
      她知道他定然是还记得自己的,但他如果还够聪明的话,就应该能看得出她眼神中写满的是——不耻和无畏!
      谁知他双眼一弯竟“哧”的一笑。
      此时却见那名校尉与陈家公子似乎说完了话,目光瞥向那男子里立时板起了一张公事公办的脸,冷冷道:“事实已查明,你在这里妖舞惑众本就有伤风化,扰乱世风,按本朝律,当罚金千两,拘役三月,如今本校尉要带你回京兆伊处领罚……”
      “曹校尉……”
      “你闭嘴!”顾老板刚一开口,就被曹校尉冷喝住道,“我还没追究你这酒肆竟上演这种艳舞勾当,你把这里当成勾栏歌馆了不成?官府批的业照可是只许你营售酒饭,你却收留连户贴都没有的伶人,又该当何罪?”
      “曹校尉这又是何必呢,这位公子如此风采气度,送去那等腌臜之地岂不是暴殄天物、使玉蒙尘?不如陈某做保,罚金我出,人我领回去细心管教三个月,到时候……”
      说话的人是个一身水绿长衫面色略是苍白阴柔的青年男子,估计就是陈家二公子了,西桐闻言不由冷笑,这种拙劣的双簧二人还真唱得出来,他们大概以为这跳舞的男子是为生活所迫、乡下来的土包子了吧。
      “哼,一个为虎作伥,一个仗势欺人,堂堂京城就容得你们这样无法无天的欺负人么?”蓦地青芷冷笑,伸手一指道,“若是拿得出罚金千两来,我是不是也能把他领回家去?”
      曹校尉似乎这才发现堂中多出人来,不由双眉一拧:“你是谁?”
      “我……我是当朝右相沈红叶的表弟。”青芷瞪着他,气势间不让分毫。
      曹校尉似乎怔了一下,面色略有些难看,沈红叶曾任御史中丞,当职期间弹劾过一大批官员,在朝中堪称清流,自己这件事若真被他知道了去,只怕也不易收场。
      “小民怎么没听说过沈相有什么表弟?”陈二公子“刷”地打开折扇走了过来,一双阴柔的桃花眼看向青芷忽的笑道,“我倒是记得沈相有一个跟小哥儿年龄差不多的妹子,生得十分漂亮,去年沈相在南郊外赈灾放粮时,那位姑娘还曾跟着沈相一同帮忙,小民有幸瞧过一眼……想不到时隔一年,沈青芷姑娘倒是愈发生得标致可人了……”
      “你……”青芷惊怒,想不到自己的身份立刻就被人识破了。其实她虽性子冲动刚烈,却生得极是靓丽,就算着了男装细细看来也只有女儿家的娇媚,所以原本就伪装不了多久,只是被人当面这般调戏耻笑,让她忍不住气红了脸,冷笑,“我是沈相的妹妹又如何?你们在天子脚下为逼良为娼,为非作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要分是男人还是女人么?”
      “原来沈姑娘是在行侠仗义呢。”陈二公子却也不动怒,笑眯眯地道,“知道的人能体会姑娘的一番侠义心肠,不知道的……还以为姑娘是芳心暗动,喜欢上了一个跳舞的伶人,不但与本公子抢人,还扰乱京城执法,这事情若真被市井之人以讹传讹,不知道沈姑娘还能不能嫁得出去,又不知道沈相在这燕颖国的颜面何在!”
      好一张利口!西桐不由惊叹,这陈家二公子看似其貌不扬又一付被酒色掏空身体的纨绔模样,但编排起人来却如此犀利无情,可见陈家在京城颇有权势也不是白来的。
      果然他话音未落,在场的众位陈家家丁便跟着不怀好意的哄堂大笑起来,而原本一直揪着心的曹校尉也终是微松了口气,十分严肃地道:“沈姑娘快快请回吧,今日之事我也不跟姑娘计较,而若真是姑娘因为个人意气用事而扰乱京城治安,相信以沈相的正直为人,自然也不肯让姑娘这样做。”
      “你……你们……”沈青芷一向被沈红叶保护得很好,单纯明朗善良,而这些男人无论是身在商界还是官场,都是见风使舵、工于心计的老手,跟他们斗心眼斗嘴她根本不是对手,哪曾见过这般阵仗,此时听得众人哄笑,曹校尉又给她扣了这么大顶帽子不由又羞又气,眼泪已在眼眶中打转,一双手握得紧紧的。
      西桐见此情形,下意识看向那名跳舞的男子。青芷为他打抱不平,他却在一旁仿佛事不关己般淡淡微笑,这不由让西桐极是恼火,这人——分明是故意在惹事生非,或者是玩火自焚。
      其实他明明只需一句话说能化解一切风波,可却眼睁睁地看着一个弱质女子为他强出头而无动于衷。他若真想去当什么陈二公子的面首男宠,又何必一开始惺惺作态的拒绝而闹出这么大动静,还惹来曹校尉一行?而此时的欲拒还休又是什么意思?
      见青芷这般的尴尬境地,西桐又急又怒,心中转了无数个心思,本想着如何给青芷解围,但看着那妖孽竟然也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不由下了决心定要把他也拖下水不可!
