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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谋乱 ...

  •   直到回京,西桐才明白江灿那日一番话的真正含义。
      但她却无论如何也未曾料到,在京城谋乱的,竟是燕颖国的太子——木天承!
      或许在途中,父皇已经接到了朝中密折,却一直未说与她知,西桐只知道定然是京中出事,而父皇的面色,终是一日差过一日。
      直到那天自西门入城之后,父皇直接去了关押太子的庆禧宫,回来便病倒了。
      纵是对太子再失望,但那毕竟是他的亲生骨血,且不说断了他在宫外的娼阁小馆或是遣了他在宫中豢养的伶人本就是无形之中给了太子机会;自任氏倒台之后,西桐知道父皇曾不止一次诏见过他,太子哥哥也曾在父皇面前痛心疾首地表示过会痛改前非,可是为什么,想要置父皇于死地的,竟会是他?!
      西桐永远也忘不了这一天。
      庆禧宫的大门缓缓打开。
      这是太子天承出事之后,除父皇之外,走进庆禧宫的第一人。
      西桐深深吸了口气,却依旧觉得心头一阵阵发紧,跨进第一道门时,脚下竟忍不住一个踉跄。。
      身边一只修长安稳的手,扶住了她:“西桐,你可以不必……”
      她转头凝着着身边一袭月色长袍的沈红叶,依旧温润如玉,清淡似皎皎明月,那如水的眸间此刻却全是对她诚挚的关切。
      西桐摇了摇头,眼中一片湿润:“有些话,我想当面问他,不问清楚,我不甘心。”
      “你……”伸手温柔的替她抹去眼泪,沈红叶心疼地道,“你又何苦逼自己。”
      “我觉得,他会希望这个人,是我!”

