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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求亲 ...

  •   昭帝修长的指划过同时摆在御案之上的两封奏折,沉吟良久才徐徐抬眸:“你是何看法?”
      “今日朝中议事,儿臣听说不少朝臣都认为,任氏已诛灭众党羽,任飞宇孤掌难鸣,逃至北野足为惧……”
      “莫论旁人,朕只问汝意。”昭帝断然,微蹙了眉。
      款身立于昭帝对面的西桐闻言,轻叹一声,缓缓开口:“儿臣认为,此事必要坚持,任飞宇不得不除!”
      “为何?”
      “非因任飞宇个人,只为敲山震虎。儿臣以为任飞宇能从边关逃至北野,而北野又敢公然收留任飞宇,任凭我朝遣使索要却拒以种种理由,分明是在试探我朝态度。乌延达其实并不在意任氏还能否东山再起,只为试燕颖对他们的挑衅态度的反应。他们一直觊觎燕颖关外大片草场,想与燕颖开战,却吃不准如今燕颖时局,我朝刚刚经历任青云谋逆一事,朝臣变动很大,若此时示弱,只怕他们便会借机攻城掠地,扰我边城百姓……”西桐迎向昭帝的目光,面色凝重,“其实刚刚议政之时,沈相说得对,此时我们考量的不是眼前一事,而是数百里江山,所以在此事上,父皇不可妥协。”
      昭帝看着眼前的女子,一身墨蓝色长袍,同色纶巾,清婉朴素,若旁人不知,还只道她是昭帝身边的侍从谋士,丝毫没有女儿家的娇媚风华,开阔的眉宇下一双眼流光溢彩,明亮逼人。
      知女如父,每每谈及朝政,她混身上下散发的神采总是这般让人不可忽视,然每每谈及朝政,也常会让他忽略她是个女子。见西桐目露困惑地望着迟迟一言不发的自己,昭帝敛了心绪,展颜笑道:“既是朕的左相和谋士都如此强悍,朕若退却,岂非被你们认为朕是年老昏庸,无所担当,成了昏君……”
      “父皇!”知道昭帝只是一句玩笑,西桐却依旧微红了脸,被父皇称之“谋士”实在愧不敢当,“父皇深谋远虑,于此事早有定论,不过是考量儿臣罢了,儿臣亦不过是一逞口舌之快,其间种种策略谋划,儿臣却没有想法,要旁听学习才是……”
      “不错,不比上回使臣失踪一事沈相斡旋成功,此次北野口气极是强悍嚣张,朕也怕谈判不成,战事在所难免……”
      “古人有云‘兵者,不祥之器,非不得已而用之’,然不得已而为,却并非不为,若当真如此,咱们燕颖却也并非任人宰割……”
      “好个不得已而为,却并非不为……”昭帝被西桐言语间透着的几分坚毅果敢说得不由微笑,纵是女子,却依稀能够看到昔日自己的几分影子——当年他也曾这般自信傲然的回答过父皇的征询,果然英雄出少年。怔了下,涌到口边的却只是半句叹息:“若是你兄长也能这般替朕分忧……”
      西桐微怔,思忖片刻方明白父皇之意。任氏谋乱之后太子推脱身体不好,只整日把自己关在庆禧宫里,与从前豢养的伶人和太监厮混在一处鲜少上朝,纵是来了,却只沉默不语,不论朝事。
      难怪父皇会这般叹息,西桐上前几步忽然跪下身来:“有一事乃儿臣私自行事,还望父皇不要怪罪。”
      她突然的大礼让昭帝眉间一动:“吾儿行事一向谨慎有度,何来此言?”
      “父皇给了儿臣便宜进御书阁和南书阁的紫龙佩,儿臣这几日便斗胆翻阅了燕颖内廷的一些辛秘记录,还有……父皇的一些手札……” 西桐微微垂了头,片刻复又抬起,“儿臣将董妃当年猝死一案和一些旧事撰抄了一份,昨日送去了庆禧宫。”
      西桐抬起的眸正与昭帝含了震惊的眼对上。
      昭帝自然明白她说的是什么——董氏心雅原是他的侍妾,地位不高,但母凭子贵,他又临朝之后天承被封为太子,董氏才被升为董妃。
      然不过四五年光景,董妃便在他一次亲征之时“暴病身亡”。事后他查出董妃这场“大病”是经过任相精心设计出来的阴谋,而当时时局所迫他不便点破,昭帝甚至将天承交给了皇后抚养,只为任氏一族能够“投鼠忌器”,以免天承再遭毒手。
      而那封遣了暗卫调查回来的关于有人在董妃饮食中投食慢性毒药的密信,被他压在御书阁某个角落里,甚至当年因为任氏一族的权力欲望之下,连后宫女子都不放过的阴毒手段,而愤然疾书的“墨雨摧林遮望眼,青云压境乾坤乱。任尔猖獗不久日,终还清朗太平天”也被他尘封起来,想不到……
      “不管任皇后所作所为如何,又有何私心,她毕竟抚养管教太子哥哥许多年,她虽是自尽,但太子哥哥心中不好受其实也很正常,人非草木,儿臣以为,父皇只是从前碍于任氏缘故,跟哥哥交流太少了,相信太子哥哥看过这些东西后,会明白父皇的一番苦心。”
      西桐柔声道,昭帝沉默片刻,却只是拉了她起身——她把一切看得过于简单了,他与天承的矛盾,固然有父子感情上疏于交流的问题,更多的却也是权力上的纷争。
      自古以来,权力之争可以让父子成仇兄弟反目,而天承此举赌气的意味并非全然因为任皇后之死,分明是在暗示他在权力上的忽视——得知任氏谋乱之意后,他调动亲兵护城,布置禁卫平叛,安排樊如天及暗卫行事,事前却没有跟天承透露,只怕这件事上,天承对自己深有不满。
      不错,一方面是因为之前的几次试探,天承都处处表现得跟任氏一党走得过近,另一方面却是因为对他本身的失望。一个好男色、亲宫人,为一己之欲而不顾储君颜面、百姓利益的太子,真能担得起这举步维艰的江山社稷么?