      思及此处,西桐不由踏出一步道:“燕颖国有律,其他四国尤其是四国皇族中人,若在燕颖国中犯事,必要交由鸿胪寺审理,也要通知该国使臣方可定罪,既然曹大人身为燕颖京兆校尉,又焉能不知此律?”
      她的声音清朗,竟将堂中一干嘈杂压了下去。
      曹校尉和陈二公子这才发现除了沈青芷,堂中竟还多了一人。那人模样开始只觉得极是寻常,并不起眼,直到此时认真打量,却又觉得英气间似乎又带了一抹淡然自信的气势,虽然年纪颇小,但姿容气度却让人不容忽视。
      曹校尉听西桐如此说,不由略一皱眉:“你是何人?”
      “小人乃……”西桐目光掠过那白衣妖孽,忽然扬起一抹淡淡地笑意,“小人乃淮风国江三皇子的侍从。”
      “淮风国……江三皇子?”曹校尉怔了下,此人他倒是听说过,四、五年前淮风国主受朝中老臣唆使,在边境挑起争战,昭帝御驾亲征大败淮风于枯水河,甚至有直捣其国都泽川之势,淮风国不得不求和纳贡,特遣其三皇子江灿来燕颖国,名为学习泱泱大国礼仪技能,实为押作质子,以显诚意。只是……今日之事,又与淮风国三皇子有何关系?
      西桐直盯着不远处的白衣男子,果然见他闻及自己的话,目光中闪过一丝惊愕,心情不由大好起来,于是她转向曹校尉笑道:“我们家皇子一向喜欢游戏风尘、体察民情,在燕颖学了不少技艺,想跟各路好手切磋交流,所以才在这‘淮上春’偶尔客串伶人,跳跳舞,附庸一下风雅,却教陈公子抬爱,曹大人误会了。”
      此话似褒似贬,但听在众人耳中却无不色变!
      眼前这个身姿妖娆妩媚,笑得风情万种的邪魅男人,竟真是——淮风国三皇子?!
      “你……你说的可是真的?”青芷向西桐走了两步,惊讶之余总算想起刚刚西桐说的自己的身份,忙顿住脚步,一双美目间却流露出不可置信的疑惑——她知道西桐想替她和那男子解围,可解围也不是这么个解法吧,别被人戳破了谎言到时候却连累到西桐,她在宫中本已步步维艰了。
      思及此处,青芷不由为自己刚刚的冲动开始沮丧懊恼。
      “小人说得自然是真的,曹校尉若是不信,大可以去叫鸿胪寺派人来辩真伪。”西桐只望着曹校尉,神态平静自若。
      一瞬间曹校尉和陈二公子面上的颜色都有点不好看。开始看此人的容貌姿态,他又拿不出户贴证明身份,只当此人是哪个大户人家出逃的男宠之流,以为吓唬一番就能乖乖就范,若真如这人所说是淮风国的皇子,只怕……还有点麻烦了。
      陈二公子饶是再能言善道,此时也不由没了刚刚的气焰,犹豫了片刻向那白衣男子道:“阁下……真是江三皇子?”
      那白衣男子但笑不语,只盯着西桐无奈叹息:“真是不好意思,证明我身份的户册前几日又不小心被弄丢了,你看,这下连身份也证明不了,我还真是百口莫辩,这可怎么是好?”
      他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却把难题又丢还给她,西桐望着他欠扁的笑容,真是恨得牙根痒痒。
      “既然如此,咱们自己不能偏听这位小哥儿的一面之辞,不如带回府衙请府伊大人定夺吧。”听他如此说,曹校尉又终是恢复了几分气势,忽向青芷道,“沈小姐也算是旁证之人,不如一起跟下官同去,也好是个见证。”
      时值昭帝有意让沈红叶分担削弱任相的部分权力,他已处在权力相争的风口浪尖,若沈青芷去了府伊处,朝堂之上还不定有什么不堪之辞传出,岂不让别有用心之人有可乘之机?更何况,西桐的身份也实在是不适合出现在那里!
      思及此处,西桐上前几步,走到那白衣男子身边:“三皇子的身份何需那些证明,您这腰间的玉佩不就是最好的证明么?”
      说罢却不由他分说,貌似恭谨的双手从他腰间取了那块玉佩递向陈二公子道:“陈公子皇商世家,走南闯北想必各处都去过,金银珠玉更是见过不少,麻烦您看看,这块玉能值多少钱,可是一个寻常伶人佩得起的?”
      陈二公子刚要伸手接,西桐笑道,“您拿仔细了,这块玉可是淮风国江氏皇族最高身份地位的象征,国主知道咱们三皇子有这丢三落四的性子,才特意让他无论何时都要佩在身上。这上面还有咱们皇子的名字,若要摔坏了,到时候让别有用心之人利用此由头再有机会跟燕颖国开战,那您可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陈二公子伸出去的手一抖,但还是接过了那块玉。这小哥儿说得不错,他自十四岁就与父亲南北通商,至少已经十多年,经他手的货物无数,他自然分辨得出这块玉的成色质量。淮风国他自然去过,那边的文字也识得一些,细细看上面的深暗纹路,不是后天被人刻上,竟是浑然天成的两个字——江灿!

  • 作者有话要说:  当当当当……妖孽男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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