      晌午里,明明是春色明媚,阳光灿烂,但庆禧宫却只余阴冷。
      太子天承,就坐在紫藤花架下。一袭浅黄色长袍,是太子独有的颜色和制式,华贵的云锦,华丽的纹饰,精美的绣工,愈发衬着他的儒雅俊美,唯面色略是青白。
      听到久违的大门发出“吱呀”的声响,他轻轻抬头,见到眼前的淡绿色宫装女子,淡漠在眼中浅浅掠起一丝波澜,随后又沉寂下去。
      他凝眸在石桌上的一盘残局上。静了良久,他没抬头,只是缓缓开口:“父皇这就准备送我上路了么?”
      一句话,说得西桐隐忍了许久的泪终于滚落,她身形动了动,却终是只慢慢走到他面前,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太子哥哥,西桐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什么?”说着,天承伸手指了指面前的棋,轻轻笑道,“这盘残局,是那日父皇来时,他与我所下。宫里都言七妹妹冰雪聪明,最似父皇,你来帮我看看,这棋,可还有出路?”
      西桐一怔,她没想到,父皇来找太子哥哥,竟然只下了一盘棋。低头略略一看,她心中却是一惊,黑子完全被逼至死地!
      太子见西桐不语,不由“哧”的一笑,指指棋盘:“这便是我的结局,你又有什么不明白?”
      见他这般漠然的神色,似是早不把生死放在心上,西桐不由心中一痛,静了片刻,她才轻声开口:“其实这棋不是没有活路,哥哥只是操之过急,你且看这几处,未尝不是活棋……父皇手下留情,太子哥哥又何必……”
      “又何必自寻死路?妹妹不必安慰我,纵是是负隅顽抗,亦不过苟延残喘,终是难逃一死。”天承惨淡一笑。
      西桐蓦地心头一动:“父皇真的是你……”
      “不错,买通北野杀手,找人行刺的父皇,包括派人到半路阻你回京,还有放四妹惜盈偷偷出京去找任飞宇,都是我做的……”天承轻轻掸了掸衣袖上的灰尘,承认得很轻松。
      “为什么?太子哥哥,为什么……”
      “这燕颖朝,百官只知道有沈相,不知道有太子,要我这个太子还有何用?沈相……沈相已经快成了第二个任相了……”
      “不,不是的,沈红叶不是……”蓦的心头闪过一丝什么,西桐猛地住口。
      沈红叶一向温文内敛,心机深沉,手段圆滑,纵真是想孤立和瓦解太子哥哥的势力,也绝不会用如此招摇的手段,除非……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只觉得彻骨冰寒。
      “明为太子监国,左相辅政,可归根结底,给他那么大权力,父皇对我早已失了信任,我……只是一块可怜的鸡肋罢了。所以,你没必要追究是谁是谁非,而我既然做了,又没成功,也算是你说的‘自寻死路’吧。”天承目光定定望着西桐,一双淡漠浊然的眸间闪过一丝明锐。
      西桐一震,看来太子哥哥其实远比世人想像的聪明。
      “父皇再宽容,也不能让一个有弑君之心的人存活于世。”天承目注着桌上的棋局,笑了笑,“小妹,你看,这些看似可以做活之处,其实处处陷阱,我再如何挣扎,也终难逃一个‘死’字,你当知道,我没有退路,而我……”他忽然伸手一把拂向棋盘,“累了!”
      玉制的黑白子在他的手下纷纷坠散,碎了一地。
      “哥……”西桐一把抓住他的手,天承一震。
      犹记得那是十几年前,云妃刚刚因为私通侍卫一事被昭帝禁足,有回在御花园里,因宫人的怠慢,四五岁的西桐一下子从花廊的台阶上摔了下来,便是这双手,轻轻扶起因惊吓而大哭的她。
      “哥……”虽然那时候小,但她认得这个面目清秀,容貌肖似父皇的少年是她唯一的兄长。
      “一个罪嫔的女儿怎能如此放肆,真是没规没矩,殿下刚刚被立为太子,以后见了殿下要行大礼,称‘太子殿下’才……”身边的宫人是皇后娘娘陪嫁来的四品掌仪女官。
      天承回眸看了眼那名女官,清俊的眉眼间是淡淡的尊仪:“都是天家血脉,还要分什么尊卑?小妹不哭,以后,你便唤我‘太子哥哥’,别怕,有太子哥哥在,没有人敢欺负你。”
      他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就如同现在她的手握住他的手一般。那是这宫里,唯一肯拉她的手的至亲骨血,那被兄长疼爱呵护的感觉,她一辈子都记得。
      转眼,却是……恍然经年,天上人间。
      “也好,临死前,竟还有人为我哭,送我上路,我倒真应该感谢父皇的宽德。”天承缓缓抽回手,回身看向空荡荡的大殿,“你知道么,其实我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孤寂,清冷,可怕,到处充满着阴谋、算计、肮脏、利用……我不像你,有温柔的母妃,有体贴的父皇,有倾心相护的沈红叶,我身边哪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对我好呢,那些官冕堂皇的讨好,不过是赤祼祼的利用,而除却这个可怜的身份,其实我什么都不是!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豢养那些伶人宫人么?因为他们对我,不是真心,我对他们,也不必付出真情,其实这样,很好。”
      天承蓦地回首,漠然的眼中闪过悲悯的笑:“眼下,我终于可以解脱了,可是你……西桐,却要困在这里,一生一世!”