      望着面前眉眼平淡却疏静的七女,她固然聪慧,却终究太过单纯良善,自己教了她治国之道,却没教会她谋权之术。
      早已闪过的念头此时复又涌上心头,昭帝目光定定望向她,静了半晌却只是缓缓开口:“与北野之事虽紧迫却需计划周全,天承之事也容后再议,朕且问你对另一折子上所奏请之事的看法。”
      西桐心间一动,凭心而言,这件事,让她尴尬且为难——任谁也未曾料到,值此燕颖风云变幻之机,淮风国竟然送来文书,求燕颖朝公主联姻!
      海内五国相互制衡,燕颖在其它几国一向都有暗探,可自两个月前得知襄帝病故的消息之后,事关淮风国的所有信息却突然都中断了,那些无孔不入、无所不在的消息网似乎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扼杀,如泥牛沉海。
      甚至燕颖联系了安插在别国的密探,各国的情况均与燕颖相同,而一向与东篱、燕颖、北野相通的关隘也都城门紧锁。
      淮风国目前究竟是何局势,皇位之争是死水微澜下的阴谋权术,还是翻天覆地的生死厮杀?临朝称帝的是冷戾无情的太子江烽还是那个一向隐藏得很深的三皇子江灿?
      一切因为不可知而神秘非常。
      此封求亲书信来得突然,却又言之切切,看上去极尽诚恳,言淮襄帝病故,新君淮成帝继位,时值壮年,风流倜傥,且无正妃,久慕燕颖皇室女子尊贵气质、良好教养、绝世容颜,愿与燕颖联姻交好,结成同盟,休戚相关,共谋太平。
      此时的海内五国各自为政,常有征战。近年来纵有商贸往来,却多是民间行为,更是鲜少形成盟约。而此时突然而来的求亲书却似一石惊起千层浪,让无数双眼睛都盯在这里——淮风国将刚刚平息内乱的燕颖推到风口浪尖,又是何意?
      西桐自一早从南阁议政时得知此消息,心思便不断翻转,无论是断了各国的关系网,还是语出惊人的向燕颖求亲,生性多疑、为人冷戾、刚愎自用又视燕颖为眼中的钉的江烽肯定做不出来,这翻言辞举动,以她的了解,的确像是江灿的作风。
      而江灿这般故弄玄虚,又是为什么——那背后的种种,她忽然不敢再想下去,可是如今父皇问到自己,她,又如何能够回避!
      “儿臣以为,淮风若真肯与燕颖结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西桐沉默良久,终是一字字开口。
      “桐儿……”昭帝见她面色略显苍白,眼中闪过一丝不忍,却终是没有再阻止她,西桐又道,“海内五国,东篱只与淮风和我朝接壤,而我朝若跟淮风结盟,东篱怕被孤立,必然会与我两国示好。五去其三,长诏又地处西南,一向与世无争,只怕……北野也不敢妄动,或许面临的不少矛盾便可迎刃而解。”
      昭帝缓缓开口:“既然你说有诸般好处,却又觉得我燕颖何人联姻最为合适?”
      刚刚父皇的一声相唤几乎让她好容易鼓足的勇气溃散,所以她急于把心中所想之利害倾泻出来,可父皇这个问题……却分明是愈发为难于她。父皇岂会不知她与江灿的那些许纠葛,莫非非要她……仓惶之下她抬头,却见昭帝忽然敛了种种作为父亲的心绪,唯余高高在上的君王的威仪思量,这份迫人眉睫的气势她鲜少而见,忽然让她惶恐起来。
      当初是她说要站在父皇身边替他分忧,也是她主动要步入这充满了矛盾危险阴谋算计甚至血腥的朝堂之上,而如今为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私心杂念,她便已经难以取舍了么?