      西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庆禧宫的,她脑海里回现的,全是太子哥哥的话和他那悲悯的眼神。
      她想知道一切的真相,可是这些真相背后的真相又是什么,造成这一切悲剧结果的真相又是什么?
      脸上湿湿的,是下雨了么?
      她半仰起头,任凭细密的春雨洒在脸上,和眼底的泪交织在一处。
      刚才还明媚的天,不知道什么时候阴沉了下来,这是老天在为太子哥哥悲凉的一生落下的眼泪么?
      生于皇家,可怜,可悲,亦是可叹?!
      一柄纸伞撑在她的头顶,为她遮住漫天的风雨。那熟悉的温润似玉的气息缭绕在她身边。
      西桐却猛地一把将伞打到一旁,她半仰着头,一字字地道:“是你,是你逼太子哥哥走上这条路。”
      沈红叶任凭雨伞落在地上,只静静立于雨中,望着她,却不言语。
      “你故意架空了他的一切权力,你故意让他因为绝望铤而走险,你故意放任他做了种种不容于世之举,你就是想让他走投无路,逼他谋反,逼死他,对不对!”
      西桐又惊又怒又痛,扬起双拳狠狠打在他身边,沈红叶眼中浮起淡淡悲伤和心疼,却站在那里,任由她一拳拳打在自己身上。
      这样无助的西桐,他不曾见过。这样疼的感觉,他不曾有过——那不是身体上的疼,而是溢在心间的疼。
      但是,这却是她不得不为的选择,也是他不得不为的选择!
      良久,西桐终是再打不下去,捂着脸抱膝蹲在地上,放声大哭。
      沈红叶弯下腰,轻轻抚过她瘦弱的肩膀,才缓缓开口:“我说过,燕颖朝也许会出海内第一位女帝。”
      西桐猛地抬头厉声道:“沈红叶,燕颖皇室之事,轮不到你插手!”
      沈红叶无视她的冷厉,静静叹息:“世人再宽容,也容不下一个有断袖之癖的人做皇帝,陛下再宽厚,也不会容有弑君之心的人伺于身侧,何况陛下、你我皆知,太子殿下,阴郁优柔,心胸狭隘,难堪社稷!”
      西桐缓缓站起身,雨水打湿了她的发,让她略带了狼狈,但泪水却将她的眸洗得格外的清亮:“沈红叶,我只问你,这是你自己替我做的选择,还是……我父皇的选择?”
      沈红叶心头一震,这样的眼光,仿佛可以将他的胸前燃出一个窟窿,直灼进他的心底。他知道,他们迟早有这样相对的一天,虽然他希望这一天,晚一点,再晚一点,可有些事,终究还是会……不可避免的来临。
      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神间只余一片平静:“这是我……逼你父皇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果然——如此!
      难怪沈红叶会在半路上,借东诚之口阻她回京,因为他要把太子哥哥逼至绝路,若她回京,只怕一切会有回转的余地。
      难怪父皇会一口回绝了江灿的求亲,因为从初窥真相的那一刻开始,父皇已别无选择。
      难怪太子哥哥会说,这森森宫墙会困她一生一世,因为她的身份和命运已身不由己。
      难怪江灿会说,在这场谋乱之中,有人太笨,有人太聪明……
      西桐望着沈红叶,退了一步。
      她第一次发现,无论隔了多远多近,她好像从来没有看清楚过他。
      那个温润如玉、忧国忧民的翩翩公子,那个以天下为己任、身受重伤却依旧操劳国事的忠心臣子,那个答应陪她一起看天下清平、百姓安乐的燕颖右相,和眼前这个手握重权,目光沉静、果敢坚定却隐隐流露着不可抵挡的霸气的男子,哪一个才是他的真实面目?
      西桐又退了一步:“我坐上那个位子,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而沈红叶,你想要的,究竟又是什么?”
      她望着他,目光渐渐冰冷,不等他再开口,慢慢转身而去。
      雨似乎比刚才,又大了几分。她的身影在漫天风雨中渐行渐远。
      沈红叶眼底的平静一点点现出波澜,那是静水之下的刻骨的隐忍和痛楚:“那个位子,对我并不重要,可对你却很重要……因为,我必须用那个位子,才能保你,因为……时间已经不多了。”

      《燕颖国旧志世宗本纪》记载:燕颖诚昭二十年三月二十九日,太子木天承身染恶疾,猝死于庆禧宫,时年二十五岁。帝因大恸而病,辍朝十日,并下旨,追封太子为密王,谥号恕。

  • 作者有话要说:  OK,终于完结了。可能跟实体书的内容不太一样,我个人比较喜欢实体书的结局,欢迎大家支持选购,目前当当上还不到五折,很优惠的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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