      她握拳抬头,轻轻开口:“儿臣以为,淮风也只是在试探我朝态度,父皇可以应承下来再与成帝具体商榷,他若是心诚,儿臣以为父皇不妨考虑四公主惜盈。”
      “惜盈?”昭帝微是一震,之所以一瞬间决定逼问于她,只是因着心中那一闪而没的想法,想让她意识到在这条帝王之路上的残酷,他又何尝不知道她心中待江灿的不同寻常,不知道淮风国值此时机求亲结盟的真正含义,凭心而论,就算此时西桐因着私心想嫁到淮风去,纵是不舍,为了女儿的幸福他也是肯的,可是他却没想到自己的良苦用心之下,西桐竟逼出“惜盈”,而细细想来,从种种利益来看,惜盈嫁到淮风,却也再适合不过的。
      “非女儿落井下石,将四姐推入深渊,只是若论风姿卓越、气度高雅、样貌艳丽,非四姐惜盈莫属。如今任氏一族因谋反而被诛,她与任飞宇的婚事自然也已经解除,虽然父皇一向待她不薄,又答应过任皇后好好待她,但因任氏倒台,难免宫中势利小人甚至曾经深为任青云所害的人会苛责于她,加之任皇后过世,东应也成了她的伤心之地,此时换个环境对她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更何况,她嫁过去既是联姻又是结盟,身份自然尊贵,相信……相信淮风成帝自然也不会不敢待她不好……”
      纵是侃侃而谈,然待她一番话说完,却只觉得三九严寒,背后竟湿透了,直沁入五脏六腑地寒凉。
      “桐儿,此乃你真心本意?”昭帝缓缓起身,绕过御案走过去,从她略垂下的头,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那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着——这是第一次,她如此明显的回避着自己的目光。
      昭帝心底一声长叹,修长温热的手掌轻轻抚向她的头顶,目光中含了种种心绪,一如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他要她幸福,因为他是她的父亲。
      他要她坚强成长,则因为他还是这个国家的帝王。
      可为什么,为什么……非要是她,他和若桑最疼爱最宝贵的女儿,为什么!
      西桐却猜不到昭帝的一番心思,她只知道任氏倒台,母亲和她终于可以堂堂正正走出撷桑宫,而她和父皇倾心交谈的机会却越来越少,太极宫的灯经常整夜亮着——无论任氏相近的诸多党羽门人的生死去留,还是之后新一轮的朝臣任用选拔,有关国事,事事皆重。
      量刑重则被史官百姓视为苛厉残暴,刑罚轻则不足以平民忿安人心,更是怕不尽之草春风又生;诸位新生力量的任用则更是慎之又慎,如何把任氏淫威下的亏空弥补,如何让百官相衡相称,如何内平伤乱外御敌窥……西桐望着父皇这些时日愈渐憔悴的神色和早生的华发,却只恨自己不能生为男儿——纵是隐在帘后习得治国之道,又如何真正替父皇分忧!
      西桐伸出手,轻轻环住父亲的腰,埋首在那宽厚熟悉的怀抱中:“西桐所说尽是真心之话,西桐别无所求,唯愿长侍父皇母妃身边,尽绵薄之力,他乡再好,他人再好,却不是西桐想要的……”
      昭帝的手,从她柔软的发落至她清瘦却笔直的肩膀上,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桐儿,我和你母亲其实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沈红叶他……”
      “沈红叶……是好人,他是女儿自己选的,西桐——不悔!”
      而她又何尝不明白,纵是自己想任性,父皇可以不计一切的成全,那世人会如何看待父皇,此举又将沈红叶置于何处?
      而沈红叶势力渐大,早在任青云倒台之前父皇已渐渐予他许多的权力,如今身为左相,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无论是父皇还是她,却都不允许他成为第二个任相,而如果她能顺利嫁予沈红叶的话,无疑也是权力的一种制衡,于燕颖朝有百利而无害。
      更何况,人非草木,面对他的一番深情,他种种不计性命的为国为民,她答应过他,要与他比肩而立,携手而行,共同见证燕颖之清平盛世……
      “陛下,老奴有要事求见。”就在此时,却忽听贺全儿在门外低声道。
      昭帝和西桐都明显一怔,贺全儿是昭帝极为心腹的太监,往往他们父女相处的这个时候,他都很默契的尽量不来打扰他们,而此时的求见定然是有不同寻常的要事。
      “进来。”见贺全儿掀帘进来,昭帝放开西桐,轻轻按了下她的肩示意她无妨,才道,“何事?”
      贺全儿道:“启禀陛下,刚刚承景宫外的当值侍卫说……”他轻轻顿了下,似乎有意无意瞥了西桐一眼,复又垂下眸,“说太子殿下与沈相……发生口角,太子殿下打了沈相……”

  • 作者有话要说:  PS:求留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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